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团麻黄色的身影快如飞刀向着西边刚开辟出的战场凛冽而去,卷起的风声如裂帛,一路所过所伤大辰军士无数。最后一击,猛烈的罡风直冲南宫耘后心,只欲趁他全力控制灵术一击即中。他心里毕竟是有忌惮,以常理,南宫耘现在根本不应该控制得了窍灵术,他油尽灯枯之时怎么还能呼风唤雨?!心中嫉妒之心忽然泛起,只欲先诛之而后快。
南宫耘忽然纵马转身,不避不躲,直迎他而上。顽火一怔,一眼飘到南宫耘十指,纯正的幽蓝色,如深海落下的阳光,晶莹剔透,纯正悠厚。不禁微惊,收手翻身落在南宫耘马前,沙哑的声音难听之极,“西夜灵术博大精深,老夫宗脉独传。你从哪儿偷学来的微末道行?不过是旁门左路。找死。”
“哦?”南宫耘轻轻一笑,“那么,来吧。”内息轻轻一走,他立刻感觉到浑身经脉的滞涩,不禁苦笑确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顽火冷哼一声,快掌疾出,罡风笼尽。南宫耘没有硬接,手中一把折扇直点顽火咽喉一上来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顽火一惊,急忙撤身。
“不可能啊。。。。。”
一下手他确实试出,南宫耘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内力,怎么可能穿过他猛烈的掌风?眉峰微皱,蓦然醒悟,失声惊道,“自难道你是长歌转世?!”
南宫耘轻笑不答,纵身扬指,一把折扇扣在手中,正面“得夫如此”背面“夫复何求”。
指、点、击、刺。
抖腕扬风,一沙一石皆是利器。一折扇,一天下。
身周大辰和夜凌杉两军夹击,饶是顽火部下皆是高手,又有装备精良,毕竟好汉难敌四手。逐渐被削去了戾气。
顽火环视一周,他成名四十年,从未遭受过如此大败,更何况此次前来都是黔门最为精良的部队。难道一生荣光要尽折于此?!狂怒之下,弯刀寒光锃亮扑向南宫耘,“我要杀了你!”
“耘!”
是谁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惊叫,是谁心胆俱碎的疼痛和恐惧。
闻声,他竟然回头,苍白的脸上是缱绻带着微微疲倦的笑容,眸华爱怜宠溺如常,惟多了一份淡淡的不舍。
他去势之快,南宫诺和抒烈在远处看见大惊随即齐齐跟上,却已是不及。
“噗”
一声轻微的响,在万千金属碰撞的声音里却,宛如九天的惊雷轰然落地,震耳欲聋。所有人刹那间失去了语言和动作,身边所有的厮杀怒骂一瞬间远去。静止到这个世界只有那轻微的一声,刀剑贯穿身体的一声。
只看见鲜红的血雨喷洒,苍穹朱红,黄沙如珊。
一时血色堪染,塞上朱沙欲燃。
“不!”绾婳拔腿向南宫耘落下的地方奔去,“我要救他,我能救他!”飞舞的秀发划过两旁士兵厮杀的刀尖,被割断,轻轻落在地上。
“婳。。。。我是真的很想,这样抱着你,骑马看夕霞落日,桃花流水。。。。。春夏秋冬。。。。”
“婳婳这么急不可耐啊,今晚让卿卿看个够。乖,我没事。”
“婳婳,路在前面呢。。。。照顾好自己,不要再。。。。。老想着找我。”
谁的声音,缱绻在耳边,温柔呢喃,吐气如檀。猛然想起,终觉每句话里你都带着诀别的痛。
这是你的责任,是大辰所有人的命和整个江山的根基我懂我懂!
这是除掉顽火的唯一机会和方法,我也懂也懂!
