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白很早就想问了,“我们为何要躲在桌下?”
解东风捧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回:“没看有人打架么?我一个弱质文官被误伤怎么办?”顿了下,望着突然伸到他脸侧的手,“你干嘛?”
问完就见公冶白指间夹了几根细针,心下一惊。想起什么,环顾四周,才发现以桌子四脚为界,俨然一道屏障。而屏障之外,早落了满地的木渣尘屑,碎碗断筷。是了,这家伙虽也是文官,却是个武功高强的文官。哼,又是小白脸又会文又会武,说他是男人公敌都是轻的。
公冶白无视身旁饱含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微皱着眉看着手中接到的暗器,心中隐隐有些动怒。在熙熙攘攘市井之间还如此肆无忌惮,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还好暗器上无毒。眼神沉了沉,他手腕一转,几根细针飞射出去,缠斗中的两人应声倒下。
“哈哈,可以收钱了!”解东风见状大喜,从桌下钻了出去,毫不在意众人的侧目。
看着他神采飞扬打点善后事宜,公冶白眼神缓了下来。历经三朝,世事变迁,这人却还是十几年前那模样,多好。想到他方才说的新书,又想到照计划病危垂死的“谢依人”。逍遥茶社报出朝臣借谢依人大做文章之事后,小范应该知道自己被坑了,忍气吞声不是她的风格。想到她收集素材时问他的那些事,可以预见,那新书会有多“精彩”。
这人此刻还将小范当摇钱的宝树,看到书后该会想掐死她吧?唔,或许会被掐的是他?
乱就乱吧,这大同年间出了不少荒唐事,多他一件又何妨?
就在公冶白这厢笑得意味深长之际,隔着一条街的欢喜天门口,范轻波与丰言也在谈论同样的话题,唯一不同的是,这两人笑得并不轻松。
“十日后书就要上架了,小范,你到时出入小心点。”小气鬼心眼比女人还小的。
“丰先生,彼此彼此。”负责审稿的你也逃不了。
“唔,这些日子无甚灵感,不如四海云游一番好了。”反正他又没签下什么卖身契。
“唔,我与外子新婚燕尔,倒是可以度个蜜月什么的。”她还从没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呢。
丰言长叹了一口气,理了理宽袍下摆,随口换了个话题:“听说你家最近挺热闹?”
这下轮到范轻波叹气了,她负手远目,眼神空茫面容悲怆背影沧桑,“你说那些会武功的是不是都有点问题?居然还赖在我家不走了。一想到周围有这么一群男男女女对我家相公虎视眈眈垂涎欲滴,我这心里就别提有多苦逼了。”
45 似曾相识故人来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讲堂中,书生正在教学生唱诗谣。所谓唱,其实更为接近吟、咏、叹。低沉时如空山古琴,喑哑成伤,却自有一番辽阔;高亢时欲挂冠拂袖,乘风归去,渺万里层云。
如此美妙的声音,可惜没什么人欣赏。院中那群江湖人士正忙着为一代高手的陨落而幻灭着,幻灭着。初次见到书生的人想着“这货不是天下第二不是天下第二”,而见识过书生性情的则想着“这货还是老样子还是老样子”。
唯一认真听的大概就是那位苗族少妇了。
她皱着眉,嫌弃道:“你们中原人唱歌也唧唧歪歪的,没意思透了,姑奶奶这才叫唱歌!”说着完全不给人阻止的时间,气沉丹田,昂首挺胸,引吭就是一首山歌,“太阳出来照苗乡,金花银花朵朵开,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情哥好人才~~~~”
众人默默望着她,面目凌乱,冷汗滑落。虽说人美歌靓,但这不是唱山歌的时候吧?
