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似乎正在求我。”他不咸不淡的抛过来这句,倒让我面色一沉,“之前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躲着十三弟三年,现在我却希望你坚持你最初的做法。你不能给他一生,就到此为止吧。”
“四爷!”我咽下心头的疼痛,定定的看他,“我和四爷一样,一直认为这么做对他才是公平,以为这样可以把伤害减轻。可现在,我很清楚的明白一点,他有权利知道真相,有权利做出他自己想做的选择,而不是由我来代替他做所谓最好的决定。”
我和他隔着浓重的夜色互相盯凝,我明白,他待十三的心,明白他是不愿那注定的结局伤到十三的心。只是我们都不是十三。
一心一意跑远,自以为待他最是公平,却忘记设身处地的想,倘若今日我是他,决不愿意他就此隐瞒,倘若真相大白那刻,情何以堪?
将心比心,又何必因此而疏远?
更勿论此刻的他前途未卜,我决不能容许自己就此放开他的手,决不!
对峙良久,四爷淡淡扯了扯唇角,不是淡讽却也不是安心,倒像是几分遗恨几分苦涩。“说的很动人,只是,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你——死心吧。”他竟将我扯开,兀自往前。
我在背后唤道:“四爷!”眼前却一黑,栽倒在地。
醒转,床头是一位面容清丽、体态袅娜的女子。纤巧的瓜子脸近似苍白的白皙,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清澈,好似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你是?”我端详她的装扮,必然是四爷的哪位福晋或格格。
她恬静的笑笑,回道:“我姓年,年茉瑶。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昨晚你晕倒后,爷把你送往我这,我已为你针灸,希望能暂时减轻你的症状。”
我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会针灸?”
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答道:“久病成医。”
从前不明白这句话的无奈,直到这两年,才真正体会得到。“多谢。”我微笑着道谢,却突然意识到她姓年,年茉瑶,那跟年羹尧不知是何关联。
犹豫着想问,却仍是停住了。年羹尧的下场连我这个不甚懂历史的人都有所耳闻,眼前清丽柔婉的女子若真与他有血脉之缘,我怕自己又是一阵怜惜。可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神为他人叹息。
“无妨。你是爷的客人,更何况,多少知道一些你的故事,也钦佩你的为人,举手之劳而已。”她温雅的一笑,眼中有了解的温柔。
心里陡然对她生出好感,看她举手投足间流露着淡淡的书卷气,只是苍白的面孔少了几分生气勃勃,多了几分清幽娇弱。
“四爷如今在哪?”我想起为何昏倒,连忙问道。
她眼底笼上一层无奈,答道:“爷是个一门心思到头的人,决定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姑娘也不必费心执着,既来之则安之,爷虽然不愿答应姑娘的请求,却吩咐一定要将姑娘的身子调养好,姑娘眼下还是身子要紧。”她软语相劝,却是娓娓动听。
我低头沉思,半晌,淡笑道:“谢过年福晋,只是,我决定的事情同样也不会改变,不管,是谁在前面阻拦,总有办法帮助我实现心愿的。”
她却是愉悦的浮上笑容,道:“如今我可明白,你的确有你的特别。难怪昨夜与爷僵持不下。其实,我倒觉得爷并非顽固不化,只是与你我考虑有所不同而已。姑娘是聪明人,终是会明白的。”
“四福晋通情达理,年福晋秀外慧中,四爷果然好福气。”心里忽然堵的慌,他既然此刻有如此平静融洽的幸福,又为何不能成全我的心愿?
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潮红,使得她清弱的面孔上浮现令人心动的美丽。“这个府里,谁又比谁逊色呢?”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落寞,不经意间洒落几许忧愁。
忽然间有些明白她的哀愁何来,与病痛无关,只是,淡淡的一颗心而已。
夏末午后的时光,简单静谧。我倚在窗前听重复的蝉鸣,填补心中的空洞。外面传来三声敲门声,我头也没回,淡淡的道:“请进。”
年茉瑶一身淡绿的衫子,夏日的明媚给她苍白的面孔平添几许潮红,手上捧着折来的栀子花,进门后,随意的插入花瓶内,俯首深嗅,浅笑道:“很适合你的味道,顺路便给你折了来。”
“多谢。”我起身给她沏茶,她浅酌一口,放下杯子,视线掠过桌上未动的饭菜,无奈的摇头,道:“还是倔着不肯吃吗?似乎,这只是在跟你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我也抬眼看了看早已凉透的东西,道:“不是倔,只是实在没有心情。一天没有消息,我如何安的下心。更何况,现在的我,如同犯人,连出四爷府的自由都没有。”
她走到我身边,按了按我的肩膀,道:“爷有心留你,你便安心留下。我知你是担心十三阿哥,但眼下,似乎,惟独这里最适合你。”
我揣摩她的话,半晌,苦笑道:“看来,我离开这里太久了,竟然忘记一件事情的发生往往与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是关心则乱。”她抚慰的一笑,“我相信爷做事有他的道理,他和你一样关心十三阿哥。”
我出神的注视地面,将事情可能的发展猜测几分,心里叹了口气。将面前的琴推开,心里闷闷的,喉咙口有几分堵塞。“四爷的事情,你似乎知道很多。”
她微一摇头,答道:“这个府里,没有人会去探知爷的心思,因为明白安分守己比较能够保护自己。”
四爷府里的女人果然都不是简单的人,不同的聪明,相同的是生存的能力。换作是我,又有几分心思与之周旋呢?
