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就爱多想。”
“难道我不能因为想送而送吗?”
掩饰就够了,还非要把她也卷进来,莫忧心中不禁咒骂连天,在霖姐的地盘上也不好发火,只好回他一句:“那你还费尽心思的要留下雅儿的灯。他们不知,可我看见了,我们放灯时你明明偷看了一眼,雅儿还真高兴的以为这就是缘分呢。”
见被识破,秦公子蹙眉看着她,莫忧也回瞪他,不甘示弱。
“我们不提这个,去楼上坐坐吧。”他主动邀请道,莫忧本想拒绝,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自己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于是便和他一起上了楼。
“好巧啊。”见到雅舍里的于公子,莫忧终于把那三个字如愿说出了口。
“嗯,巧。”于公子随口应道。
他们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嘉节晚上的风景,烟火,华灯,才子佳人,就是说不到莫忧想说的地方。她思索了会,决定直接一点,于是她暗暗思忖起怎么开口问于公子他和南杏的事。
茶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还是没有想出该怎样开口。
可就是那么巧,南杏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莫忧顿时觉得今天没机会问了。
南杏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整片额头和左边脸大半都被灼伤,模糊一片,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模样,只从他下颌刚毅的线条可见没毁容的话应该还算俊朗。
莫忧本就被他鬼面人般的骇人模样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人好像完全没预料到还有她这么个人在这,也被吓了一跳,甚至被吓得比她还厉害,脸色泛青,神色慌张,然后便匆匆道别离开。
莫忧摇摇头,心里暗叹,不过是个怕被人嘲笑了去的可怜人。
南杏来时看到她也在,很是吃惊,然后好像还有些生气,大概是气莫忧不听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还是来了月满楼吧。莫忧就当没看到她怒目而视的目光,继续和秦公子说着月满楼的东西越来越好吃了。
可自南杏来了以后,于公子就不言不语说话,这让莫忧又有些头疼。
莫忧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块玉蓉糕咬了一口,不料却被雪白的糕粉弄脏了嘴角。秦公子见了,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替她把嘴角的糕粉拭去。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指尖滑过莫忧的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震得全身都僵住了。
南杏猛地站起来,一把拨开秦公子还流连在莫忧嘴角的手,大声怒斥:“王爷!”
莫忧看看笑得温文尔雅的罪魁祸首,再看看脸色越发难看的于公子,又头痛又头晕。她拉拉南杏的衣角,轻声问:“南杏,你怎么了?”
谁知南杏似是更生气了,一把甩开她的手狠狠地盯着她,声音发颤:“别装了!他们是谁,你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得到六七成!”
另外两人听了这话,转头了然地看着莫忧,全然表示觉得南杏说的极对。莫忧嘿嘿干笑几声,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杏深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怒意,指了指于公子:“三皇子宇文谨冉。”然后愤愤地看一眼秦公子,“谦王司邑青。”
莫忧还是有点吃惊:“我只想到你们定是烨城中位高权重之人,却是真的不知道一个是皇子,一个是谦王。还有李公子……”
“他是丞相李秉的嫡子李誉弘。”司邑青悠闲地饮了一口茶回答。
“那他……”
“谁?”司邑青询问,旋即明白过来莫忧问的是那天的玄衣男子,面色一沉,似有些遮掩地不悦道:“他是我结识的江湖义士,并未告诉我他是谁。”
莫忧刚从震惊中回神,南杏便已经微恼地催促起来:“好了,你知道这些做什么?快回去!”
“不用急,待会我可以送你回去。”司邑青拉着莫忧的手柔声对她说道,修长的手指缠得莫忧想躲都躲不掉,莫忧感到自己肉麻得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司邑青!”南杏几乎是咬着牙,声音尖刻说道:“我说过,莫忧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不要招惹她!”说完一把拽过莫忧,掩在身侧。
莫忧浑浑噩噩,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值得她高兴的就是,她发现宇文谨冉好像突然变得挺高兴的。以前都是她打圆场,但现在这样子,她怕她一说话南杏就用眼刀把自己千刀万剐,为了自保,她只好站着静观其变。
“好了,好了。不让他送,我送便是了。走吧,顺便也送你回去吧。”
莫忧总算见姓于的,不,应该是宇文谨冉有用了一回,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打圆场。
宇文谨冉拉着南杏往外走,又因为南杏拉着莫忧的手一直未松开,所以她也被拉着往外走。她仍不出声,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悄悄回头看司徒邑青,竟发现他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后的光芒,更恼人的是,他还事不关己地朝她笑!
