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印 三(3)
周围跟着有了人声的鼎沸,空气好像恢复了流通。这时西儿才发现大门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围观者,他们的眼神里充满敬佩与惊奇,他们向西儿露出雪白的牙齿和憨厚的微笑。两位守护转经筒的老者咧着缺牙的嘴,笑着向西儿竖起大拇指。西儿赶紧搜寻晕倒的游客,那位游客正被她的同伴们从地上扶起,半躺在一个同伴的怀里,还没有苏醒。西儿走过去,看到女游客额头上有些红肿,用手指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翻了一下她的眼皮,对她的同伴微笑着说:“没事,一会儿就会好的。掐住她的人中会醒得更快一些,醒来之后可能有短暂失忆,很快会恢复正常。今天她是撞大运了,以后一定会有好运气的。”这时旁边的僧人过来说:“刚才在逃命的时候,这位女游客没来得及跑,一回头撞上这根门柱,就晕倒在这里了。我们刚才都吓住了,来不及反应。”
“没事了,你们照顾一下这位女游客,我去看看刚才那个犯癫痫的孩子。”西儿说着,在树林中搜寻那个孩子的身影。在一棵松柏下,那个干活的喇嘛正揽着这个刚刚经历生命痛苦的孩子,男孩的脸上还挂着些许的恐慌,用藏袍袖子擦着嘴角的白沫,手好像还有些僵硬,但依然紧紧地捏着那根筷子般的救他的树杈。西儿过去,拍拍男孩身上的土,半蹲下身子从挎包中取出本子和笔,迅速熟练地写着:“野牡丹寄生虫5只,地股牛5只,黑蚂蚁20只。用法:炒熟并研细末备用,困痈发作时水煎服液。备注:本方祛风镇痉,疏经通络,曾治愈4例癫痫患者。方中所用黑蚂蚁要挑选大的,野牡丹寄生虫一般花开时易寻。”西儿抬头看了一下喇嘛,边写边说:“我写的是治疗癫痫的方子,请交给孩子的家人,让孩子尽快得到治疗。我一会儿启程回拉萨了,下面是我拉萨的地址和电话,有问题就和我联系。”西儿从本子上撕下这张纸,又想到了什么,垫着本子在纸上加上了“才仁玉珍”。在喇嘛端详着这张纸、用藏语小声地嘀咕着“才仁玉珍、才仁玉珍”的时候,西儿已经踏着渐强的阳光走出了喇嘛林寺,留下了惊讶的男孩、议论的人们和渐渐苏醒的女游客。
回到八一镇的西儿与上师一同返回拉萨,在路上西儿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上师。上师有些沉闷,然后留恋地说:“西儿,你已经拥有了法力和圆满的修行,很快便会得到众人的托捧。在我们去了珠峰和阿里之后,你会成为一名社会人,而与我们僧人不同。你将在这个繁复的社会中帮助众生,引导他们脱离精神的苦海。之后,我也会离开你去闭关修行。好好珍惜你前世的因缘,承诺你未完的事业,开慰众生的身心吧,上师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会注视你和祝福你。记着去找丁真活佛,也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返回拉萨的第二天,西儿就和则西上师奔赴定日的珠穆朗玛峰。一路上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在定日县的路边就看到了珠峰的全貌。当车子慢慢爬上珠峰第一大本营脚下时,泛着青蓝的天和宁静的雪山之神——如此庄重与明媚的珠峰,展现在西儿的眼前。5月的珠峰孕育着丰沃,美丽、顽强的高原野*,一丛丛,一簇簇,陪伴着融雪的、薄薄的溪流缓慢地向山下流淌。珠峰下每个山脉的山顶,都有无数众生祈愿的玛尼堆,近处的石头几乎已经捡完,更多信徒蹒跚着步履,执著地从远处捡来更多的石头,层层叠叠搭起心愿的守护塔。放眼望去,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玛尼堆,诉说着漫长的心愿,历史的亘古悠长。洁白的云快速地穿行在明净的蓝天中,有时又一动不动地滞留在天宇的某一处,痴痴地看着众生对这片热土的痴迷。
心印 三(4)