霎时,陷入了空洞的沉默。
我静静的喝茶, 将自己紊乱的思绪沉淀在明媚的阳光里,沉淀再沉淀,淡淡袅袅,只余一个或远或近的身影。
一不留神,茶水中泛起一丝涟漪,我忙定了定神,抬头见年茉瑶眼中那一丝疼惜的了解。果然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
“其实我是有些羡慕你的。”年茉瑶执杯的手微微发白,“爷是个让人看不到底的人,因为看不到,所以也永远触不到。”
“可是他也是个不需要触到的人,靠的太近、知道的太多,反倒离他更远。”心底忽生几许重重的无奈,四爷心里恐怕有一处地方是别人永远都碰不得的吧。
流光容易把人抛。
事过境迁,曾经青涩冲动的少年蜕变成了做事果断且不容许反抗的强硬男子,可他的心里究竟还剩几分柔软?
年茉瑶一声轻唤把我从沉思中唤醒。“盈雷姑娘,总闷在屋里也不好,若得空,与我一同看望叶儿妹妹吧,元寿那孩子爷也是疼的紧。”
我微一沉吟,道:“好。”
和她一同在园子里漫步,她解释道:“这个时候,叶儿妹妹通常会带着元寿来园子里散步。叶儿妹妹最是个享受生活的人,同样是散步,没有谁会比她更悠闲。”
我听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妒意,却是羡慕,对另一种生活方式的羡慕。“你——不在意?”
她抬头望了望天空,道:“我也羡慕鸟儿能在天上飞,但我一定明白,自己是无论如何飞不起来的。”
我深以为异,这恬静知足的女子如一朵静静开放的幽兰,虽不是国色天香,却叫人移不开眼。有这般女子在,四爷心事该了。
“你看,那不正是叶儿妹妹和她的四阿哥吗?”她指着前面那紫衫女子笑说道。
四阿哥,我心一动。雍正的四阿哥,岂非就是乾隆?难道她便是乾隆的生母?我倒是多了几分好奇,随着脚步越近,我逐渐能看的清晰。分明懒散而悠闲的漫步,奇Qīsuu。сom书由她走来,却不自觉的流露一股雍容自如。
“馨叶见过年姐姐。”她福一福身子,音色慵懒中透着清冷,很奇怪却很协调的味道。
年茉瑶却是由衷的欣喜,接过嬷嬷手中的孩子,轻微的晃动,眉里眼里全是无尽的疼爱。馨叶偏首打量我,嘴角带着一丝深意的笑。“这位便是盈雷姑娘?”
我点头,福身道:“民女见过格格。”
她悠然的踏前一步,握住我的手,微笑道:“一直想去见见姑娘,奈何元寿离不开我,便不得空。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年茉瑶把孩子交还给嬷嬷,加入我们的谈话。“从昨日起便没有吃下半点东西,你说这身子骨还能撑多久?”
馨叶似乎不经意的道:“元寿这两日似乎也不肯吃东西,昨日跟爷说,爷还责怪我没有照看好。”
年茉瑶轻笑道:“爷是关心元寿,几个阿哥中,爷可是最疼四阿哥。”
馨叶嘴角笑容加深。“现下还只是个孩子,等长大了些,指不定爷有多严格呢。说来好笑,这孩子每回闹别扭哭的时候,只要一看到爷,立马就不敢出声。这孩子到底是孩子,总是怕阿玛的。”她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原本懒懒的目光刹那间有种透亮的光彩。
我心中几分疑惑,她最后话中有话,似乎在向我传达某种讯息。我低头沉思,不觉她已走远。年茉瑶轻推了我一把,问道:“在想什么?”
