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假如不接受——
果然,一切都给眼前这女子那翻刻薄的话切中了命脉:自己根本够不上一个设计师。在旧日的公司里,他也不过是画画时装款式图。当然,他可以重回到南京旧日的公司里,那家公司的老板依然会宽容地接待他,处处罩着他。那里的人个个都对他敬若上宾,奉若神明,几乎把他当上帝给供了起来。可也正因为如此,佳明才羞于灰头土脸地回去见那方江东父老。
这时的佳明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小南瓜,你来这里干什么?”
佳明的头给一只女人的手抚了抚,给人感觉她是在抚摸一只宠物狗的脑袋。
这是一个亲妮而又熟悉的声音,然而,佳明并没有它乡遇故之的喜庆。他懊恼地把那只手打在了一边。
“我来找工作。”
“找工作?什么时候来上海的?”陈佳欣的表情说不出是惊是喜。
“有二十多天了。”
“我昨天还跟你打电话,干嘛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所以我也就没说。”佳明嗫喏道,像是做了件昧良心的事,给她审判似的软弱。
佳明知道,倘若佳欣得知他来到了上海,她一定会把他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切切的,习惯性的把他当成她翅膀下的一只雏鸟,为他挡风遮雨,带着种极浓的占有色彩去支配他的一切。可是雏鸟终有羽翼丰满的时候。他不愿在她给他的极其有限的的天空里飞。他要的是片更广阔的自己的蓝天,哪怕为此要一个人去面对都市冷漠的繁华,他也不愿向她求助。所以佳明总想刻意的躲开她,谁料偏偏冤家又相逢。
这时的佳明才明白,适才那两个女人为什么神神叨叨的。
陈云对佳欣笑说:“刚看了他的简历,我就想这事儿太巧了。两个人既然有同在颜老版的公司里工作过的经历,想必也回很熟悉。而且,单瞧两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如出一辙的姐弟。
“我妈妈才没那么幸运生出他这么一个人呢?他只能算是我的一个远在天边的远亲表弟,赖在我们家赖了那么多年。”佳欣似乎想要疏远她跟佳明的血脉关系,但又不愿让人认为两人关系疏远。“要说是我把他养大的,可能过分了点儿,可至少也是我看着他从一个小屁孩一寸一寸长起来的。”
“从一个小屁孩儿,一寸一寸的……”
诗诗重复着佳欣的话,望着佳明,眼睛满是回忆的笑影。仿佛是看到了他的成长过程似的,让佳明更加窘迫难堪了。只是在心里忌恨佳欣这女人。讲话也不看地方,一点自尊都不留给他,就好像他天生就是他手中的玩物似的,随便她怎么高兴地把玩。
“云姐,今晚有人请吃饭,你一定要光临赏光。”佳欣异常兴奋地说。
陈云知道,这是佳欣在为她所谓的远亲表弟的工作铺陈,做人事工作的人,尤其具备这种洞悉事故人情的天赋。所以愉快的答应道:
“今天我正好是开车来的,想去哪里都方便。“
“我知道淮海路那边有个意大利餐厅,里面的牛排和比萨饼特别的好吃。我最喜欢吃意大利食物了。”诗诗快活的说。
“诗诗也要去吗?”佳欣似乎有意要撩拨这女孩。
“请吃饭干嘛不请我?”诗诗生气地说。
“我意思是说,中午你陪总经理去应酬了,一定吃得饱饱的,晚上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提起这事儿,我正要去找总经理算账呢?今天他约见的哪个客户不知道怎么那么讨厌。他不停地说话,害我不停地给他们翻译。面对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却捞不到嘴里,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诗诗委屈地说。像个百变的精灵似的,转而又向佳明绽放出一副楚楚动人的容颜。“陈先生,你请人吃饭,一定要带上我。你放心,我吃的不多,不会破费你很多钱的。可是,如果你足够大度的话,也许你会愿意让我吃饱之后,再带两个比萨饼回家,我最喜欢吃比萨饼了。”
如果一个样子还算好的女孩子,她想让你觉得她可爱的话,她总能够做到,尤其是在男人的面前。这时的佳明早忘记了她适才的盛气凌人。
“保证喂饱你之后,再让你带两个比萨饼回去。”
“我怎么感觉你是在喂一只小鸟?啊,小鸟依人的故事,现在就开始了。我想一定非常的好看!”陈云笑着说,“我们的诗诗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飞机见了也要失事掉下来。”
诗诗像是春风拂面似的,脸上绽放出一朵花来,纯真烂漫,倒是佳明微微有些羞涩。陈佳欣立刻感到潜伏着的危险似的,变得警惕了起来。
她锐利地盯了佳明一眼,觉得他那种像是吃了天鹅肉的样子,比一只癞蛤蟆都更加可憎。
“你带钱了吗?别到时候付不起账单,让我给你兜着。那可是家相当高档的餐厅!”
