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懂什么呀。装作能看明白一样上前一个个看看摸摸,摸得一手油也没在意。倒是卖菜的大娘递给他们块巾子让他们擦手,又上前帮少年们看了看那块肉:“肉没坏,就是瘦多肥少,怕出不得一两油,二十文实在也不算多便宜。”
肉贩:大娘。不带这样的,要搁昨天这肉值四十文钱呢。折一半价还嫌不便宜,您问问去,整个这条街有比这更便宜的不。
还是少年们自己站出来,觉得人家做买卖也不易。他们这样连蒙带骗实在有违自小教养。虽砍价是爽,可到底谎话连篇不说,还骗了人的信任与同情:“不必,大娘,大哥起早贪黑也不易,二十文就二十文。”
肉贩赶紧把肉给绑上,张钧伸手拎着,萧霄负责给铜钱。这厢才买完肉,大娘就又问:“你们光买肉也不够吧,走,跟我家去,给我三十文,我连鸡带蛋给足你们,这些青菜你们也带回去吃,给你们的娘做顿好点的。”
大娘以为这几个孩子的娘不成了,几个孩子想在他们的娘离世前给做顿好吃的,别到黄泉路上还做个饿死鬼,所以明明二十文一斤的鸡,大娘三十文就连鸡带蛋还送青菜。
嗯,大娘脑洞开得很大啊!
买菜的大娘家离这近得很,走几步就到,大娘在院子里挑只二斤多的鸡绑好,又摸出十个鸡蛋来放到青菜篮子里,让少年们连着篮子一块拿走。大娘还瞧着屋檐下挂着的南瓜很好,又给挑一个大的,角落里一堆白薯,挑干净没疤的,拿布袋装一袋。
“别愣了,都拿着赶紧家去吧。看着你们呐,我就想起我那儿子,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他在工部下事堂做吏目,那活忙,不着家,总要到处走……”大娘掐着三十文,其实也没亏太多,只觉得这些孩子跟自家儿子一般年龄,看到他们就觉得如果儿子在外受苦受难,能有人伸手帮个忙就好了。
大娘虽不懂“推己及人”四个字,可能连字也不认识,但她却用实际行动做到了这四个字。少年们抱着一堆食材,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心下大惭。
大娘一片善心,他们实际上却是在蒙人……
沈兆麟看萧霄,萧霄:不是你蒙人的么,现在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蒙的。
事实上,沈兆麟这么幼受庭训的,真干不出来这么没下限的事,他这不是被授意么,所以,这是考验是考验啊,真不是他故意要做恶人呐。
最后,到底还是萧霄站出来,把怀里的南瓜放下,朝大娘躬身一礼,王府教养,宗室气度,贵族仪范在这躬身一礼完全被呈现出来:“大娘,抱歉,我们……我们其实都不是一个娘,今天出来是家中长辈让我们花十文钱买午饭要用的菜,然后……”
萧霄把事情解释一遍,大娘石化中,脑子里满满的:富贵人家就这么教孩子,大家族里出来的孩子都这样,他们这样算好还是不好?
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道理,大娘可不懂。她想来想去,觉得这些孩子还算是很有良心的,到最后能不骗不蒙,把事情全告诉她,又能恭恭敬敬地道兼。其实不算什么坏孩子,只是一时投机取巧而已。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以后莫要这样了。你们想想这样做的人一多。以后真遇上有难的人,谁还敢伸手帮忙,这可不好。”大娘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遇人有难,自己又能空出手来,就伸手帮一点。大的帮不了,就帮小的,小的也帮不来,至少应该抱有同情心。
少年们更觉得羞愧不已,把菜和鸡什么的都要还给大娘。大娘摆摆手说:“不用了,你们拿去吃吧,也不值当什么,以后记得莫在这样就是。”
抱着一堆东西出门,少年们都有点迈不开步子的感觉。总觉得他们今天干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就是沈兆麟是被授意这么干的,心里也相当不好受:“别难受了,吃一堑长一智,记着旁人的善心,不忘此次教训就成。”
“我想起端端姐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终是好人多。”
大雾,你端端姐说这句的时候。纯粹是感慨有人给她捎好吃的,再说,你端端姐有好吃的时候,连毒草她都觉得是好人呢。
“先生说,善以福报,恶以律止。”
“人心都是善恶皆有的。世人多是作小善而为小恶,大善大恶者都是偏重了的。”沈兆麟说完轻叹一声,提醒自己,以后莫要以谎言来博取同情,至少在市井之中。不要这样做,至于朝堂上,那地方不以善恶论之。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
萧霄:“拿回去,跟端端说明白,再取五十文,重买,就算输给端端姐,也不能再这样蒙人。我们这样蒙人,自己不好受,也容易坏了风气。”
