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斜眼瞥到的,一头如瀑的黑发,一双凛冽如风的唇。
她永远记得他的眼神,他那看向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洞穿的狡黠,绝顶的聪慧。
是呵,却是将人玩弄于股掌的聪慧。
于是,如愿以偿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入了宫来,唱了一支息潋教她的歌,治了苏无景的无笑之症。只是,她唱了一段息潋与赫连小容的过往,却浑然不知。
再后来,苏无翳用金矿换她留在日曜,她以为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以为不会伤心的。因为是那样疯狂地喜欢着息潋,而苏无翳又是那样束缚与折磨于她。一开始她仅仅只想完成任务好早日归国罢了。
可是到底是谁下错了棋子,走错了步。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她的心竟也开始慢慢地向苏无翳靠近了去?
难道朝夕相对,不过半年,难道真的能改变一切么?
其实,也算不得巧合吧?
都喜欢吃一样口味清淡的菜,最喜欢的是清蒸银雪鱼,只加葱不加姜。火腿少少。
都喜欢下快棋,落子利落,不假思索。
都喜欢听一种乐器的声音,堂皇而低沉的编钟。演奏欣赏,二人皆擅。
还有,都喜欢,霰雪森林。
其实,也算是一种默契吧?
不喜欢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但是却可以互相打扰。
不喜欢别人分享自己的寂寞,但是却可以互相安慰,互相拥抱。
还有苏无翳最深的的一个秘密,有一日他忍不住悄悄地告诉了傅轻瞳——那就是,霰雪森林。
从来都禁止所有人进入的秘林,充满着孤单的孩童时独自排遣的记忆。
挂满冰凌的雪松森林,满地开遍的银梗雪莲。仿佛让人的内心在那一刻变得平静。
此情此景,他只愿与她一人分享。
于是,他向她遥遥地伸出手,面含笑意:“瞳儿,这是我与你的,霰雪森林。”
她记得当自己不经意地跌倒,冰冷的唇无意间擦过他的唇,两人都有着令人战栗的眩晕。
仿佛,那曾是两颗心最贴近的距离。
没有一见倾心的动人心魄,却有着朝夕相对的默契与温情,暗生情愫。
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雪声,激扬的雪片惊起了霰雪森林中的无数寒鸦。只见马背上分别跃下三人,其中着玄狐大氅的男子奔得最是急切,他一面喊着“瞳儿!”一面向着傅轻瞳的方向寻去。
另一个裹着白狐短袄子的青衫男子本亦是随他的方向而去,但却顿了半步,终是停了下来。
姬流觞走到他的身侧,轻声道:“不去劝劝她么?”
“若这是瞳儿的选择,任谁劝说,都无用了罢。”傅轻尘略侧过头,微微一笑,仿若看尽了一切的平静,“流觞,这几日多谢你让我喝到日曜的美酒。等此事一了,我请你喝酒罢。”
“难道你真的不……”姬流觞不解。
傅轻尘望了望远在悬崖边的那二人,道:“情殇难过,谁又能解。”
“王,可以……”
“真的可以么?此时的苏无翳,对着瞳儿,没有半分平日的冷静。”
仿佛一语中的。
“傅,轻,瞳。”仿佛从灵魂的深处一点一点逼仄出的名字,苏无翳微微喘息着立在她的身后,言语中平平静静,面上却是万分的焦急。
向前的脚步倏然顿住,只是她却不曾回首,不曾看他一眼。
“你在做什么。”依旧是冰冰冷冷的话语,从他竭力抑制着颤抖的唇中掉落。
傅轻瞳听得此语,越发定了心思。冷笑一声:“日曜王,我只不过是要寻求解脱。”
“没有本王的允许,你怎敢去死!”苏无翳上前一步,提高了声响。
傅轻瞳笑得大声:“可以!当然可以!这世间什么都不是我的,爱不是我的,恨不是我的,就连尊严都不是我的。但有一样,是只属于我的——那就是,我的命。”
“我命令你回来!”呼啸的北风刮起苏无翳的大氅,他终于失却了冷静的声音盘旋在她的四周。深深刺痛了她的耳膜。
——我,命令,你,回来。
不是,你回来罢。或是,你不要离开我。
就是那样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他却非要说得那样刺痛了人心。
仅仅是为了那点了不起的骄傲,不愿承认自己已经爱上她的事实。
傅轻瞳的面上落下两行清泪,头颅却仍是仰得高高的。她笔直地立在悬崖边上,以最平缓的语速,诚诚恳恳,一字一字道:“我傅轻瞳,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对息潋是一见倾心的欢喜,仅仅只是欢喜。但对你,却真真切切的是爱。这世上能用一句话就让我伤心至死的,唯有你一人而已。”
“只是,我既不是息潋所要的赫连小容的替代品,亦不是对你的所作所为没有知觉的木头人。我有血,有肉,有感觉。伤心了会哭,心碎了会痛。我傅轻瞳虽不如你们身份尊贵,高高在上。但那一颗真心不是你们能白白践踏的!”