“带着信用卡不就行了吗?想来那种地方,总少不了刷卡器!”
“给他这么一顶撞,佳欣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变得冰冷了。
他一直都像她养的一只宠物狗一样,对她言听计从的。佳欣不知道,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那个穷小子了。他怀揣二十多万块呢。
二十多万人民币,在这年月当然算不上是个大数目。可这也足以让一个青年,对自己的未来建立一点盲目的自信,尽管那些自信不过是一种爆发户的轻狂。
在二十二岁生日来临之前,佳明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个多余的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在这么一个拥挤得让地球不堪重负的人世间,那些没有理由生存,却又安安份份地活着的人,实在太多了。但是没有哪个人能够像佳明那样多余。生活对于他来讲,不过是些平淡无奇的日子。他潦倒的处境,也不允许他对未来抱有太多的幻想。幸运的是,他也安命于这种空白而又没有意义的生活:今天重复着昨天的日子,明天也将一如既往地、像时钟一样的走下去。
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律师鬼使神差地找到他,说他己故的母亲,生前为他存了份十万块的创业基金,如今已经翻了一倍多,并通知他去领取。于是佳明一下子富裕了起来,对未来的繁华也变得跃跃欲试。像是一具给岁月风干僵化了的生命,忽然给春雷惊、醒复苏了生机或者给注入了灵魂似的,他在心中对着苍天呼喊:“我陈佳明终于活过来了。”
佳欣不知道他新继承了一笔财产这事,只是觉得他比以前快活多了。而且眼睛里一扫往日的灰暗无光,多了些熠熠闪烁的光辉,那是一颗年轻的心,烂漫闪光的青春。
半年前,当佳欣带着她对自己情人的怨恨来到上海时,佳明还是一只给束缚在茧中的俑虫。而现在,他破茧成蝶似的,看到朵稍微漂亮点的女人花,就想在他面前舞弄一翻。难道发生了什么吗?佳欣心想。
佳欣对他更多的印象还是逗留在旧日。在她的脑海里,佳明一直都是一张鱼一样的没有表情的脸容。一只她鱼缸里的鱼,没有欢乐,也没有悲伤泪水,连个像样子的理想都没有,对未来也从不奢望什么。每天只是像鱼一样,在玻璃缸里游来游去,消度他没有意义的空白日子。可是,如今佳明的身上已经平添了一种鱼跃龙门的生机,这让佳欣一陈黯然神伤。
佳欣瞬间暗淡的容颜,佳明也留意到了,但他的心完全给眼前这个如水晶般烂漫的女子俘获了,照顾不到她的情怀。而且,她的情怀,自有人会去照顾。有了新人忘旧人,这原本也是男人没有进化的动物本性。更何况,有什么比一个年轻的单身男子,讨得一个可爱姑娘的欢欣更要紧的任务呢?
所以,不消几个小时,佳明跟诗诗已经像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了。
走出写字楼,外面正是一个凉风萧瑟的秋天。
气候已过秋分时节,又连续落了几场雨,这几天外面温度骤降。男人已经穿上了长袖衬衣,但女人依然不肯放弃漂亮的裙子,把他们的身体包裹起来。
诗诗搓了搓裸露的手臂,表示自己冷。这时的佳明,体贴入微地脱去自己的西装给她披上。虽然两个人不过是才认识了几个小时,但总给人感觉已经热恋了几个世纪。
穿上佳明的西装,诗诗像是只鸟一样跳了跳。因着她身材娇小的缘故,衣服几乎遮没了她的膝盖。
“呀,都可以给我当裙子了,早知道下身就什么都——”仿佛意识到自己要讲出秀人的话似的,诗诗慌忙解释说:“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讲,我意思是说——”
佳明只是看着她笑。
“你不必用这种欣赏的眼光看着我,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尽管样子有些娇做,但是,只要欣赏她的人欣赏,那就是一种可爱了。佳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感觉自己像个男人。在佳欣面前,她通常把他当成是个任她呼来唤去的宠物狗。
佳欣原本想同佳明坐在后面,暂时分开他们,让脑袋烧得发烫的佳明降降温,可诗诗却推开她,说:“你坐前面,坐副驾驶上面,我要晕车的。”佳欣心里冷笑。
打开车门,佳明刚要坐进去,忽然感觉有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回头发现那个叫方伟同的男子,正站在自己的车旁,一脸过客看风云的冷漠。这时的佳明才明白,自己刚进这家公司时那几个女子嚓喳的“情敌”之说。当时他还在想,情人在哪儿呢?