这苗疆七宝教每次派出来的高手也都正常不到哪里去啊……
这位少妇名唤陶金金,据说从十二岁初试**之后就阅人无数,二十二岁从良嫁于七宝教教主,二十三岁因意图弑夫篡位被她们家教主休了,从风坛坛主降级为给教主抬轿子的。七年摸爬滚打终于混成了教中第一高手。此次代教主出征中原武林,意在天下第一。
书生虽排名第二,但众人皆知他与人对战从未用过全力,经常被打败,却从未被打倒。多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金画师与他一战,虽然胜了,但事后一个月内受尽内力反噬之苦,他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其武功之高深莫测。
是故,武林中有个共识,打倒银书生才能算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
陶金金得知这些之后便加入了他们寻找银书生的队伍,一路同行过来不是嫌弃中原人磨叽中原食物口味不够重中原男人假正经,就是在不分场合兴之所至地高唱情歌,若不是忌惮七宝教的蛊毒之术,他们老早想合伙把她人道毁灭了。
“抱歉,打扰一下。”在陶金金唱完一曲要紧接着唱第二曲时,终于有人出声了。
书生手持书卷,立于门口,修眉微蹙,“这位夫人,你吵到在下的学生了。”
陶金金汉语不是很好,这一听不高兴了,“谁是你夫人?”她向来最看不上中原男人,而中原男人中她又最最看不上酸溜溜文绉绉的这款。显然书生不偏不倚恰好踩中地雷了。
“你找在下的娘子做什么?”惯于从字面上理解别人话中意思的书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防备。这个可疑的外族女子这几天总找他家娘子套近乎,口口声声要拉娘子入教,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娘子正直善良不知江湖险恶,他必须多留个心眼。
至于他是如何看出他家娘子正直善良的,姑且只能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找你娘子做什么?”陶金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他的话。
“你自己都不知,在下又如何得知?”
书生不可思议地瞪眼,深深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太难聊了。不止这人,这院中一群人都好难聊,怎么说都说不通,世上果然只有娘子好。不比不知道,这一比较才发现,跟娘子说话可轻松舒服了。虽然她常常口不择言,但听久了,那些胡言乱语从她口中吐出竟也颇为可爱。
显然他不知道范轻波只是懒得理他,放弃对他脱线的言论追根究底,直接跳开说自己的。这并不妨碍他此刻沉浸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甜蜜中,然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露出痴然之色,两颊生晕,双眼晶亮,傻笑了一阵又舀书掩面。
“想不到数月不见,他症状又加重了。”与书生有过数面之缘的高手如此道。
“这货不是天下第二这货不是天下第二……”菜鸟们从见到他第二刻起这句话就没停过。
第一刻是他与范轻波房事被扰,满面冷怒走出来倒是气势凛人如摧枯拉朽,武林高手四个字简直像刻在他脑门上的,令人心生仰慕。可下一刻他突然转向抱着木盆要收拾衣物去洗的范秉,满面红霞道:“守恒,床单放着为师洗就好了。”至此,完全幻灭。
老鸟拍拍菜鸟的肩膀,“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时陶金金终于反应过来,眼珠一转,倒笑了起来,“我说这好好的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原来是想老婆了,想来妹子功夫是顶好的。”
范轻波顶多私下嘴欠点,爱开黄腔逗书生,却从不与陌生男子或书店男客调笑亲近。饶是如此,也被视作轻薄了,江湖之中纵然少些束缚,终还是受千百年礼教熏陶的,哪里受得了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口条?按现在的话说,那就是三俗啊。
只见在场数人,脸上或青或红,年轻的羞窘难当,年老的则面露鄙夷厌恶,俱是撇头不看。
“你们要杀要剐就冲着姓书的去,别扯上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没有功夫的。”范秉听到有人提起他家主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脸不豫地看着陶金金,顺便也对其他武林人士喊话。
“咯咯,小哥哥你这就错了,你家主人有没有功夫得她男人说了才算。”陶金金笑得暧昧。
范秉更加不爽了,“屁啦!我跟主人五年了这姓书的才来个把月,怎么会有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你在质疑我不够专业会被主人抛弃吗混蛋?!还有,谁是你小哥哥了,小爷我就是再早生个十年都当不成你哥!哼,老女人,跟姓书的一样爱装嫩!”
一切暗示明示表示他不如别人了解主人的行径都是王八蛋行径!
陶金金脸上还是笑,风韵犹存的脸上越发娇艳,似怒还嗔道:“小哥哥忒也无情了。”
众人见她如此神色,心道不好,这妖女还有个绰号叫“牡丹花下死”,越是艳若牡丹,出手越重越狠,这位少年要吃苦头了。电光火石之间,看不见她出手了没,也来不及提醒,只见一直发呆出神的银书生突然一个不经意的移动,十分自然却恰好挡在二人中间。
书生背对着陶金金,向范秉道:“守恒,晚餐做好了吗?为什么为师闻到奇怪的味道?”
“啊!”范秉尖叫了一声,转身往厨房方向跑去,“我的汤!!!!”
书生眼中滑过一抹笑意,旋又转冷,他看了陶金金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回堂中,对着一群紧张又好奇地往外看的小孩子,又是一派温和亲切,“今日的课便到此为止。最近城中不太平,你们莫贪玩,莫在外逗留,都早些回家。”
“是,夫子!夫子明日见!”学生齐声答。
陶金金一直带笑的脸上终于有些僵硬,“不可能!你,你为什么会没事?”