“息潋与华潆初成了亲,遂了他的心愿。而我与你,也终于走了一局死棋。”
“我愿永世永生不再与你二人重逢,尤其是你,苏无翳。从此以后,你坐拥万里江山,天下疆土。而我一人独赴黄泉,下至碧落。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永不相见!”
她一字一泪,语中带血。刚一说完,便纵身跳下了悬崖。
决绝到不留一点余地。
苏无翳大惊之下飞步向前扑了过去,“噗”地撕扯声后,他的手中仅仅只是抓到了一角紫衫的碎片。
他眼睁睁地看着傅轻瞳在他的眼前一点点地消失。
她明明流着两行深泪,却笑得异常娇艳。是解脱,是放手。那两枚酒窝深深地凹在两颊处,甜美得如此哀伤。
苏无翳趴在崖边,浑身落满了雪。
他始终惊恐地疯狂地凭空抓着,手中却紧紧攥着那片紫衫。他左眼的泪水终于掉落,凝成了晶莹的冰粒。
直到最后一点紫衫被那团团的水汽掩了踪影。
傅轻瞳的面容模糊了,消失了。
没有笑容,没有温暖。只有,心痛的感觉。
苏无翳卧在雪中,因着寒冷而蜷缩起来,手中的紫衫却紧紧按在胸口的位置。
一直到漫漫的大雪覆盖了他的身躯。
失去意识前,他的耳中,只盘旋着傅轻瞳最后的那句话语:“苏无翳,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我们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刚开学所以没太多时间更;不过现在开始又恢复正常咯~~
上卷正式结束;下卷即将开始.
上卷以瞳儿的控诉而告终;虐了一把小翳。话说我很爽。。。因为瞳儿实在太苦了。。.
碰到了像小翳这样不会爱人;也不知道怎么去对待爱人的人。。。.
下卷会轻快一些。。.
有新人物;期待吧~
下卷
第二十一弹 若只如初见
姬流觞从未想过,傅轻尘有着如此出众的酒量。
他面上笑得淡然,只一杯一杯地将绝顶的烈酒灌进自己的喉咙。那灼烧的、辣人的滋味。却千杯不醉的清醒着。
一双桃花眼漾着水光,淡而清。
从九曜山脚的酒肆开始,他二人每日同桌对饮,觥筹交错。
或是谈论天下,或是谈起自己的志趣,亦或是互相说起小时的趣事。姬流觞总是有意地避开关于傅轻瞳的话题,怕傅轻尘触及伤心。但傅轻尘似是未曾在意,笑着一张脸一点一点说得仔仔细细。
瞳儿,瞳儿,瞳儿。仿佛只要口中说着这个名字,那个名字的主人似乎还在他的身边,笑得一脸粲然,调皮而倔强。
确是美好的回忆,只是以唏嘘收场。
日复一日,二人终于喝到了青阳城内最近郊边的酒楼。
傅轻尘放下酒杯,带着微醺的神色,冷眼看着自己撒出的银票如同雪片般扬起。楼下抢夺的人欢呼着,争执着。
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十几年来一点一点积攒的,或许不仅仅是银钱,都在那一刻都撒了出去。全部。
他,不要了。
“你以后……有何打算?”姬流觞见他如此行径,与平日大相径庭。愣了一愣。
傅轻尘略略侧过脸去想了一想,笑得潇洒:“千行扁舟,青丝勒马,赏遍天下美景,吃尽天下珍馐。逍遥一世——这是我欠瞳儿的愿望,如今就由我一人去完成。”
一人。
他说,由他一人去完成。
姬流觞的目光始终流连于傅轻尘脸上的表情。
他笑得如此浅淡而空阔,就像那一日他追上来同他说话时那样。只是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一直都没有改变。越过他,落在他追寻不着的方向。
其实,他从傅轻尘的眼中一直找不到一点尘世间的东西。而唯一将他与尘世相系的妹妹也已经死去。
在那一刻,他终是知道,不只是傅轻瞳与苏无翳,就连自己与傅轻尘的亦是真真正正地有缘无分。
只不过本是天涯陌路的二人,相识已是上天眷顾的恩隆。
姬流觞霍然站起身来,一身红衫艳丽无匹。只见他舒展了那一张狷丽的容颜,笑得潇潇洒洒。
他举起手中的酒碗,向着面前的傅轻尘说了当日的最后一句话,或许亦是今生能与傅轻尘说的最后一句话:“醉笑陪君三万场。”爽爽朗朗的一句话。
而那最后的四字,终究是留在舌的尖处,心的深处,未曾吐落。
——不诉离殇。
仅仅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能醉笑陪君,足矣。
傅轻尘望颜知意,兀自微微一笑,亦站起身来,拿手中的酒杯与他的酒碗相碰。琥珀色的酒液在震荡之中溅出几滴,落在姬流觞的手背上,竟有着刺痛的感觉。
一饮而尽。
长长的酒液从他凝白的脖颈蜿蜒而下,染了红衫。
姬流觞突地掷下酒碗,拿起手边的长戟决然而去。夜色拂落,一抹落寞的红衫终究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他走得很急,未曾道别。
仿佛只要互相不说再见,他便能抱有一点固执的希望。
希望有一日,能再见着那人着了一身青衫,牵着一头小毛驴,立在城楼之下,懒懒地唤他一声:“姬将军,别来无恙。”
不是,姬将军,别来无恙。
而是,流觞,别来无恙。
他笑着这样想。
傅轻尘立在原处,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望着姬流觞消失的方向,有了一时的怔怔。只听得他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流觞,后会无期。”
半晌过后,他轻抚额,敛了敛容色,自嘲道:“那么久了,也不知小色的驴蹄钉结实了没有,该不是被那老板拖去磨豆腐了罢?”