于是,他们就这么扛着一堆东西往那落脚的馆子里去,沈端言见他们这么抱着一堆东西,心想:得,没想到这事也能看天赋,这下她是真输给少年们了。
沈端言不知道沈兆麟有沈观潮授意蒙人,所以她以为少年们居然很有杀价逛街的小民天赋,这还让她觉得这时代十分有救。结果,把事一说,沈端言也默默低头,她开始也这么想过来着,博博同情,甚至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要不是在肉摊前灵光一闪,只怕她也会这么干,甚至完全不会反省,也不会有心理上的负担。
“端端姐,你再给我们一人十文吧。”
“不用,既然拿来了就不要浪费,吃下去,就更要记住现在你们心里的想法,不要忘记。”沈端言心里想的是:你们道德底限这么高,让我怎么活。
“好罢,稍后晚饭的菜我们一定认真买,绝对不会再这样了。”
也没了比较的心思,少年们急待回沈观潮那里去与沈观潮谈谈心事。
沈兆麟还好点,毕竟年纪大一些,心思成熟一些,就是这样他也有许多话想与沈观潮谈。少年们去找沈观潮,沈端言负责把支使人去灶下把食材都给料理好,荤荤素素摆满一桌,少年们从书房出来后就沉默不语地开吃,倒比平日吃得都更沉默一些,也更珍重一些。
最后满桌子菜,竟没剩下什么,吃完饭少年们基本就恢复了正常,只是这件事在他们心里留下的影响还是在的。
他们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没有,哪里用别人来同情可怜赠予,所以,他们才这么体会深刻。当他们华衣锦服时,荷包里装着银票时,给他们什么他们都不在乎,当他们粗衣布裳,口袋里只揣十文钱时,一粥一饭也如山高海深之德。
#美貌叔叔们,摸摸哒,你们萌萌哒#
#鸡蛋羹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们竟不叫上我一起#
#兆麟舅舅,你居然把未来的皇帝叔叔掐哭#
#点蜡,点蜡,点蜡,点蜡#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偏听为暗,兼听为明
是夜,沈观潮在家里接待皇帝陛下,皇帝陛下打年轻时就有个爱好,喜欢大晚上往臣子家跑,而且从来不通知人,还不许门房通报。皇帝陛下这爱好还真揪出几个贪官来,皇帝陛下的结论是——爱钱不是毛病,贪吃也不是什么大错,替朕办事吃点拿点真不算什么,朕不跟你们计较太多。但如果吃相太难看,又蠢到一点不遮掩,那就别怪朕要弄死你。
总而言之,就是人蠢不给治的机会。
今儿到沈家来,皇帝陛下倒没太晚,还正好混上吃晚饭,要到别人家,就算皇帝陛下好意思,侍卫们也得劝着。可沈观潮府上嘛,那就不用管了,陛下您随意。
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把宫里太医不许御厨给他做的统统过足瘾后,皇帝陛下才抹去嘴上的肥油,道:“萧霄如何?”
沈观潮抬眼看皇帝陛下,放下手中酒盏,沉吟再三,道:“或也是明主,但我并不能确定他就适合现下的境况。”
“偏听为暗,兼听为明,想来能得你一个明字,会是个能听明白话做明白事的。也不求他治如何盛世,如何外慑四夷,内御群臣,只求他能把这天下好好传下去。日后,还需观潮多费心,我时不久矣,好在观潮至少还能有四十年好活。萧霄与江山社稷还需观潮你多看顾。”皇帝陛下早些年对独子寄予过厚望,只是儿子让他很失望,他又再没时间去扭转,所以为着这他珍爱的山川河流不变样,他唯能作出现在的选择。
也许,千百年后,史书里会把这一段写得无比光明伟大,但其实对皇帝陛下来说,他只是把一件精美易碎的玩具交给一个能珍视的继承人而已。因为这件精美易碎的玩具,他已经珍视数十年。且为为保有这份精美易碎,他耗尽心血,怎会容人轻易破坏。
“也许……他并不需要这份看顾,陛下。现在我也很难下定论,但是萧霄很好,只是他需要有个人为他将披荆斩棘、尸山血海,因这些事,我只怕很难教会他,他没有这份天赋。”沈观潮发现,萧霄出身太好,生活太一帆风顺,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生,没有任何坎坷的人生。使得他看到的尽是这世间的美好,而他身上便也聚集着这些美好。
只因全是美好,荆棘路和尸山血海,他很难闯得过去,至少最近几年内很难。但最需要这份能力的却恰恰是这几年。若是天下太平,这份美好便十分好,只是如今这境况下,这份美好便略天真了一些。好在萧霄肯学且聪明,又是个信奉“听人劝,吃饱饭”的,细心教导些年。就算学不会,也会懂得这些门门道道。
到底,时间太少,选择的余地太窄,所以他们都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沈兆麟怎么样。那孩子像你,蔫坏!”皇帝陛下觉得,沈兆麟虽然没把沈观潮的长处学全,但最重要的几点都十分相似,不愧都是沈家人。可惜。沈敬直、沈敬方哥俩沈观潮不许,否则我合适的人选,哪里还用苦恼这多。
“他也不行,有事吩咐他去做,他能办得十分漂亮,但你不说,他不会多想,脑子里缺根弦。陛下要非要找个人,我倒能推荐一个,您看我那女婿怎么样!”
