莫忧并不着急赶去看自己的战利品,她回过头,对身后满眼宠溺笑看着她的司邑青说,“要不是你在我耳边呵气让我分心,我指不定还能一箭双雕呢。”说着用食指拨了拨弦,好不得意。
那一刻,司邑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一直站在这里,没有靠近你。”
“哦。”莫忧愣了一瞬,抬步就要朝假山脚下的战利品奔去。
司邑青拉住她,力道稍大地拽回,语气还算温柔,“谁教你的?”
“我说自学的你肯定不会信,哥哥又只会让我看书习字。”莫忧嘴一咧,无比诚恳地坦白道,“当然是我的丈……”
“我知道了。”司邑青生硬地打断她的话,手上力道更重,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凄厉尖锐的长啸响彻头顶一片天,一声又一声,莫忧本能地捂住耳朵,那声音尖锐得让她有些头痛。司邑青猛地将她护进怀里一闪,躲开了幸存的那只几乎和人一般大小的白雕从天而降的锋利爪刃。
白雕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这时已经有数十人围上来将他们护住。莫忧很来气,从一旁宫奴手中的箭囊里抽了一支箭又搭上弓。
正要拉开弓,又是一声刺耳的长鸣,就如刀锋刮过骨头般的凄惨,莫忧立刻丢了弓箭死死捂住耳朵,浑身瑟瑟发抖。司邑青紧紧抱着她,戒备地盯着头顶随时俯冲而下的威胁。
白雕又盘旋了一圈,然后朝远处的假山飞去,围着假山转了起来。莫忧从头痛中回神,一抬头就见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它飞到极高的地方,翅膀张开不再扇动,在空中滑翔着由上至下斜斜地朝嶙峋的假石直冲过去。“嘭”的一声过后,落在假山脚下另一只白雕身旁。
此情此景让嘈杂的人群安静了,莫忧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是被这两只大鸟感动了,还是悄悄在心底谴责她的不是,或许根本两者都有。她在司邑青怀中伸了伸脖子,瞥见远处两只羽毛雪白的大鸟躺在一滩血迹中立刻收回视线,冷冷哼道:“死得好。”
“莫忧?”司邑青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看,它们一个死了,另一个陪着不是正好嘛,不然剩下那只肯定也会成为我的箭下亡魂啊。这样死了多好,还能讨个美妙的说法,殉,情。”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看法,毫不掩饰心中的高兴,“竟然送这么凶猛的贡品来烨城,羯岭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司邑青没有说话,淡淡一笑,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一处。
莫忧这才察觉,他受伤了。后背的衣料被利爪划开,两道渗血的伤口,是方才白雕袭击她时他挡下的。
她知道自己该上前关心他,她见到那伤口心中也是难受的,可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顺着他的目光,她看见了掉在地上的东西。
精致的银色缠着一颗幽蓝透碧的珠子。
“凶手!”安平愤愤地又斥了一句,声音细细柔柔的,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她被押着全身只有嘴巴能动。
公主就是公主,即使在冷宫消磨了这么久依旧维持着高贵的涵养。骂人也只会骂凶手,这么一想,莫忧又觉得即使没有影卫自己应该也没机会挨一巴掌,因为这么高贵的公主不会愿意脏了自己的手。
同样是公主,莫忧想起了锦瑟,记忆中锦瑟也不会骂人,从来不会像她那样说话粗鄙,被逼急了还会问候一下别人爹娘。
姿色上乘,有修为有学识,看样子眼前这人平时也是个温婉贤淑的主儿,莫忧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殷爵修。他和锦瑟之间的情谊莫忧难分究竟,但她知道,殷爵修就喜欢这样的女人,并由衷地希望他皇兄也能喜欢这样的女人。
莫忧不禁叹气。
爵炎太没出息了。
回神过后,莫忧忽地觉得安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熟悉。那样的厌恶,就像虫儿死后萧崇看她的眼神。那时她高兴地握着手中滑腻的蛇胆,急急奔着离开,留下被捆绑着的萧崇和他怨恨的眼神。
她似乎还没说过对不起,而后来发生诸多事,萧崇也没来看望过她。
“其实我也才知道它们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既然我说了是要补偿你,就一定说到做到。”莫忧亲切地走近安平,任她扭着脖子反抗依然在她胸前挂了一件物什,“这是龙涎珠,价值连城,抵你两只大鸟我还亏了呢。”
“好了,来人,送安平公主回,冷宫。”最后两个字莫忧看着安平说得格外轻快。
双手被松开后,安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仿佛受了天大侮辱一般取下脖子上的龙涎珠,握着银绳的手抬起,那是要扔东西的动作。
“忘了说,我给的东西未得我同意不得取下,否则……”莫忧笑了笑,让自己看起来阴险些,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是故意话说一半来吓唬人,而是真的一时间没想起否则后面是什么。
不过这很有威慑效果,因为她见到安平真的老老实实地把龙涎珠带回了脖子上,就是动作有点僵硬,若其脸上没有忍辱负重的委屈神情她就更满意了。
安平急迈着步子,似不愿在这里多待一刻。莫忧叫住她,“公主殿下可知皇上受伤了?”