书生看都不看她,护着学生们将满脸写着要留下来看戏的他们送了出去。
一则自己从未失手的毒术在他身上竟无效,面目无光,一则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忽视,二度面目无光,陶金金终于恼羞成怒了,“喂!银书生!我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什么什么礼义廉耻的吗!”
书生送走学生,才又回头看她。他彬彬有礼地将视线移开几寸,而后微微欠身。在场众人中有几位见他如此动作,皆是大惊失色,唯独陶金金明艳双目仍是盯着他,要等个说法。
“所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也……”
刚动唇起了个头,几位曾经深受其害的武林人士连忙逮着他停顿的间歇,不约而同拱手道:“你们聊,我先走了。”话音刚起,这几人便发挥了最大潜能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案发现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空中传下来的。
院中瞬间只剩下书生与陶金金,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武林后起之秀。
然后不出一刻钟,这几个青年才俊终于明白前辈为何会仓皇逃走,后知后觉地追随而去。
“古贤人管子有云: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则一言一行需有节有度,不自荐自夸,不投机取巧,不隐瞒自己的缺点错误,而知耻者近乎勇矣。此四维者,于国于民,其效尤甚于法。故言,四维不张,国将灭亡……”
陶金金有些头痛,“停停停!别念了,我只想知道——”
后面的“你为什么没中毒”来不及说,她蓦地停住,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男人开始渗出深色的血液,原来他不是没中毒,只是反应比较慢?哈哈,她就说没有人逃得过她的毒术嘛!
陶金金恢复得意没多久,就见书生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优雅地擦拭嘴角,对她道了一声“失礼”,然后,然后他居然面不改色边吐血边继续传道授业解惑?!
“而此四维者,耻尤为重要。在下私以为,耻为礼义廉之本。盖人之所以不廉、无礼、不义,皆源于无耻也。故圣人有云,人不可以无耻……”
是中原人品种奇特,还是此人格外奇葩?陶金金眼神开始放空,为什么她觉得以前也见过一个这品种的人?可遍搜记忆却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明明她一直都呆在族里,除了那些商贩之外没接触过任何中原人啊……
范轻波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空落落的庭院之中,一男一女对面而立,男的斯文挺拔,女的娇小艳丽,画面不可谓不美好。女人眼神迷蒙地望着男人,朱唇轻启,语声娇软,道:“你去过我们苗乡吗?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嗯,被工作打乱了作息,现在决定重新调整下,以后周三和周六更新。欢迎催更,无催更无动力……
46 醋海情潮泛轻波
当晚,书家主卧之内。
“娘子,娘子。”
“干嘛?”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没有。”
“娘子千万不要客气。你我既为夫妻,自是一体,娘子的事即是为夫的事,娘子不开心,为夫也无法不担忧。正所谓夫妻之道,贵在——”
“你哪只眼看到我不开心的?!”
范轻波终于忍不住转过来,不再舀背对着他。可当看到烛光下他眼神闪闪嘴角微翘,一副旁人也许看不出她却洞若明烛的得逞模样时,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这死书呆随时随地都有让她抓狂的本领,真是克星。
书生听到她的问题,垂下眼,脸有点热,烛光下看不真切,他支支吾吾道:“因为娘子今晚看起来,难得的,兴致不高……”
“兴致?”
“唔,周公之礼……”
范轻波放在被子底下的手悲愤地握成拳,在丫眼中她果然就是只种马!那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啊?喜欢她技艺高超花样百出?完了完了,她居然开始思考喜不喜欢喜欢什么的问题了,明明一开始就得出结论他是为了负责才跟她在一起的……这代表什么?
咬咬牙,她挤出几声假笑,“隔壁还住着一群人,你也知道,那些耳听八方的武林中人最讨厌了。不能让他们听霸王****,乖,咱早点睡。”
“唔,娘子说得是。”
室内终于静了下来。范轻波以为说服了书生,刚松了一口气,突然——
“我能问一下这位大侠你在做什么吗?”
书生手上动作不停,却抬起头无辜地望着她,那小眼神瞅得人直想叹气。
而范轻波也真的叹气了,“唉。”
听到这声叹息,书生动作一顿,有些黯然地想收回手,不料却被按住。
不仅如此,范轻波还翻了个身抬起一只脚跨到他腿上。感觉抵在在她下腹的阳刚,她又是叹了一口气,以壮士断腕般的口气道:“来吧,我们速战速决。”
两刻钟时间过去。
范轻波把擦过身子的毛巾扔到地上,完事大吉。她提拉着被子钻了进去,准备睡觉。
“娘子,娘子。”
“又干嘛?”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请问这位公子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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