呵呵,女婿,请接收来自岳父大人的深深恶意吧。
皇帝陛下对顾凛川印象不错,觉得是个可以谋国的,如果不是因为是沈观潮的女婿,注定没法和他那独子一块谋事,皇帝陛下都想让顾凛川和安亲王一块出海。琢磨琢磨顾凛川这小子,皇帝陛下点点头,说:“可有你三分?”
“陛下,您小瞧了我那女婿,怎么也得有十二分。”至少,沈观潮觉得,他年轻的时候就没法对自己这么狠,他那女婿可是个对自己比对别人还狠的主儿,光这一点,他远不及顾凛川。
“噢,这么说,朕倒要好好重用他。不过,朕看着你那女婿要接你的路走,怕命不如你长。”皇帝陛下虽只见顾凛川几回,但这位素来喜欢派小黑屋里的人去查探,所以这也只是顺个手。顾凛川什么都还可以,能初步达到皇帝陛下的期望,唯一点不成,不懂得什么叫自保,不懂得什么叫人言可畏,办事不给别人留退路就算了,还不给自己留,这样的人到高位上,不落魄就算了,一旦势弱只怕人人都要咬上一口。
朝堂上诸臣的尿性,皇帝陛下再清楚不过,你风光我捧着你,你招人恨也没关系,但你别掉下来,一旦掉下来,看踩不踩死你。
其实,皇帝陛下的话外音是:你就这么想弄死你女婿,你要是想你就直说嘛,朕分分钟帮你弄死他。
所以说,女控的闺女千万别娶嘛,当初幸亏没来个指腹为婚之类的破事,否则就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只怕现在坟头上的草只比人还高。
“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做,年轻人嘛,走点弯路是可以理解的,谁年少轻狂时不走错几步,陛下,您说是吧。”话外音:我没弄死他的兴致,不过呢,他要自己作死我也不能拦着呀。
“观潮是在说朕吗?”皇帝陛下其实很擅长听话外音呐,可就忍不住装,虽然他演技太浮于表面,但他就是演技非常影帝,也瞒不过沈观潮去,所以浮夸点效果更好。
“陛下,您大晚上来,是专程为逗乐来的吗?”话外音:天天嚷着当皇帝真是累成狗,您倒还有闲工夫来这逗乐,看来是事儿不够多,等着吧,回头我给你找一堆事,忙不死你。
“还是观潮最解我心。”皇帝陛下一脸“朕心甚慰”的表情,却转念又收起笑,道:“近几日便要送他离京,观潮得闲去看他一回吧,朕看着他似是很想与你说几句话。”
对于他那无缘无份的学生,沈观潮其实一点也不想多说一句,那天要说那两句,也不过看在是自己此生知交挚友的份上。说白了,安亲王要不是“好基友”的儿子,沈观潮那时候绝对要踩上两脚:“好吧,虽我也就那么待见他,不过既然要走了,就当饯行吧。”
“大人,大人……醒园那边忽地灯火通明,小的派护院跳过墙去看了一眼,听说是大姑娘的闺女烧……”管家忽然跑进来,看到皇帝陛下也在,连忙拜倒,赶紧行礼,也就把接下来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这让沈观潮着急得不行,连问:“怎么了,怎么了,快说。”
“小红姑娘烧热,已请了大夫,大夫说来势很凶,醒园的药都备得足,只是一服药下去,烧还一点没下来,反倒更热了。”管家见沈观潮没听完就起身,赶紧到一边去取外袍给沈观潮。
接过外袍穿上,沈观潮也不看皇帝陛下,只口中称罪:“陛下恕罪,臣不能再作陪,请陛下回宫去,改日臣再来请罪。”
皇帝陛下见状也起身,走到门口招来侍卫,让侍卫去请黄芩来,他则领着其他侍卫往醒园走。结果沈观潮太急,按着沈观潮的路线走,直接就是一堵墙,雪白的墙上还好几个脚印。
“朕还以为有门相连,居然这般急,连门都不走,翻墙就过。”皇帝陛下心里想的是:做沈观潮的女婿真挺倒霉的。这么一想罢,觉得顾凛川能生存下来,还和沈观潮的闺女这么恩爱,真是个该得重用的。
皇帝陛下再怎么不讲究,也不能翻臣子家的墙,要不然透露点风声出来,就等着御史台往死里参吧。皇帝陛下绕绕弯,从醒园正门进,也没要通知,直接进了醒园:“怎么着,你那外孙女可还好?”
沈观潮一抬眼,也没问“陛下您还么还来”,只道:“还没退下热来,额头热得烫手。”
“朕让侍卫传黄女医去了,莫急。”皇帝陛下心想,我还没见过这像王婉芫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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