她猛地顿住脚步惊愕回首,在她眼中莫忧看到了担心。
“有只大鸟伤了他。”莫忧晃动着指尖,凌厉地在她眼前一抓,“真是罪大恶极!”
言外之意罪大恶极的不是雕,而是送雕来的羯岭。
安平眼眸转动,立刻又恢复如常,并未被这突然的唬弄吓到。
莫忧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放心,他未打算降罪于你父兄,他不是一直对你们挺好么?羯岭使臣不久就要离开烨城了,我说该准他们来看看你,他也答应了,这几天应该就能来见你最后一面了。”
“呀!”莫忧惊讶地张着嘴,好像不相信自己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柔和地笑着,“只是临别见一面,我没别的意思。”
安平眼中的蔑视及厌恶展露无遗,当然,她的害怕颤抖莫忧亦尽收眼中。
此时司邑青步入殿内,见两人似对峙又似谈心地相对而立,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道出刚才想叫的名字。
“邑青。”
“邑青。”
莫忧和安平同时出声,三人愣在原地,气氛瞬间变得沉寂。
莫忧看看安平,又看看司邑青,耸耸肩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转身走开。
司邑青点点头无声走上前,还未走近双眼就被安平脖子垂着的饰物吸引。倒是安平较之刚才的仪态显得有些急躁,迫不及待张嘴就要说话,只是立刻被走开几步远的莫忧压住第一个音。
“小心说话,我不喜欢羯岭,不喜欢羯岭人。邑青也不喜欢。”
最后,安平盯着司邑青看了一会儿,似要看透他,接着又收回目光仿佛放弃想要看懂他的念头。她只说了一句话:“皇上,臣妾告退。”
没有了安平,莫忧迎上司邑青,好奇地问:“你说她楚楚动人看了你这么久,是想关心你的伤势,还是替她父兄求情呢?”
司邑青摇头:“我无从知晓,因为你都没让她说出口。”
“邑青,你又欺骗人家小姑娘的感情。”
莫忧酸酸的责怪让司邑青语调上扬,“冤枉,我可从没碰过她,。”
“邑,青。”莫忧学着安平细柔的声音。
司邑青轻轻抿着嘴,拖着调子愉悦地嗯了一声。
莫忧重重地一甩手,衣袖发出沉沉抖动的声响,伸手把司邑青从眼前推开。
“我还是去把我的东西要回来吧。”
她说的是作为补偿大方给了安平的龙涎珠。
司邑青面色一紧,身形一闪拦在她跟前,“你说它价值连城扔了可惜,这下送给了她不是正好,你可害死了人家两个玩伴,那点补偿也是应该的。”
莫忧再次把他推开:“那我给了她又突然舍不得了行不行?”
话一出口莫忧就后悔了,她看见司邑青眉间微不可见地皱起。
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大事:“怎么了,牵动伤口了?”
司邑青眉间舒展开来:“没事,不过小伤而已。”
莫忧了然,觉得他面色红润的样子比没受伤还精神。
“下朝了?”
“嗯。”
“昨天你不是说‘谢顶’讨人嫌么?有没有听我的在朝堂上好好训训他?”
御史大夫谢文鼎,体胖秃头,莫忧取名“谢顶”。
虽不是第一次听到,但他还是被这个绰号逗笑了,“他可是吃软不吃硬,我怎敢训他?”
“是么?真没意思,本来还以为有趣事儿听呢。”
“不提他扫兴了,我们说点别的。”司邑青靠近她的耳畔,倾吐着温热的气息。
“说什么?哎呀,痒!”莫忧缩着脖子一个劲儿地躲,无奈司邑青圈着她不松手。
她感到司邑青今天和以往是不同的,看来送出龙涎珠于他而言真的是意义非凡。
莫名其妙的是,她又想哭了。
司邑青略惊,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不喜不悲不问。
“怎么了?”
她哭了会儿又想笑了,于是,她笑了,“知道么,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其实我时常想起一个人。”
“谁?”司邑青微怔。
“宇文谨欣。”莫忧凄凄答道。
司邑青眼中泛起悲痛,不知该说什么。
“我常想起他强行带我到一所陌生的宅院,他打我,然后……”
司邑青紧紧抱着她,心中一块大石压得难受。这么久过去了,宇文谨欣死了,她甚至还做过殷爵炎的妃子,可他留给她的伤痛依旧在。
“对不起。”
“你要说对不起的可不止这些,我都记着呢。你向哥哥下毒,将他和锦瑟逼出芸姜,欺瞒我,还和我丈夫是死对头。”
司邑青双臂勒得她难受,“对不起,不会了。莫忧,我会对你好的,从今往后,我只对你好!”