次日,傅轻尘从铁匠铺牵了那头无尾的小毛驴,出了青阳城。
若是他如往日一般倒骑着,便会看到一抹红衫孤单而凛冽地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拄着一支长戟。
然而,他没有。
于是,姬流觞此时的表情,他未曾看到。
或许只错了一时,便是错了终生。
傅轻尘始终未曾回头,只是牵着小毛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青衫如烟,终究汇入天色。
没有知道傅轻尘最终去了哪里,或是江南行千舟,或是塞外踏牧草。
只是永远不再出现与日曜,出现于青阳。
但姬流觞仍是固执地每日立在城楼之上,静静地眺望。
或许将要等到容颜苍老,一身红衫褪尽铅华。
许多年后,姬流觞忆起此人,嘴角依旧微微勾起,而记忆仍是停滞在他与自己对酒当歌的那半个月。
那样相携而笑,开怀倾谈的岁月如砂,一点一滴地遗漏于指间。
——彼时君风华正茂,而我,红衫娆娆。
——醉笑不诉离殇泪,青丝若等暮成雪。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似乎有镣铐的声音。
是银链拖地而过,呤啷呤啷地作响。
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苏无翳的心因那声响猛地有些发紧,终于从无边的沉睡中醒转过来。他伸出手无力地探向自己滚热的前额,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
熟悉的,陌生的。紫锦罗帐,乌木白墙,是他自己的寝宫。
习惯性地将伸手向右边。空空落落。手放在那里,却也不曾挪开。但他知道,那右手边的位置永远地缺了一个人。
不会有人再抿着嘴笑,看向他,道一声早。
不会有人再在睡梦中大手大脚地抢去他的被子,卷在自己的怀中。
不会有人在脆弱的时候需要他的安慰,他的拥抱。
傅,轻,瞳。
似乎光是于口中念出这三个字,苏无翳仿佛就有了一点力量。
不仅仅是爱,还有一点恨。
那样决绝地离别,通彻心扉的话语。
从她口中一字一字地吐落,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在他的心上:“苏无翳,纵使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我们永不相见。”
她说,永不相见。
于是,她恨他若此,就连尸体都让他找寻不到。他与众人一起没日没夜地策马寻找,冰河寒凉刺骨,终是透了支,竭了力,昏死过去。
他在那一刻终于恍然,原来她已恨自己至此。原来自己为她做的那些,她都不曾看见。原来……
当初,曾聪明地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时,他向华潆初的求婚,只是暂时想缓了华国对日曜的威胁。而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借口,一个向其他两国出兵的借口。电子书网。傅轻瞳的出现,正好给他这个机会。
——丰息国的女子引诱了华国公主未来的驸马,将会成功挑起丰息国与华国的矛盾。
本是一举两得的计策。
但实际上许多的变化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
就像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傅轻瞳。
但傅轻瞳不会知道,当时自己在日曜的处境已是如何的艰难。那就是当初他的计划中带来的负面影响:所有的日曜人都恨她是个狐狸精,个个都要置她于死地。
所有的大臣们请求驱逐她,所有的百姓指天诅咒她。
可苏无翳还是放不开她。
他算准了她会对自己下迷药,偷机密。然后将计就计,将她以奸细的罪名处死。
仅仅是要让那个叫“傅轻瞳”的女子死了,而不是她。
她将以其他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永远。
只是,他到底是不曾了解她。
她说,她恨他。但她,又爱他。于是,她会为了他的一句话而伤心至死。
他终于明白,她不是为了息潋的婚事而死,而是因了他那绝情地一句话,一道命令,一副表情。其实,是他害死了她,不是么?
苏无翳努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那动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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