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哭无泪。拿什么拯救我们,我们亲爱的大学姐妹们! 77 被遗弃的简历
那个冬天,我开始奔波于各个招聘会。或许是从秋天开始的,我已经分辨不清,我只记得武汉那些日子的寒冷,寒冷过任何一年的冬天的寒和冷。22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寒冷。从本校的招聘会到外校的招聘会,从地区的招聘会到行业的招聘会,哪里都是人山人海,哪里都是怀揣着一大摞简历的学生,哪里都是焦急不安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茫然的表情,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的期冀的眼神。成千上万的人有着同样的绝望的姿态。一场接一场地奔赴招聘会,一次又一次地寻找一个归宿和结局,一次比一次失望。
在本校的那场招聘会的一个企业的招聘点,排在我前面的递简历的三个人,在他们和负责人交谈时,我听见其中有两个都自称曾任我们外语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呵,我心底冷笑两声。是的,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可耻的,我自己只在新闻中心工作过半年我还不是吹嘘自己是本校广播新闻的总编。谁比谁好得了多少。有什么办法,大家都要混口饭吃。我冷冷地看着他们一脸谄媚的笑容小心翼翼的神情亲切可掬的和负责招聘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攀谈。等到我上前交递简历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要带着一脸谄媚的微笑,装作仪态万方无敌自信谦和的模样上前去贴那个女人冷冷的生硬的面孔。幸亏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些什么会逼着我放下我的臭架子。架子有什么用,架子要是不能够做梯子往上爬就只能够做路障挡住你通往成功的那条路。
脸皮就这样一天一天变厚,心一天比一天茫然。寝室里早已经鸡飞狗跳。原来打定主意要考研的陈水和郑瞬言这会儿似乎也开始动摇了,每天从自习室回来就追问我们找工作的进程。几次三番以后,终于,陈水也下海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了。郑瞬言踌躇一阵子后开始心无旁贷地复习。她要考北大的研究生。苏萧找工作的进程也好不了哪里去。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我真心地觉得她的漂亮从来没有给她带来过什么正面影响带来过什么好处。
大家每天碰到一起的问候语统一的变成了,签了没?卖出去没?卖的什么价?
生活只剩下一个重心。找工作。这样的生活因为只是为了生存下来找到一线生机,所以真正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一月份,洪山的那场招聘会我一辈子也难以忘记。
2004年1月,武汉的冬天出奇的冷。那是年前的最后一场招聘会了,许多同学都决定奔赴完这场招聘会就回家过年去的。好歹,家总还是温暖的。
那场招聘会的人出奇的多,虽然来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了定会爆满,但是到了现场看到当
时的情形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偌大一个体育场,每一个缝隙都塞满了人,每一寸土地都有一双脚,每个招聘的摊位前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等我赶到现场时根本就没有办法入场了,因为人太多了,挤都挤不动!
我衣着单薄地站在场外。为了所谓的形象,我不得不在武汉最冷的时候脱下臃肿的棉袄羽绒服,而穿成衣冠楚楚窈窕动人的样子。我从场外的玻璃门外看到场内水泄不通的场景,那么多张脸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晃,我觉得我这一生再也没有在任何场合见过比这更密集的人群了,再也没有在任何时候感受到中国的人口是如此如此的多,再也没有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扩招到底扩进了多少大学生!
场外没有来得及进场的学生把脸贴在玻璃门上,冰凉地泛着冷光的玻璃扭曲了他们的脸,可是他们脸上渴望和焦虑的表情却是那样的清晰!