莫忧的泪更加汹涌,可她依旧笑着:“既然这样,你还做了些什么坏事都从实招了吧。要是以后让我自己发现了,可不会轻饶了你哟。”
司邑青从她的额头一路吻下,眉心,鼻尖:“不会了,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莫忧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正色道:“孩子没了,那个丑八怪在昨夜自尽了。”
司邑青一愣,疑惑地看着她:“为何突然说起她了?”
“我想说的是,”莫忧狡黠一笑,“让我为你生儿育女吧。”
司邑青僵着,短暂的惊讶后是难掩的狂喜,不一会儿就清醒过来给了她满意的回应。
他们纠缠彼此,没有谁心存疑惑。
因为,这是两个相爱的人。
过去,现在,将来。
可是。
越殷。
晗阳。
央桓殿。
榻上躺着如死了一回的人儿,双目微睁,无神地看着不知何处。
殷爵修看着她的侧颜,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御医颤巍巍跪在殷爵修脚下:“娘娘小产后元气大伤,今后怕是无法受孕了。”
榻上的人儿睫毛轻颤,她闭上眼,像是累极了欲睡一觉。
作者有话要说:
☆、62·天生一对
莫忧感到自己的日子过得太清闲了,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可忙的。
她的生辰整个宫里张灯结彩,也不用她费丁点儿心思。最后,她生辰最开心的事是靠着司邑青给她的腰牌逼着十风喝了一杯酒,不过是她加了料的。
随着又是时而有趣事儿无趣的欺压宫里的女人。
天嘉节到了,她不想放风筝,也全无赏灯兴致。
司邑青还想劝她。她说:“你忘了,我和爵炎相识于天嘉节。你还要带我去庆祝么?”
此事就此作罢。
她还想说,天帝仁德都是屁话,那老不死的只会折磨她,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庆贺生辰。
未时,华姝殿。
莫忧这一觉不止是睡到日上三竿。
难得好眠,司邑青从来舍不得叫她早起。这个时候究竟是几竿,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今天司邑青宴请谢文鼎一事后续如何。
只有谢文鼎一人,不是宴请群臣,这得要多大的面子啊。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什么也没发生,除了听说负责御膳的厨子险些掉了脑袋,因为司邑青说他做的才太咸。
莫忧丝毫不惊讶最后是谢文鼎替那个御厨求了情,听闻他出身草芥,最能体味百姓疾苦,也就是说,他是众人心中的大善人。
有大善人求情,莫忧更不惊讶司邑青轻轻松松就饶恕太咸之罪。
她觉得,做菜不能太咸,做人不能太贤。
然后她觉得,自己除了睡还是睡,太闲了。
可近来万事太平,她实在找不到乐子。
正这样想着,翠乔就慌慌张张奔进殿内,“娘娘!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难道天帝知道我无趣,这么快就帮我了?莫忧心中愉悦,却又不敢笑。
身旁的玉钿见她沉默以为是不高兴了,心中一凛,拦下冲进殿内刚站稳的翠乔,抬手就是一巴掌。
“打你个混账!尽说胡话!娘娘好好在这儿呢!”
翠乔脚跟一软跌坐在地,面色惨白,不知是玉钿手劲太大,还是被自己慌忙间的胡话吓着了。
她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一时糊涂,求娘娘饶命!”
莫忧很有成就感,看来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已经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敬畏有加。她命玉钿退回一旁,也不说饶了这个鲁莽的小宫女,直接问,“不是让你去华宁殿么?这火急火燎的,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翠乔松下一口气,却也不敢直言自己知道的事,“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莫忧好奇之余更加不耐烦,“她怎么了?”
自莫忧进宫起玉钿就服侍左右,多少知道她心中所想,亦连忙呵斥道,“还不快说?!”
可怜兮兮的小宫女才颤巍巍道:“皇后娘娘……仙去了!”
宇文雅玥死了,这让莫忧当场懵了。
良久,她才回神,“我知道了。”不禁暗嘲自己对这早就知道结果的事竟然还会感到震惊。
锦瑟,你看,宇文雅玥死了,宇文氏所有人都死了。
你高兴吗?我好高兴呢。
她起身,吩咐着众人备膳。
脚边的小宫女跪着,身形瘦小让她看起来像缩成一团,还怯怯地不知该不该起身。
“你刚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