可是刚才你说今晚。。。。。我求你不要食言。
只是,她的医术,最终是没有用上。
*
一瞬间,阳光劈开乌云,万丈金光洒落大地,疯狂的西夜军蒙蒙沌沌,拔出刺进敌人胸膛里的刀,失声惊道,“怎么是你?!怎么会自相残杀?!”遂掉转刀尖,奔向那多半还望着半空的大辰士兵。
漫天黄沙,烟火蔽日,横尸万计,活着的机械地厮杀,死了的被烟火烧了,被马蹄踩了,或者被兀鹫撕扯着吃了。
街巷,府宅全部被战火缭绕,焚烧或炸毁,全城没有一处逃过劫难。
承嘉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一,辰夜大军大战于寿南城,史称寿南之战。西夜先起叛乱自相残杀,后合力守城。大辰苦战两日一夜,死伤过半,尽数歼敌,极为惨烈。
俘西夜太子夜凌杉,先锋顽火失踪。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
*
第五日晚,冷月高悬,贴在边塞浓黑的夜空,安静无声地照在已是一片废墟的寿南城。
距寿南一战结束已经三天了,绾婳披着白色的披风站在大帐前,呆呆望着西城门。从战争结束她比那便站在这里,她会听话地按时吃饭,却不睡不言不语,每天站在帐前认真地望着西边。
等。
南宫耘失踪了,所有士兵都看见,安亲王被一名女子的呼喊扰了心神,被顽火的弯刀刺透胸膛。转眼,却不见了人。自南宫耘失踪后,南宫诺吩咐将营帐驻扎在城西,战场都没有打扫,所有的隐卫暗卫全部派出去寻找他的下落。
当时绾婳便翻身上马,向西寻出十里,却被南宫诺追了回来。绾婳又急又怒,羊皮的马鞭在南宫诺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痕,南宫诺拽过她的肩膀,第一次微微沉声跟他说,“绾婳,二哥他现在必然希望你好好的。”
绾婳怔愣了好一会儿,听话地扬鞭回到城里,她不能让南宫耘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他身上还有伤,她要好好等他回来。
她不哭,站在帐前的白色纤小的身影如一只倔强的栀子,站的笔直,一有风吹草动,她就急迫地奔向城门。三天三夜,被派出的隐卫暗探搜寻完附近所有的人家山野,没有任何动静。当时南宫耘的伤之重,所有人都看得出,就算被神医好药养着,也根本不可能熬得过一个时辰,而方圆百里的药铺医馆至今从没有一家来过这样的病人。三天了,有一个字无声无息地窜上所有人的心头,深夜想起,便是浑身寒冷。
绾婳却从来不相信,她依旧很期待地认真地望着,等着。
耘。。。。我听你的话,等你回来。
安亲王,薨
九尺城墙,连天夜色,大帐在后,在漆黑的夜里冰冷而麻木。
夜色像一只猛兽,无声无息地侵蚀过来。静,密不透风的静,像是要把一切都牢牢网住。过往的一切,似乎都清晰地融在这巨大的网中,难以流动却又活生生的,难以触及。曾经绾婳她极惧这种巨大的黑暗和寂静。现在,这种惧怕却清淡地如一捧水。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夹杂着期望和恐惧的等待难捱。像是凌迟,一刀一刀的痛,一刻一刻地品尽这种希冀与抵触间的万千滋味。
那是茫然和矛盾。她迫切的希望得到南宫耘的消息,却又悸怕着,一时没有消息,就是一时的庆幸,就是一分的希望。她宁愿自己这样永远的站在这里等下去,也胜过一具冰冷的尸体。
起风了,清啸的风声,带走天边的一缕暗红色的云,透出月色洗白的光,照在不愿前方的九尺城墙。普通秋季的夜里,这样的一切,看起来似乎那么无害。
天边猛然一亮,一道火红划过,掀起了淡淡的亮影。
南宫诺抬起的脚步骤然一滞,“有人去世了。。。。。才名卓越的人去世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颗星坠下。”
绾婳震了震,看着那颗流星,轻轻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有人。。。。去世了。半晌她掀起眼睫,说了这三日以来的第一句话,她肯定地说得飞快,“不会是他。”谀谀
一语未必,长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一颤,鼻尖轻轻沾上了丝凉意,绾婳一双眸子带着血丝和蒙蒙的雾气,望进了落下的,雪花。
她有些恍惚地伸手,轻轻的笑,才是仲秋,怎么会下雪呢?
整个天地,是激战后独有的死静和寂寥,万里城池在夜色里,安静地,落雪。
大朵的雪花慢慢落下,连绵千万里的雪白,似乎要将这战火里来所有的罪孽和伤害洗涤,仿佛这样一切就可以干净,一切都能够重来。
“不。。。。。”绾婳轻轻地摇头,仿佛预知了什么,连连后退,“不!”忽然转身疯了一般向城中奔去,漫天的飞雪沉压压落下,生生隔断了飘卷的白色披风。
快马从城门疾驰而来,马上暗探从疾驰的马上摔在南宫诺的脚下。
“元帅。。。。。安亲王,薨了。尸体。。。。在西夜帝都望京的城门前。。。。吊出示众。还有,我们沿路捡到了这个。”
*
绾婳跪在城中一滩深红的血迹上呆呆凝视着那染血黄沙,眼泪猛地湿了满脸。她扑在那些粗粝凝固的砾石和血沙中,把自己紧紧按在那些尖锐的血色上,这是和他最近最近的距离啊。。。。。他的血,是不是还带着温度,她不要他流下的血被这漫天的雪覆盖洗涤,不要不要!不要再带走他。。。。。她张开双臂,紧紧护着地下的温热——早已冰凉的似乎存在的温热。
“姑娘,虽然娶你进来,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后的这些日子你伴着我,但你我分塌而睡,本王亦不会有逾礼之举。”
“本王在这里,你就别想把本王的女人带走。”
“本王的《桃花泉弈谱》啊,正宗的孤本,全大辰仅此一本啊。。。。。。”