佳明坐进车里,看了看诗诗。很显然,他水晶杯里的那几枝玫瑰花是方伟同送的。她的移情别恋未必太快了点儿。佳明一边觉得这女孩灿烂动人之外,又隐隐从她那双过于澄澈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水晶般的冷意。
不过这时的佳明,绝没有心思去责怪情人的无情,只要对他有情就算是有情。他更愿意相信诗诗是弃暗投明,他们两人才是金童*的天之合,毕竟,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之分的。相识一千年可能只是一场误会,金萍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更何况,明天还要继续下去。假如可以这样永远下去,那便是天长地久了。佳明开始想入非非了。
乘人不留意,诗诗手感了一下佳明的西装。不难发现,那是种极其高档的进口面料。然后拨弄这领子上的花花公子商标,眼睛含笑的问:
“你是不是花花公子?”
问的突然,佳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坐在副驾驶上的佳欣刻薄地说:“那不都写在脸上了吗?多好的一张小白脸儿呀,就是为了招蜂引蝶而长的。可是,当心别招来只吃人的老虎。”
一句话堵得佳明上气不接下气。幸好诗诗并不在意,仍然一副孩子的样子,翻着他的口袋,翻出几百块钱来,在那数着玩。
佳明佯装不平说:“一回我跟佳欣去吃饭,我付账。她说不用钱夹的男人,不是有品位的男人。我不明白男人的品味,跟钱夹又有什么关系?”
“是吗?改天我送你个钱夹好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说你没品味了。”
女人在男人面前总是尽显可爱,可在女人面前就少不了一番勾心斗角了。看到诗诗直白无饰地袒护自己,佳明虽不至得意的屁滚尿流,但成就感他总是有的。
也许是有意惹佳欣不开心。诗诗翻出佳明的手机,拨自己的电话,留下彼此才手机号,算是为两人的亟待起航的恋情埋下伏笔。
直到餐厅下了车,诗诗才把佳明的衣服还给他。
“谢谢你,陈先生,穿着它挺暖和的,就像是给人抱着。”
“心里的火已经燃烧起来了,当然温暖了。”佳欣云端幽远地说,“这种爱情的烈焰,我们都感觉到了。”
“我先把你烧成灰烬!”诗诗生气地说:“今天你怎么那么多刻薄话!?”
佳明有点不安,陈云则在一旁幽远地笑。
点菜时,诗诗眼睛含情地望着佳明,轻声问:“可以随便点吗?”
佳明连忙点头。这时的他才有机会,观察这个女子不同寻常的美丽:长长的乌发像是刚烫过的,垂在两边,顶上架着一只闪烁着明点的紫色头箍;鼓鼓的圆脸,下巴尖尖的,嘴唇饱满得像枚鲜葡萄,惹人嘴馋;鼻子小了点,但是玲珑悬直;眼睛大的有些让人不安,尤其那长长的眼睫毛一张一翕,给人感觉是一双蝴蝶在拍翅膀。一条粉灰色的连衣裙,更是把她烘衬成王尔德童话中的公主。也许她个子矮了点,大概只有一米五多一些,穿了高跟鞋也不够高。而且,骨架也小,显得身上的肉有点婴儿肥。可是,这一切别人身上的缺陷,到她那里就显得别致动人,倒像是造物对她的特别眷顾。
诗诗知道佳明在瞧着她,也不刻意回避他的眼睛,甚至她还有些欣欣得意。穿了这么漂亮的衣服,没人欣赏那才叫失败呢?女人的价值,常常是在这种男人的眼睛里得以实现的。只是一旁的佳欣心里酸酸涩涩的。
“佳欣,你男朋友那本小说写的还真不错。文采*的,销量怎么样?”陈云问。
“还可以吧,已经印第三版了。”佳欣心不在焉地说。
“你又谈男朋友了?”佳明一脸惊讶。
“是呀!不可以嘛?”
“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是觉得,只是——”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倒让佳欣略感快慰。
佳明感到太不可思议了。心想,她才来上海不足半年,就又结新欢了。这女人,谈男朋友跟弹琵琶似的,一根弦断了就再续上一根,接着谈下去。续弦这个词,大概就是由此而来的吧。那些不知典故出处的人,才会拿来形容男人再续的情缘。
佳欣在以前的公司原本做财务总长。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就有这等成绩,实在难能可贵。但由于是管钱的,难免因为钱物跟老板发生点关系,结果闹得是满城风雨,那位姓颜的老板便介绍她来上海这边工作。
“佳欣的朋友还是我给她介绍的呢!”诗诗说,“陈先生,你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个!”
那种肯定的样子,就仿佛她开了一个处女坊似的。但佳明更愿意相信,她是在旁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