我很害怕那扇玻璃门忽然倒掉。在前年的时候,也就是98级毕业生毕业找工作的那年,那一年是扩招后的第一界毕业生毕业找工作,这扇门曾经被挤破过。这则新闻在武汉当地的报纸均有报道。当时还在读大二的我看到那则新闻觉得那是一件多么遥远而荒谬的事情,事到今天,等到我也来到了这个体育场,我才知道,原以为遥远而荒谬的一切如此真实而突兀的来到了我面前,我无法躲避,我除了面对别无选择!我看着那么多年轻而生动的面孔,我 好想哭。可是眼泪一滴也流不出来。这算什么呢,流泪又能够怎么样呢?除了直面,我们别无选择。
一直到中午过后,招聘会现场的人才少了点。所谓少了点不过是在场内穿行的时候稍微容易了点而已。而这时候已经有一些招聘单位已经收摊子打道回府了。剩下的招聘单位,只要挤得进去,我就会扔份简历在他们面前。我需要很多机会,因为我知道我得等着别人来选择。
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招聘老师的单位前,简历递过去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两句话,'W'w'w。5'1'7'z。C'o'm' 那人就冷冷地说,女生不要,不用投简历了,投了是增添我们的负担也浪费你们的简历。
“女生不要!”又是这四个字。我已经无数次听到这四个字了,有时候他们说女生不要,有时候他们说不要女生。当他们说完这话时通常不再看我们一眼,像打发牲口一样就把我们打发走了。那鄙夷而不耐烦的神情仿佛大学女生是废物一样,是垃圾一样,是附属物……总之就不是一个应该得到同等尊重和同等机会的人。
我黯然地收回我的简历,默默地挤了出来。他不想和我废话,我也不想和他废话,饭碗总是有的,生活也总是会有新的转机的。虽然一场场的招聘会把我的坏脾气已经磨灭得所剩无几,但是我倔强而敏感的自尊还是保留了一点点的。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完全抛弃它,可是我作不到。再怎么卑微的时候我也做不到死皮赖脸,就算逼良为娼,我也是卖笑不卖身。
那个下午,两个小时我一共投出去20份简历。我都不记得我到底投了哪些单位了哪些岗位了。我只麻木地做着几个相同的动作,挤到桌子前,排队等,微笑,说几句简单的话,扔简历,再挤出人群。彷徨,挣扎,疲惫,绝望,麻木。
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会场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仅剩下的几家单位也开始撤退了。一家公司搬桌子和板子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清晰的看见一小堆简历从桌面上滑了下来,“啪”的一声重重的落在地上。
他看见了,他的同事也看见了,然而,两个人都装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收拾桌椅和宣传板。把板子搬出会场后,两个人就上车走了。地上的那沓简历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被遗弃在荒山野外的孩子,已经死亡,谁都没有听见他们哭泣的声音。
我走过去把那沓简历拣了起来,一份一份地数,1,2……一共是14份。14个被谋杀的简历,14个被谋杀的机会,14个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工作,14个被遗弃被藐视被遗忘的年轻的毕业生,年轻而焦虑的心。
我把那14份简历抱在怀里,站在会场的中央。这时我才发现在我的四周,我的脚下,竟然有无数张静静躺着的简历。那些白色的纸张,印花的封面散落的分布在会场的各个地方各
个角落。像小时候看到过的死人时撒的黄纸,当时叫黄纸,后来知道是纸钱,是给死人用的,一路撒一路哭。白茫茫一片,死亡的气息。
而我现在是一边拣起这些一沓沓的白纸,一边为他们为自己为我们这一代的大学生默默流泪。没有谁看见我的眼泪,当眼泪已经充满血腥的味道,它只能够往心里流,而不能够再从脸上滑过。
有人过来跟我说话,他说他是武汉某报的记者,他看见我蹲在地上拣简历觉得很好奇,他问我在做什么。
我说捡简历。
他问我捡简历干嘛,我说,拿回去当废纸卖了换钱用。找不到工作准备卖破烂去。
他笑了,然后要给我拍照。我挡住了他,我告诉他,你应该拍这会场的地面,你不觉得这里很像一个葬礼的现场吗?