未走几步,南杏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司徒邑青,却朝宇文谨冉柔声说话:“你先送莫忧回去吧。”
宇文谨冉怔忪,看了南杏半晌,点点头,然后极其豪爽地拖着莫忧就出了月满楼。
说实话,莫忧对宇文谨冉这种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无礼很不满,但不敢抱怨,谁让人家是皇子呢。所以,她只好安静地同他坐在一辆马车中,甩一甩被他拖着走时拽疼的手,幽怨的瞅着他。
她以为宇文谨冉总会和她解释一下的,可一路上,他就是不说话,而且笑得脸上都快开出一朵花儿来了!最后实在笑得她受不了了,莫忧不悦地啐道:“别再笑得跟个闺阁女子一般,我受不起。”
宇文谨冉笑意未减,不过终于发现马车中原来不止他一人,然后他看着同车的莫忧,继续笑!
“丫头,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被你害得好苦。”
莫忧瞪他一眼,有些好笑地打趣道:“原来我本事这么大啊,竟得三皇子垂青,那南杏怎么办?”
“南杏好说,不过你嘛,南杏正好缺个婢女。”
婢女?!好吧,看在宇文谨冉还是个皇子的份上,她不生气,不能生气。
可总得告诉她,“……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莫忧问起,宇文谨冉收起脸上笑出的那朵花,正襟危坐解释道:“虽说南杏掩饰得极好,可我还是察觉,每次邑青有意无意地提起你时,她都很不高兴甚至抵触,我还以为是因为她对邑青……原来啊,她是为你好,怕你被邑青欺负。”
比起宇文谨冉的理由,莫忧觉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但莫忧也更糊涂了,她想不通司邑青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当然,莫忧绝对不会相信他在南杏面前对自己的温情脉脉是出自真心。
马车在莫忧落脚的客栈门口停下,虽然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但今天却是客栈堂堂掌柜第一次出门来迎她,还点头哈腰的。莫忧看着身后珠玉穹顶的马车,再看看身边气宇不凡的宇文谨冉,最后朝着市侩的掌柜笑得趾高气昂,春风得意。
宇文谨冉拍拍胸膛,义薄云天地道:“看在天嘉节那晚你劳心劳力帮忙的份上,以后你去月满楼,算我账上!”
莫忧顿时两眼放光,也拍拍胸口道:“以后还有这样的好差事,算我账上!”
作者有话要说:
☆、9·变化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自落。”
莫忧一个人在房里,拿着南杏给她的《皓月集》吟念得摇头晃脑,好不风雅。末了窃喜,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她气质如兰,才华比仙。要知道,她在南杏的潜移默化下被迫在一堆酸句子中沉沦,亦亏得如此,她也不致张嘴来个辛夷乌,让人笑话。而自从小时候她发现自己念诗能让南杏开心以后,每次做错了事她便会临时有模有样地学一首,这要搁平时,什么《皓月集》之类没用的书,她都是拿来垫在这个穷客栈四条腿儿不齐的桌子底下。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个文绉绉的辞句南杏都不感兴趣,却偏偏喜欢看她在其中受苦受难。
她知道自己今天又让南杏生气了,南杏不让她去月满楼,她悄悄去了还被抓个现行,所以才抓紧时间背诗,以求到时候南杏不要太生气。莫忧安慰自己,南杏不过是担心而已,自己的身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司邑青和宇文谨冉等人知道的,南杏只是怕她一不留神露了马脚,惹祸上身。
窗外传来夜鸦刺耳的一声长叹,莫忧心中不安,都已经天黑了,隔壁房门一直未传来响动,也就是说南杏还没有回来,莫非和那个叫司邑青的就有这么多的话说不完?她不由得又想起司邑青对她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殷切,更觉疑惑,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况且就算知道了,那也应该即刻揭穿,而不是费心费力故意体现出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情愫”。
难道……莫忧思索一番,恍然顿悟,他这样做显然就是想靠自己来激南杏啊!
她不清楚南杏和司邑青甚至宇文谨冉是怎么“情深谊厚”起来的,她只知道,她和南杏来烨城快半年了,而这半年中,当她花了多数时间游荡在烨城集市坑蒙偷骗时,他们三人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她知道或不知道的事。
莫忧在简陋的梳妆台前坐下,用玉梳轻缓地梳理起自己的长发,心中担忧地思忖着,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她是不是该去接一接南杏,说不定她是被司邑青缠上了。随即她又摇头,自己若是去了,今晚怕是背完整本书南杏都消不了气。
这时候,隔壁没有响动,自己的房门倒被推开,莫忧放下心来,灿然笑着上前欲挽住南杏的胳膊。谁知南杏面色沉郁,避开她的亲近,径直走进她的房内。
莫忧疑惑不已,惊愕地看着南杏一句话也不说地开始翻着柜子收拾东西,她走上前还想质问一下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可竟然看见南杏急切而有条不紊收拾的,全是自己的衣物!