我嘴角牵起一丝淡笑。“我现在有些明白你的话了。”这个府里果然各个都是聪明绝顶,一语惊醒梦中人。
入了秋,气温柔和中微带寒意。来到这里两个月,四爷虽没有嘱咐,却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直到今日,康熙正式诏告天下复废太子,我明白,他终于可以安了心。
将园子里的菊花采摘,泡成了菊花茶。我着人给几位福晋格格送去,也给自己沏了壶茶,闻着那淡淡的清香,初品那淡淡的苦涩,轻轻的告诉自己,人生如同沸水冲下的茶叶,几许沉浮,或上或下,却终究会归于平静。
而苦涩,也会等来甘甜。
所以,即使失去自由、失去健康,我也要让自己活下去,尽自己的努力去等待机会和他重逢。
外面传来一声轻笑,我抬眼望去,是一袭藕衫的那拉福晋,款款而来,浅笑道:“姑娘也是个能静下心的人。”
我迎了她,安她坐下,缓缓道:“在四爷的府里恐怕想不沉下心来都很难。”
那拉何等聪敏沉着的人,脸色稍暗,随即牵起一丝笑容,柔声问道:“姑娘心里可是在怨爷?”
“盈雷不敢,只盼着四爷心事既了,也能放心成全小女子的心愿而已。纵不愿成全,也请容盈雷自己出门寻找办法。”他最担心的恐怕就是我的出现或许会给二阿哥带来一线翻身的机会,缜密如他,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怕也是不会冒险。如今二废太子已成定局,他当无后顾之忧。
那拉轻叹一声,道:“姑娘兰心慧质,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姑娘见面便很是喜欢姑娘,爷或许做事不合姑娘的心意,但在心底,爷和我都是敬重姑娘的。同样的话,年妹妹说过,我也无须重复,只这一句,爷也是真心为姑娘好。”
我冷笑一声,道:“或许四爷真真认为自己为全局考虑,可他的全局是什么?他的全局是否也同样是旁人的全局?说到底,他为的是什么福晋心里明白,十三重他,我也重他,但要我接受他强加给我的意志,我办不到。”
“姑娘既然有这般眼力,就该明白爷的苦心。外人多道他冷面冷心,可有几个人真正明白这冷面下的人或许比谁都柔软。”她话尾加重声音,语声恳切。
“冷面也好,柔软也罢,四爷行事太过让人心寒。他总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别人无从辩驳,他也不须理会。他这性子,怕迟早有一天身受其害。”这恐怕是他性格里最大的缺陷,此刻或还能勉强压抑,倘若有一天他走上那最高位置,无须压抑时,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心中对良妃的忧虑体会更深了一层。
她听了我的话,半晌没答话。一缕无奈的苦笑爬上她的嘴角。“姑娘,我跟随爷十多年,我敢说,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了解爷的人。爷做事的确从不喜欢解释,素来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你可以说他自私,我却心疼的紧。他但凡有任着性子来的一天,我便安了心,反倒希望他能挥霍着他的性子,即便是逆天行事,有因果报应,我和他一同扛着便是,决没有一句怨言。”
我心口一阵激荡,未曾料到那拉对四爷感情如此深厚,心下叹息,却也没有多言。她有她坚持的信仰,只是这份信仰我只能尊重却无法接受。
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远处却有萧声破空而出,悠远绵长,带着一股警醒与沉静的力量。我徇着萧声过去,却看到一脸静穆的四爷。
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夜晚幽深朦胧,夜色下的四爷似乎也笼罩了一层迷离。也许,我早该明白,他不是完全冷漠无心的人,只是久而久之,那副面具无从解开。
他是个强势的人,依着自己的意志在做事。他也在尽力对他所看重的人尽心,只是,他太孤高、太自我,无法了解有些幸福生来就带着疼痛。
也或许,他已然无法从疼痛里感知幸福。
“原来,四爷也是精通音律之人。”走到他背后,轻声说道,看那背影洒落下的淡淡怅然。
“佛家说,人在一年中共有一百零八个烦恼,可见人一生中注定要面对很多挫折和坎坷。能否跨越,端看一个人的悟性和韧性。”他停了萧,负手而立,淡淡的声音传来,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
“如果一个人只能洗尽表面的尘垢,却无法从本质上根除,留在心里的东西就会随时折磨人心,不仅是自己,也包括身边的人。”他的真实情绪的表露往往需要天时地利的刺激,他的刻薄却是一种刺,生生的阻断旁人对他的探究。
“你仍然不肯放弃?”他转过身问我,“你可曾想过后果?你的身子如今还能支持多久?你可知道,养蜂夹道那是什么地方?十三弟只不过在那几个月就染了腿疾至今身受其害,若是你进去,陪他一两年却走了,你让他如何支撑下去?倒不如,让你留下,见不到,却会给他无尽的希望。”
我一时愣怔,我也曾经怀疑过他的动机,亲耳听到真相却只剩唏嘘。“是盈雷不曾明白四阿哥的苦心,对不起。”
他幽深的眸子夹杂着一抹了解,向我平平的射来。“即便你懂了,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对不对?”
“对。”我的声音里在幽静的夜晚里添了几分悲怆,“因为,我怕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待,我怕自己终究斗不过天。”
居然停电,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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