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但也不得不承认祖母说的是正理。
卢老夫人又道:“更何况,族长虽换了人,你大伯父仍旧在京城当着官,他们夫妻要将女儿接走,你四伯父终究是拦不住的。既然迟早会放人,咱们又何必枉做小人,得罪你大伯母?只当做个顺水人情就是。况且九房如今境况不佳,正需要外力相助,若是你大伯母肯出手,便是你十七婶,也不敢造次了。”她对孙女笑了笑,“我知道你与你六姐姐向来不和,她的性子,也的确是刻薄了些,但此事关系她一生,咱们也不必太过在意了,就让她平安离了这里吧。”
文怡咬咬唇,应了一声是,心里始终有着小小的不乐意。她当然知道做人要宽厚待人,些许过结,无需咬着人不放,但文慧却不同,前世,她可是死在文慧的同伴剑下的!文慧虽不是凶手,也是帮凶!虽说这辈子的文慧还没做什么坏事,但她被送去清莲庵后,始终闹腾不休,也不肯反省自己,就这么放过她,叫自己如何甘心?!
如果文慧知错了,愿意改过,她还能原谅她……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一眼,便将自己小小不甘压在了心底。
此事就此压下,文怡当晚便听说大伯母蒋氏亲自去寻了族长夫妻二人,表示自己夫妻长年在外,不能履行族长之责,有负族人所托,如今虽然有了得力的几人人选,但还是希望能做出些补偿,因此愿意出资帮助在匪劫中受难的族人重立家业,凡有人员伤亡的人家,每人都能再得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钱,受损最重的八房、九房,各得了一百亩中等田产,九房还另得了不少药材。消息传出,大老爷夫妻在族中的形象立时重新变得高大起来,人人都夸说族长就是族长,到底出手不凡。
二房四老爷夫妻倒是高高兴兴地帮着操持这件事,四太太刘氏还亲自将抚恤银子一家一家地送去,见了哪家着实艰难的,也叫家人送几两银子过来帮衬。一时间,大老爷夫妻与四老爷夫妻在族中声望大涨。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暗地里说些闲话,指长房的二老爷夫妻俩远不及其兄嫂大方、体贴,还有人传出二太太段氏因为长房失了族长之位而对婆婆不满,便慢待于她的谣言。虽然没人当了她的面说些什么,但私底下的流言却始终不绝。二老爷天天在外应酬,也不知道听没听说过这些话,但二太太段氏却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蒋氏看在眼里,只觉得出了口气,但马上又头疼起来——在匪劫中被抢去不少财务的七房等族人,认为自家受损也十分重,大太太既补偿了八房、九房,就没理由不补偿他们!又有四房、五房两家,因宴请东平王世子之事而遭族人排挤,不服气地请蒋氏过去替他们主持公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顾庄上因为蒋氏的到来,热闹了好几天。
文怡等了几日,也没等到蒋氏再次上门,想起赵嬷嬷的话,不由得有些心急。
倒是卢老夫人十分沉得住气,每日除了与孙女、赵嬷嬷说话,便是早晚三次去后院探望十五太太,还让家人联系上了萧老大夫,请得他过来帮忙看诊。
文怡见状,只能耐心下来,料理家务,帮着九房打点诸事。
九月十五那晚,文怡在祖母屋中,清点着十八那日文安过生日的贺礼,又对了几笔账,正打算辞了祖母回房,却听到后院方向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六堂兄文顺惊惶地喊着:“伯祖母!伯祖母!母亲处事了!快开门啊!”
文怡一惊,看了祖母一眼,忙叫来林婆子:“快去后头开门!”又叫丫头去通知仲娘子,然后回身为祖母穿上外衣,扶着她往后门去。
文顺满面是泪地站在门边,浑身发着抖:“伯祖母……母亲……忽然流了好多血……”
卢老夫人神色严峻:“可派人去请稳婆大夫了?!”
文顺抖着点头:“请了……可是……侄孙儿害怕……母亲流的血……比那年生小弟还多……”
卢老夫人脸色沉了些,吩咐文怡:“看好家门!”便叫过一个媳妇子扶着自己进了后院,文顺跌跌撞撞地跟了 上去,后院的厢房里,还传来小十七文康的哭声,院里 丫环婆子们都脸色苍白。
文怡咬咬牙,转身去了前院,命仲娘子将家中生产过的婆子媳妇都带了过去,便独自坐在房中等候消息。
后院方向不久便传来了十五太太徐氏 的惨叫声,附近好些人家都遣人过来打听情况,文怡叫管家去打发了,便心烦意乱地拿了本书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十五婶好好的,怎么又出事了?!九房一家,真真是多灾多难,只盼着她能支撑过去才好,不然六哥文顺,十一弟文全,还有十七弟文康,以及正要出声的那个弟弟或妹妹,岂不是与她前世一般可怜?
