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首轻声安抚道:“不怕。”
萧水略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沈伏息嘴角泛起讳莫如深的笑容,若有似无。
他揉着萧水的头。
其实……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并不介意她的“小算计”。
不过她现在的打扮……实在不适合与他牵手。
正如十二少所说——
“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萧水向来视十二少为无物,他的话给不了她任何困扰。
所以她理所应当的继续牵着沈伏息的手。
她抽空看了一眼空中黑月。
模糊不清。
她突然觉得,似乎连月光都带了肃杀之气。
清冷无比。
唐门全城——
寂静的有些压抑。
十二少也不再言语。
他和小香玉跟着到了门边。
有沈伏息在前开路,他们必然完整无缺。
“现在怎么办?”十二少道。
他在问沈伏息。
因为他知道——
在他们脚下这块土地上,除了沈伏息,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唐门。
另外,他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武功很烂。
他不知道门另一面已有人恭候多时。
开门的,是位高瘦公子。
他苍颜白面,双眼折出一道暗沉流光。
无力,空洞。
在他之后,人人白衣缟素。
“沈伏息……”萧水下意识唤道。
她这三字是口型,且极其细微,很难让人发现。
可沈伏息发现了。
他低头,一抹浅笑,一袖清风,“不怕。”
他轻拍着她的肩,淡淡吐出二字。
唐门众人看着沈伏息和萧水互动,眼中充满了漠然。
那位看上去羸弱不堪的公子更甚。
这个人就是唐雪衡——全天下最毒的男人。
他默看沈伏息,清冷俊颊毫无表情。
沈伏息依旧凝视萧水,相当深情。
他一动也不动的盯视对沈伏息起不了任何作用——
后者连一点回应的意思都没有。
萧水曾以为他们的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可现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沈伏息那模样简直打着招牌在说——
就算拿剑抵着他的脖子,他也不会理人。
萧水头疼欲裂。
唐雪衡却忽然笑了。
“沈宫主真是个奇人。”他漠道,手指拈住一片落叶。
叶片本还有些浅薄的绿色,但随着他古怪的笑意,叶身枯黄干裂。
萧水暗暗抽气。
沈伏息总算抬起了头。
可他只是略一颌首,仍不言语。
萧水一直觉得沈伏息是个很懂礼貌的人。
但他的做法彻彻底底颠覆了她所有的“以为”——
她那些“以为”不过是在面对她时他才会有的。
对于其他人,他从未低声下气过。
萧水心中小鹿乱撞。
但她没乱!
她这辈子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隐忍!
她垂下眼睫,静默。
唐雪衡连看都没看她,只是轻声说了句:“这位小公子有礼,欢迎你来唐门。”
这是一座监狱般的城。
这里终年不见日月,大门紧闭。
这里的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里就是唐门。
欢迎你来唐门?
萧水越发觉得唐雪衡话中饱含敌意。
她抿唇不语——
“什么都不说”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说”。
但这次她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唐雪衡掉转头来眯眼瞪她,他冷然道:“莫非公子看不起唐门?”
语毕,他往前迈了一步。
仅仅这一步,萧水就差点窒息。
唐雪衡不止是唐雪衡,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毒王。
他浑身上下都是毒,谈笑间便可让你灰飞烟灭。
死是痛苦的。
中毒而死更痛苦。
被毒王毒死——
天下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在下的剑童哪里当得起唐掌门一声‘公子’?”沈伏息皓臂一伸,将萧水护在身后。
他的微笑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唐掌门有礼。”十二少忽然往前一步,隔开唐雪衡的视线。
十二少虽常与萧水拌嘴,但本质上他并未真和她一般见识。
唐雪衡和他不同。
唐门之人护短是出了名的,不安套路出牌更是天下无人可比。
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很成功的吸引了唐雪衡的注意。
唐雪衡眯眼睨着他。
十二少面不改色,眉间嘴角尽是笑意。
“十二少爷有礼。”唐雪衡面色稍缓。
“雪衡啊,咱们不要行这些虚礼了,古人云‘好酒难得,好友更是难得’,你我三人挚交如此之久,岂非更难得?”
十二少手持折扇,扇柄玉质,系锦绣宝带,挂雕镂玉佩,谈笑间翻飞流转,不负风流。
“好友?”唐雪衡细细品味这两字,稍刻,他冷道:“我已无友,世人丑恶,我早已看透。”
“那是你的事,你不认我们这个朋友,我和沈宫主却还是要认你的。”十二少道。
唐雪衡道:“我若不想,想来天下还无人可以逼我。”
“那岂非更好。”沈伏息忽然道:“求而不得总是比较好一点,尤其是——”
他很慢地说:“尤其是让你自毁誓言,最最难得。”
唐雪衡立刻看向沈伏息。
他眼都不眨一下,半晌才古怪笑道:“你如此肯定我会输?”