手指下轻轻摩挲红色的沙,仿佛那日你痛心勾起的唇角,唇是早樱的颜色。
“你若想有别的身份,本王西行后你大可自己去寻。可惜,在那之前,有本王一日,本王便护你一日。你别想要逃。”
“不许再。。。。。。下那么重的安眠药。。。。。我睡得好沉,你连我挽留你的时间都没有给。。。。。”
“你若是,再不好好珍惜自己的命,你便是。。。。。。谋杀亲夫。。。。。你原先好像很乐意这个差事。。。。。。”
“别哭。我怎么会让你哭,我怎么会留下你一个人在这种鬼地方。”
谁的声音温柔呢喃在耳侧,这就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的南宫耘,她的景离?!他死了?!不可能啊!前日,他还因为夜凌杉坐在自己身后吃醋,大前日,他与她地宫一场温存,再往前。。。。还有雨中的激吻,还有半年来的第一次碰她。。。
他在,他一定在!她堂皇地睁大迷蒙的泪眼,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仍旧是月色,飞雪,和夜。
她轻轻一笑,把脸埋在砾石沙中,划破的肌肤涌出血来,鲜红色滴在暗色的凝血里,温暖了小小的一隅,带着柔软和寂寥。她垂眸静静地看着那血,她的血和他的,终于在这里融合在一起了吗?终于有一次,自己能够温暖他的冰冷。
这样,很好。
她忽然轻轻笑了,是啊,这样很好。
在大蟒腹中,他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你死。。。。我就死。”
“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婳婳对我的,毫无保留的爱吗?”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你,毫不保留的爱。。。。。
她低头,摸出腰间一只珠钗,半寸入腹。风声抢到,南宫诺一掌劈在绾婳颈间,眼眸深痛如海,抱起绾婳昏软的身子,转身进账,“打扫战场,全军整顿三日,西攻望京。”
*
八月三十一,晋南城下;
九月二,广宁城下,承嘉帝两道金牌催南宫诺留兵给银枫将军,自己回安陵,恒亲王不置;
九月四,夜水东;
屋内,女子在床上闭目静静卧着,一张小脸瘦削如杏
,脸色苍白,若不是郎中皱眉放下她的腕,微微颔首,她看上去与一个死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从她当日到现在,她已经不吃不喝好几日。
南宫诺点点头,示意他出去,站在塌边,凝视着她。
“我知道你醒了,绾婳,二哥走了,你知道,他希望你好好的。这是他留给你的。”
轻轻的动作落在脸边,帛卷锦缎的质感拂过腮边,带着淡淡久远而不曾散去的檀香。绾婳颤了颤,乍入目的光景刺眼而模糊。她看也不看南宫诺,兀自拿过那明黄色的绢帛,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纸皇帛,字迹秀骨锋隽。
“本王与顺侧妃情感多有不和,念其照顾之恩,与之和离。现,废明氏绾婳顺侧妃位,赐虞域良田千亩,黄金百两,放出宫去。”
安亲王印端正地印在皇帛上,简单刻骨无情。
“本王临去时,必将除你名号,放你出宫,你自可再寻去处。”
这是什么时候,在抒阳居一个暖洋洋的午后,他懒懒地说。那声音似乎很久远了,久远到,自己以为这样的事都不会再出现。
那时,是因为不爱。。。。。。现在,却是因为太爱。
他是什么时候,在灯下写的这张令帛。印章朱红鲜艳,看出写下的时日不多,是在大帐不眠忙于军情的夜里,还是孤身赴寿南的那日清晨,又或者是,他是以怎样的心态,在写着这一封诀别?然后宠溺地吻过自己的额头,偷偷占自己的便宜然后若无其事轻笑说,“婳,我走了。”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换相思。
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用亲王身份对绾婳的命令,是免了她禁锢一生的婚姻。她和自己的婚姻。他包容她一生,由她任性或坚持,最后一次,让他来帮她决定吧。
自己不在了。却希望她好好的。
绾婳轻轻将绢帛合上,苍白的脸颊蹭上明黄锦缎,耘。。。。。我还是想任性一次。
*
“五弟。”
南宫诺刚刚迈出房门的脚顿了顿,“嗯?”
“你不想知道皇上八百里加急写了什么吗?”
南宫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转过身,看着支身而起的绾婳。
“现在我们在哪儿?这是第几天?”
“第十一天,现在我们在西夜夜水东,打过天险夜水,只取帝都一月再望。”
“为什么?”
南宫诺凤眸清冷,“给二哥入殓。”
绾婳缓缓走到南宫诺身前,瘦削的身形薄薄如一张纸,“回帝都。”
南宫诺眼中掠过一丝惊异,“嗯?”
“皇上手谕,帝都暗中势力汹涌交错,朝不保夕。圣上半月前。。。。在手谕中。。。。。立恒亲王为太子。急召你回宫。”
南宫诺浑身一震,淬墨星眸深深盯住绾婳,一字字道,“绾婳,假传圣旨是诛足大罪。”
“我知道。”绾婳转过脸,望着窗外明媚秋光轻轻笑,“他要我活着,我自然不能辜负他。怎么还会做假传圣旨的事?”
“那么太子,现在边防战事稳定,又有夜水天险相隔,您尽可以带军,直奔安陵了。”
吃干抹尽不认账
帝都叛乱,亲王只能孤身进入帝都,而监国太子,是可以带兵围剿逆臣,镇。压叛乱的。
耘,你至死守护的东西,我希望它好好的。
九月五,抒烈带三万精兵守夜水东,恒亲王带金甲及五万骑兵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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