正胡思乱想之际,天就要亮了,后院本来已经寂静下去,却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啼。
文怡眼中一亮,马上叫醒了冬葵紫苏等人:“快去打听,可是母子平安?!”然后便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忙忙去准备新生贺礼。
但过了一会儿,冬葵却带着几分忧色,回来禀道:“十五太太生了位小姐,孩子有些弱,但十五太太……却有些不好……”
文怡手中动作立时顿住,怔怔地看着她:“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冬葵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知,但方才……九房的丹儿和靓儿都奉命出了门,去请大太太和四太太!”
请大伯母和四伯母?文怡想不明白。若是身子不好,那应该去请大夫才是!难道是要请大伯母出面去请王老太医?!可是……那来得及么?”
四太太刘氏在一刻钟后到达了六房的后院,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太太蒋氏也到了。她们在十五太太的产妇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外面的人都觉得不对头。天亮以后,十七太太带着仆妇过来了,听说这件事后,便要闯进产妇里去(估计是“产房里去”),被蒋氏的丫头仆妇死死拦下,她还在那里大声嚷:“十五嫂!我们都是九房的人,你可别便宜了别房的人呀!”
文顺搂着两个弟弟站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恨意。
不一会儿,仲娘子出来了,只瞥了十七太太一眼,便带了他们兄弟三人进去,什么话都没说。十七太太见状,心里越发急了,眼珠子一转,便吩咐丫头:“快回去请老爷来!再派人去给五姑太太送个信!”
等到十七老爷来到时,天已经大亮了,屋里传出一阵哭声,还有丫头在哭喊:“太太!太太!”以及文康的声音:“娘……”
文怡带着丫头仆妇站在后院门口,闻声不由得一黯,知道十五婶多半是去了。她低头擦去眼泪,叫过一旁哭得正伤心的九房管家:“快去预备后事……银子先从我们家支。”
十七老爷闻言猛地回头,大声道:“我九房的后事,自然是九房出银子!不用侄女儿费心了!”
文怡没说什么,只朝那管家点点头,那管家行了一礼,领命去了,眼角都没瞥十七老爷一下。十七老爷立时脸色一白。
门帘一掀,卢老夫人先走了出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神色肃穆,蒋氏、刘氏尾随其后。院中众人立时把目光投到她们身上。
第九十六章 惊弓之鸟(下)
文怡率先迎了上去:“祖母……”话音未落,十七老爷回来问:“这是……嫂嫂刚生的……是侄儿还是侄女?”两只眼睛直盯着卢老夫人怀里的婴儿。旁边的十七太太忙道:“是侄女!不是侄儿!老爷别弄错了!”
十七老爷不理她,只是看着那婴孩,眼圈一红:“哥哥一直盼着生个女儿……他泉下有知,定然高兴得紧……”说罢便伸手要抱。
卢老夫人稍稍转过身,避开他的手,淡淡地叫了声:“十七侄儿。”十七老爷便僵了僵,讪讪地收回手:“侄儿只是……想看看侄女儿……”
没人理他,卢老夫人则直接回头跟四太太刘氏说:“孩子生得早,奶娘和照顾的人手都没找到合适的,你就看在妯娌份上,多帮一把吧。”
刘氏忙应道:“前几天我听说十五弟妹可能要生了,便已经着手去寻人,正好我有一个陪房的儿媳妇,半年前才生了孩子,不如就让她过来吧。”
蒋氏也道:“我们家的人手也多,回头我让人送几个丫头婆子过来帮衬好了。”
卢老夫人掖了掖怀中孩子的襁褓:“这倒不必,这孩子是要养在我们家的,家里人手还算充足,就是要找个好奶娘,你们多费心吧。”又看了看门里,“孩子们都伤心得很,只是也要顾念着身子。且让他们先忙完了他们母亲的后事,过了七七,再办康哥儿的事。”
刘氏点点头:“我先回去跟我们老爷商量,过继是大事,还当有个正经仪式才是。九房境况不好,十五弟妹的后事,族里理当多帮衬些的,顺哥儿年轻,有些事未必懂得,六婶娘多提点提点他,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们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族人之间就该守望相助才是。”眼角瞥了十七老爷和十七太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瞧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不悦。
十七老爷脸都白了,脱口而出:“四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卢老夫人,顿时语气不善:“原来六婶是存心要来抢我们家孩子的!”十七太太则气急败坏地直跺脚:“老爷!她图的不是孩子,是九房的产业!”