沈伏息点头:“否则我也不会来。”
十二少笑而不语。
萧水长长地舒了口气。
唐雪衡转身,唐门众人为他让开一条小道。
“进来,这里每个人都进来。”唐雪衡平声道。
他负手离去,不曾回头。
白色碎纸伴着尘土随风而起,模糊了他的背影。
萧水紧紧皱眉——
明明是他传信让人过来,现在又摆什么架子?
****
唐门客房,一灯如豆。
萧水立在屏风旁,沈伏息正为她解开束胸。
“我们出来一个多月了。”萧水道。
沈伏息的手里紧紧捏着白布边缘,“都这么久了——”
萧水撇嘴,她倒希望更久一些,“这一个多月多亏你照顾我。”
她这话是真心的。
沈伏息抬头看了她一眼,“应该的。莫说是一个月,便是一生,属下也会照顾小姐的。”
萧水眨眼一笑。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人,然后她面色冷却:“唐雪衡让我觉得危险。”
沈伏息手指一顿,没吭声。
月夜如沙。
天上月清寒。
房中人静默。
见他不语,萧水又道:“我今天是不是话特别多?”
“不多,一点都不多。”沈伏息将束胸的白布收起,转回身时,他目光投向遥远的地方,“……小姐说得对,对极了。”
“怎么?”萧水皱眉打量他。
他一定有古怪。
沈伏息摇头,他脸上带着某种萧索的深意,然后慢慢的,他的目光移到了萧水脸上。
“觉的很怪?”沈伏息问道,“很好奇?”
萧水思索一番,诚实地点头。
沈伏息负手在房内来回踱步。
萧水被他走的直头晕。
“不知从何说起?”她猜测道。
沈伏息猛地顿住脚步,“对,就是如此。”
他转头,四目对视。
夜已深。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风过,雨水敲打窗棂。
淅淅沥沥。
尽管外面雨下的正紧,可屋内二人却浑然不觉。
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互相看着对方。
忽然,沈伏息朝萧水走去。
确切的说,他走了两步便成了飞。
他飞!
飞到了她身边!
萧水笑了。
沈伏息将她抱到床上。
萧水只觉身似浮云,心如飞絮。
“其实——”他侧卧她身边,撩起她的碎发,轻轻地说:“都是假的。。是做给人看的。。”
“假的?”萧水说话时被沈伏息拉进怀里细细亲吻,她气若游丝道:“为何?那些不都是他的门人么……”
“唐门不愧与神剑门齐名。”沈伏息眼波流转,掩笑柔声说道:“连出事都是一个套路。”
家贼!?
萧水立刻反应过来。
她忍不住捶了他一拳:“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她想打他的,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沈伏息忽然开始宽衣解带。
他褪去上衣,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
他掀下面具,眉眼如水,双颊如泪。
他就这样看着萧水,注视着她。
不近不远。
不离不靠。
十足挑(蟹你妹)逗。
萧水控制。
控制。
再控制。
不过她没控制住。
她还是扑了上去。
沈伏息张开双臂抱她入怀。
他极小声道的在她耳边解释道:“雪衡发现唐老太太死因有异,可唐门素来女权为上,他实在力不从心,于是便邀属下与十二少前来相助,不过未免打草惊蛇,我三人商量决定,先假扮不和,待进入唐门再做打算。”
“喔……”
“明天四小姐也该到了。”
“呃……”
“四小姐身边有位年轻公子,不知是谁家少年。”
“嗯……”
“小姐。”
“唔……”
“属下来了。”
“啊?啊……”
20
20、020 。。。
深夜。
萧水从梦中惊醒。
雨下得正紧。
风吹窗动。
她辗转反侧,睡不着。
半晌,她无奈地披上沈伏息的外衫——
起身,掌灯,关窗。
完毕,萧水转身打算再睡会。
可她脸色忽然变了。
她这一生只有两次这般失态,全是因为同一个人——
沈伏息。
她看到沈伏息在发抖。
萧水惊愕地跑过去,突然有什么东西溅到她脸上。
伸手一摸,萧水大惊!