先前积蓄的质问瞬间化为乌有,她止住南杏,却发现南杏的手冰凉得如没有生气般,她惊慌地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回答她的声音冰冷阴沉,“明天一早,我就送你离开烨城。”
莫忧一惊,南杏漆黑的双瞳直直地看着她,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让她脑子一片空白。
南杏又开始替她收拣起喜欢的首饰,她更急了,再次止住南杏的双手:“我不走!”
“……”
“你想要安定下来,对不对?你想安定下来,那我以后就再也不缠着你四处游玩便是!你想要富贵荣华,我不是也在帮你吗?我不会阻拦你,我会帮你!没关系的,就算你喜欢的是宇文谨冉,就算他是皇子,我也不介意的!我可以忘掉过去,忘掉我的姓氏,我真的不介意!不要让我走!我不走!”
“不走?!”南杏沉静许久,终于如被激怒了一般喝道。她将手中的首饰一并往莫忧身上狠狠掷去:“你还想在这里干什么?等着害死我吗?!”
莫忧猛地愣住了,她千猜万想也没有想到南杏会这样说,似乎还带着积蓄许久的愤恨。莫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她从未见过南杏像现在这般生气。
南杏不再说话,转身又开始将梳妆台上仅剩的几样首饰装进小木匣子。
莫忧心中如遭重击,顿时怒上心头,上前抓住她的肩头带着恨意奋力一推,将她推倒在地。南杏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像不觉得疼一样,悠然抬头看着她,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冷静得让莫忧更生气。
“你早就打算好了,对不对?!在逸州时你就打算不要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扔在陆笙家,若不是我赖着你,你早就如愿独自一人来烨城了!”莫忧失控地朝她怒吼:“然后你又找借口离开逸州,要不是在这听人说起,我都还不知道逸州知州根本就膝下无子!而你,甚至都不愿像以前一样告诉别人我们是姐妹!”
相较于莫忧的激动,此时的南杏冷静得出奇,幽黯的眸子里深得看不见底,更看不出情绪。她吐字如常,缓缓道:“不止如此,其实,我早就受够了你的无理取闹。我不是罪臣之女!你救过我一命,可是我早就还给你了!在烨城,这天下最繁华的皇城,我本可以凭自己的容貌,凭自己的才学轻而易举得到我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整日提心吊胆,就担心着哪一天你的身份被人发现!”
莫忧极力忍住眼泪不让它们掉下,却还是不行。眼前氤氲的雾气一下变得澄澈,泪水冲淡雾气,滑过面颊,滑至下颌,然后无声滴落。
南杏转头不再看她,平静地继续说道:“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替你备齐了,不管你去哪里,只要离开烨城。我会告诉谨冉,你到各地游玩去了。”
“谨冉……宇文谨冉。是啊,你在他身边,自然是不能再和我这个罪臣之女有牵扯了……南杏……你终究还是不要我了……”莫忧泪眼朦胧却直想笑,可喉咙似被哽住,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莫忧忽地觉得脚下没了力气,瘫软在地上,呜呜地哭咽起来。南杏起身,不带一丝表情地继续替她收拾东西,收拾好了以后掩门离开,不再说一句话,亦不再看她一眼。
空荡荡的屋子一下子更空了,只剩莫忧一个人伏在地上哭泣。
泪眼朦胧中,莫忧仿佛看见初见老爷时他关切的神情,他问,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楚朝文不知她身世时对她友善的笑意,他说,莫忧,这个名字真好听。楚钰伶羞怯地看着她,声音糯糯地唤她莫忧姐姐。
那时的她从青徐一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烨城,以为终于找到了爹,终于不用再受人欺负,不用再眼巴巴地看着从酒馆茶楼里走出的吃饱喝足的人,更不用到后巷和野狗抢倒掉的馊食。
她的确不用挨饿受冻了,可更让她预料不及的也接踵而至。
所有的关切和友善最后都幻化成烟,消失无踪,只给她留下无尽的冷漠和鄙夷。
她偷穿楚钰伶的衣裳被发现,夫人命令她脱下后,楚钰伶却嫌衣服被弄脏,当即便把那件衣裳剪碎。而后夫人罚她在雨夜跪了一宿,老爷见了,只向她投去淡淡的一眼,视她如蝼蚁般。楚朝文撑伞从她面前走过,还小心地给楚钰伶遮雨。
那时候,爹,娘,兄,妹,她什么都没有,只有南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