文怡在旁也吃了一惊,满怀不解,但听了十七老爷夫妻的话,便沉下脸来:“十七叔,十七婶,我祖母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说话还是谨慎些好,哪个要贪图九房的产业了?!九房又不是没有子嗣,产业当由顺哥儿继承,旁人怎敢妄想?!”
十七太太目光闪烁,却还是硬挺着脖子:“我们是你长辈,你说话才要谨慎些呢!九房当然有子嗣了,产业当然也是顺哥儿的,只不过顺哥儿年纪小,我们老爷是他亲叔叔,当然要替他多想着些,免得叫不怀好意的人给谋了家产去!”说罢又拉着丈夫的手道:“老爷,这可不是小事!大哥的孩子,怎能过继给别人?!九房的产业,也没理由便宜了别房的人呀?!”十七老爷闻言,顿时用提防的眼神看向卢老夫人与文怡,冷哼道:“六婶娘,新生的孩子还娇嫩着呢,您年纪大了,侄女犯又未出阁,哪里会带孩子?还是交给我们吧!顺哥儿、全哥儿和康哥儿都是我亲侄儿,我做叔叔的自会将他们教养成人,不劳您费心了!”顿了顿,又道:“至于九房的产业,我自会替几个孩子好生打理,等顺哥儿成了家,便分文不少地交还!有我这个叔叔在,自然不会让旁的人谋了侄儿的家产去!”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位叔叔若不是睁眼瞎,就是个糊涂虫!哪个贪图九房产业,这不是明摆着么?!更何况,九房在数月前刚遭了大难,全家眼下除了族田和族中产业的分红,便再无半点儿收入,自家日常用度未必能保证呢!六房如今有田有产有银子,人也不少,岂不比九房富裕多了?图九房产业做什么?!更别说六房无男丁,便是有再多的银子,再多的产业,也不长久。
想到这里,她心下微微一动:听祖母方才所言,十五婶莫非是把小十七过继给六房了?!那六房就有了子嗣,将来她即使出嫁了,也有人为祖母养老送终……一想到这点,她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阵喜悦,只是马上又被屋里的哭声压了下去。
蒋氏与刘氏一直在旁听着十七老爷夫妻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方才房中发生的事,可是她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受了妯娌托付,当了见证的,如今这十七老爷夫妻偏偏要颠倒黑白,是打她们的脸?!
蒋氏心想:我虽不再是族长夫人了,但身为长房长媳,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偏支可以冒犯的!
刘氏心想:我夫妻虽是新官上任, 便好歹也是一族之长,你当着我的面胡闹,难道是心存轻视?!
两位太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对对方有了几分忌惮,但转向十七老爷夫妻后,又同时露出厌恶之色。
蒋氏喝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是十五弟妹临终前亲口所言,要将小儿子康哥儿过继给六房的七老爷为嗣子,从今往后,认七老爷、七太太为母,敬六婶娘为祖母,视九侄女为姐!我与四弟妹就是见证!”
刘氏则道:“九房产业,自当由九房嫡长子承继!顺哥儿虚岁十六了,快将成年,去年又考了童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中产业直接交由他打理便是!用不着旁人代劳!”
蒋氏又接着道:“十五叔不幸早逝,十五弟妹又难产,临终托孤,本该先考虑近支族人才是,可她却宁可求助于六房。十七叔,你何不好生反省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与十五叔是亲兄弟,他没了,你不但没照顾好他的家眷,反而一再逼人太甚,企图谋夺兄长产业,实在叫人不耻!”
十七老爷气得直发拦,颤声道:“两位嫂嫂好没道理!我几时逼十五嫂了?!自打哥哥没了,我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还让妻子多多安慰嫂嫂,侄儿们为了照顾母亲,耽误了功课,还是我去催他们上学的!我行得正,坐得正,二位嫂嫂怎可如此骂我?!”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丹儿忽然抬起头来,瞪着他道:“十七老爷果然是好弟弟!老爷才过世,十七太太便到仇人跟前讨好去了!这几个月来,更是每次上门都气得太太几乎吐血!若不是你们,太太的身子又怎会一直不见好?!为什么三天两头送东西来?!十七老爷您打发叫花子呢?!拿些发霉的粗米过来给亲侄儿吃。”
十七老爷脸色一变,立时转向妻子,十七太太目光闪烁,仰着脖子道:“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撒野?!来人啊!快给我拉出去打四十大板!”
丹儿冷笑:“十七太太糊涂了,我又不是你的丫头,你如何能打我的板子?!莫非你想着我们家少爷年纪小,你仗着自己是叔叔婶婶,便能做九房的主了?!”
十七太太还要再骂 ,被丈夫厉喝一声:“住口!吵什么?!”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十七老爷面上神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若是两家人有什么误会之处,坐下来慢慢商量,只要是拙荆之错,我必定会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