血。
是血。
沈伏息猛地坐起身,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
萧水双手接着他吐出的血,她面色比他还要苍白。
“沈伏息……”她怯怯小声唤他,“你…你这是怎么了啊…为什么会这样…你到底怎么了啊…”
她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得到他的安抚。
她这辈子最慌乱最无措的时刻——
他却比她更难熬。
“沈伏息你不要有事啊——”萧水已语无伦次。
她冰凉的手指在他嘴角来回勾勒,泪水滑落,悄无声息。
沈伏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眉头皱成川字,全身血液都已沸腾。
萧水感觉着鲜血一滴滴划过她的掌心,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慌。
“十二少……十二少……”萧水反复念着这三字。
她将外衫胡乱披到他身上,自己只着单衣。
接着她忽然转过身去,把他拉到了自己背上。
沈伏息个子很高,人却很瘦,她并未费多大力气便将他背了起来。
“你千万不要有事……你有事我要怎么办…你说过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啊…”
萧水伸手去抹眼泪,可却弄得血满全身。
沈伏息仍在吐血,他的血溅满了她素白的单衣。
她就这样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十二少门外。
十二少整个人震惊地似魂魄离体。
可他没时间耽搁,他赶忙接过沈伏息,将他放到自己床上。
萧水满身污秽,她立在门边,任自己半个身子被雨淋着。
她失魂落魄的望着床上吐血不止的沈伏息,眼中充满了忧虑。
“萧姑娘不要哭,沈宫主一定不希望见到你哭的样子。”小香玉把萧水带到屏风后洗漱。
“不行,我得看着他,他很坏的,他从不和人说实话,我要看着他!”萧水眼泪掉的更快了。
哭,是心在哭,眼泪模糊。
痛,是心在痛,沁入心肺。
小香玉实在没想到萧水竟对沈伏息如此在乎,也看不出沈伏息究竟为何吐血不止——
她能做的只是安抚好萧水,不要去打扰十二少。
萧水比她想象中配合,她几乎立刻就驳回了自己的话:“不行,我不能去捣乱,我换衣服,我去洗脸,他呆会见到我这般模样,肯定不欢喜……”
萧水自言自语地去屏风后洗漱,小香玉插不上一句话。
“小香玉,快去打盆热水!”十二少高声吩咐道。
小香玉浑身一震,瞬间闪身出屋。
十二少紧皱眉头,飞快地翻动手中书册。
片刻,他猛地停住。
他刚刚镇静下来的眼神突然眨了眨。
他丢下书跑回床边,替沈伏息把把脉,探探穴道,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个遍。
他越检查,脸色就越难看。
小香玉赶回来时,十二少已悚然变色。
“少爷,怎么了?”小香玉小声问道。
她怕萧水听到会担心。
事实上,她很了解萧水的心情。
若十二少出这种事,她完全做不到萧水这般镇静。
“怎么可能呢?”十二少呐呐自语,“怎么可能查不到,怎么可能呢……”
“查不到!?”萧水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十二少循声望去,接着,萧水忽然呆住。
十二少下意识回头,他也忍不住怔在原地。
沈伏息停止了吐血,渐渐睁开了眼。
他好像只是睡了一觉,眼底有片刻的茫然,很快又恢复从容。
萧水立刻冲过去。
十二少识相的闪开,他回到桌边继续查阅资料。
这些书全都是历代百晓生所撰,每一条都具有无上权威。
能让沈伏息如此狼狈的东西,这些书中必有记载。
萧水才不管十二少,她一把将沈伏息抱在怀里。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与她缠绵悱恻,下一刻就把她吓得半死。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该爱他还是应该恨他。
“这是哪?”沈伏息单手抚额,神色颇为茫然。
萧水放开他,用湿手巾替他细细擦拭脸上和身上的血迹。
十二少听他开口,连忙望了过来。
“小姐……”沈伏息想说什么,却被萧水打断。
“我不准你问!”她面无表情道,略顿,她回身指着十二少,“也不准你回答!”
十二少抿唇不语,继续低头翻书。
他白衣锦袍也殷红一片,向来见不得污秽的他竟浑然不觉。
小香玉欲言又止地看着十二少,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姐不必担心,属下不会有事的。”沈伏息用力地微笑,却扯痛了嘴角。
萧水所有动作瞬间停住。
她两半脸庞,各自悲伤。
人总是这样——
累了才放慢脚步,错了才想到后悔,醉了才知道难忘,哭了才懂得在乎。
天下最厉害的暗器是什么?
五个字。
女人的眼泪。
暗器还可以躲,可眼泪连躲也躲不了。
但世上还有比女人的眼泪更可怕的东西——
那就男人的眼泪。
沈伏息眼角闪烁,似有泪珠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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