第二天,这则新闻上了武汉某报的科教文卫版。报纸上的那张小小图片是那些躺在会场地面上的简历,让人触目惊心。一定有读者曾读到过2004年初的这则新闻,那是武汉发行量很大的一张报纸,你现在可知道了,那个捡简历的人是我。
我们只是这个社会批量生产的一批学生,跟人才实在是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尊重和重视对于我们来说是奢求是妄想。总有一天本科生会习惯自己在投递的简历被随意的扔掉弄丢。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明白,我们什么东西都不是,我们以为自己是个人才,其实哪家单位没有了我们都照样运转,该赢利的赢利该亏损的亏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家不过都是混口饭吃而已。谁把我们本科生当回事。
78。肝肠寸断
春节过完了回到学校,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我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现在回想那时的日子,只记得终日阴沉沉的天空。
三月份终于有一家我中意已久的单位通知我去面试了。我也自认为面试时的表现还不错。可最后这家单位还是以 “男生优先”的名义把我淘汰。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当我打电话过去询问得到这样的消息后,终于忍不住了,关起门回到床上大哭起来。
哭什么?我到底为什么哭了?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哭失去一个机会?哭前途未卜的未来?哭自己虚度的四年大学时光?哭自己的胆怯懦弱卑微渺小?哭父母含辛茹苦的22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心里太压抑太压抑,找工作这么多天来精神上所积蓄的压力已经让我再也无法承受,如果我不哭出来,我就会疯掉,是的,是疯掉。那么多沉闷的气息盘旋在我的心头,如果眼泪不能够作为出口,我会窒息而死。
我不知道自己那一天哭了多久。我一直以为,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我大悲大喜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对什么都已经很淡然很冷漠的人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优秀的大学生,自己是个优秀的人才,我每年都拿到至少一种奖学金,我有数百篇发表在全国各地报刊杂志的作品,我长得也还好,我的学校也不滥,即使比不北大清华在武汉也算首屈一指的高校了。我对自己充满了自信,曾经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但是那天,当我躺在床上哭得无法自抑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一直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看得太坚强了。面对生存的压力,面对前途未卜,谁不曾恐惧过?谁不曾失望过!谁不曾彷徨过,谁不曾痛苦过……
就这样哭着哭着睡着了。当我在入睡的那一刹那,我很想很想,这一觉睡下ゾ筒灰傩牙戳恕>驼庋涝队涝端ィ卫镆磺幸欢ǘ蓟岷玫枚唷?/p》
可是还是醒了,醒来的是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睡了整整一下午。睁开眼睛看着深蓝色的窗外,内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虚无而没有力气。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想告诉他们我今天又被淘汰了。我知道不该把这样的痛苦和烦恼告诉给父母,可是我太虚弱了,我需要一点点的安慰和支持。
电话接通,我告诉爸爸妈妈我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我努力装得很平静,装出轻描淡写的样子,可是我装得太像了,爸爸妈妈也太了解我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就像人诉苦的孩子。他们开始追问不休,语气急促而紧张。我听着他们在电话那端抢电话听筒和我说话,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耻很不懂事,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父母呢?明明知道他们会担心,明明知道这世间只有父母是最疼儿女的,明明知道他们会和我一样难过,为什么还要告诉他们?我怕自己哭出声来,强忍着说了几句安慰他们表示对自己很有信心的话,就挂了电话。
一挂断电话,寝室电话和我的手机就响个不停。都是家里打来的。我没有接,因为我在流泪,我又流泪了。我不敢不忍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流泪,让他们知道他们眼里一向都非常坚强非常自信的女儿因为找不到工作而流泪。
铃声渐渐安静下去了,而我的眼泪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了好一会儿,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了。竟然是爸爸发来的短信。很长很长的两条短信。
他说,“我和你妈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我们心里也很难过,作为父母在你找工作的时候帮不上什么忙,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关系和门路,这让我们心里也难受啊!爸爸妈妈没用啊。没关系的,你是最优秀的,从小我们就这么相信你!振作点,一定会找到工作的。”119个字符。
我想像不出年迈衰老视力模糊的父母是如何吃力的敲出了这119个字符。
我想像不出含辛茹苦养我育我的父母因为我找不到工作而自责“没有什么关系和门路”的样子,我想象不出他们因为帮不上女儿的忙而责怪自己没有用时的心情。
我想像不出父母当时心底的焦虑和难受。
一瞬间,我已经肝肠寸断。眼泪像绝堤的火,不停地往外流,我不敢哭出声,我怕父母隔着长江都会感觉得到,我捂着脸任泪水湿透我整个掌心。
我们都没有想像中的坚强。面对生活,我们都是弱者,面对情感,我们更是弱者。
我最终还是卖了,卖了一个自以为还公平的价格。在武汉,一家杂志社,1200元。从此
以后为这1200元营营役役。
写到这里,小说已经接近尾声了。
大四的校园像一场提前散场的戏,大家都漫不经心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那个表面鲜活的果子看起来越来越不堪。我写得很憔悴。
我想起一个被我骂过的网友说的一句话,他说,你有一个很糟糕的大学生活。
我想,是的。
糟糕到,我写得想流泪。我妄想着能够用一本薄薄的细密的文字来结束我的大学生活。
小说结束时,大家的归宿也渐渐分晓。郑瞬言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他的帅哥男友,一直到九月都没有找到工作。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分手了。陈水去了江浙沿海的一个合资企业。苏萧去了南方的大城市。我想她会嫁个有钱人,三年以后就开着宝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回武汉,如果真是这样我决定不去见她。
我在这里写这些无聊的文字,并且或许将一辈子与文字打交道。
罗艺林留校。我想她会官运亨通,即使不出卖肉体。
章含烟了无音信。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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