西儿面对着空旷与安宁的山宇,盘起双腿,闭上眼睛,静静地打坐,深深地呼吸珠峰脚下稀薄的氧气。丝丝游离的清香,依托着西儿的冥想,让西儿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七十年代的幼儿园。粗大的槐树立在院内,撑起巨大的伞盖,串串槐花散发着蜜的清香,垂挂在树叶间,阳光透过枝杈和叶缝的空隙,斑驳地照在刚铺的水泥路面上。春天的杨絮像雪花随意飘落,拂过脸庞,让人痒痒的。西儿可以闻到久违的槐花清香,可以听到喜鹊唧唧地鸣叫,可以看到四个小女孩在铁制的蓝色转椅上哈哈大笑。当微风撩起撒落在地上的槐花时,转椅慢慢地停下来,四张纯真的笑脸定格在西儿的脑海中。“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我们约好了一定见面,发誓:手心——手背——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就在她们盟誓的时候,院外经过的一个穿着体面的男孩驻足看了一眼,似乎要蔑视这群小丫头的可笑誓约,撇了一下嘴,背着书包径直走开了。这时一个寸头青年,骑着飞鸽牌黑大的自行车,肩上斜挎着军用书包,从体面男孩身边疾驰而过,擦了一*面男孩的袖子,回头甩了句:“没事吧?”体面的男孩掸了两下衣服,侧脸回了句:“没事。”那个青年就又匆忙飞奔而去。四个小女孩看到了这一幕,没有特别关注,依然沉浸在童年的天真中。周围留下了车链打板的“当啷”声和小女孩们稚嫩的声音,然后飘向了远山的深坳之处,渐渐收小,最后消失。西儿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一定如约。
6月1日的定日县协嘎尔镇,西儿和上师赶上了朴素的协嘎尔人自创的别处没有的朴素节日,上师叫它协嘎尔草原节。人们聚集在镇旁的草坝上,演练一种名叫“甲协”的大型歌舞。舞者都是当地牧民,边歌边舞,似图腾崇拜,又带有宫廷歌舞的味道,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观听者往往带上铺盖和饮食如醉如痴地娱乐数日。这一天,也是六一儿童节,西儿和上师看着歌舞升平的场景,惦记着格桑和贡布,那个孩子应该快两岁了。这一天的欢声笑语也传到了阿里的牧区,在简陋的燃着牦牛粪的牦牛帐篷里,格桑成功、顺利地帮助游牧的妇女接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给牧草丰富的阿里又增添了新的喜悦。
西儿和上师很快从珠峰返回拉萨桑姆山脚下村子的居住地。上师在与西儿吃过热腾腾的藏面后,依然回到了打坐的山洞。西儿念过经后,合上藏被,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西儿做了一个清晰的梦。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条大白蛇的不远处,大白蛇温顺地盘着身子,蜷在浩瀚的土林中空旷的一片沙土地上,似仙女般妩媚的眼神,让西儿觉得很奇怪。白蛇眨了眨眼睛,跟着一阵突然卷起的风,轻柔地旋转着贴着西儿的身体盘旋着飘逸而去。在消失的那一刻,白蛇回过头来用依恋的眼神看着西儿,西儿被那种凝望感动,强烈地想留住它,两滴泪水从西儿紧闭的眼皮中滴落下来。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西儿爬上桑姆山,急切地询问上师。上师四点多就开始念早课了,看到西儿的急迫,不由笑了起来,说道:“西儿,我知道你做了一个白蛇的梦,看你沉不住气,还要不断修行呀。那条白蛇来自哲蚌寺下的财神庙乃琼寺。今天你要去那个寺庙烧烧香,去看看那条白蛇。它是来告诉你尽快去阿里,那里将给你无尽的、强大的、不可替代的力量,帮助圆满你的功德,让你布施人间众生的发愿更快实现,并给你的肉身更大的保护。而且你也会得到财富的缘分,但是这些财富也同样会被众生分享。绿度母的人间化身可要经历种种的诱惑和考验,佛会给你智慧和护佑的。作为雍仲苯教的弟子,上师我也会给你加持力量的。下山去吧,今天会有人来找你,准备准备,后天我们一同去阿里。”上师镜片后面的眼睛展现着微笑,欣慰地送走了西儿。
心印 三(5)
西儿按照上师的指点去了乃琼寺,看到房梁上条条白、绿等颜色的白蛇图案还是有些惊讶。她感谢着白蛇的指引,在大批香客上香之前,下了山回到家中。西儿开始熬制甜茶,准备着两个人的饭菜和一份路餐。一切好像约好的那么自然,她知道两个客人中午就要到达她的家里,一个吃饭、留宿、同去阿里,一个拜访一下,便会返回。
院门外终于响起了汽车刹车的声音,下车的声音,关车门的声音,后备厢取东西的声音,杂乱了一会儿,门环叩动的声音终于传进屋里。西儿放下经书,穿过绿色盎然、鲜花簇拥的院廊,把院门打开。门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单眼皮女孩,背着户外包,拎着行李箱,矮小瘦弱的身材裹在时髦的户外装里,洒脱的短发,让人直觉到她的干练。她,西儿当然知道,就是在米林喇嘛林寺被门柱撞晕的那位女游客,西儿看着她笑出了声。另一个是位中年藏族妇女,一身林芝地区特有的穿着打扮,她显得有些忐忑不安,一手拎着一筐鸡蛋,一手拎着一箱高原牛奶,拘谨地挡着衣服上脏的部位。西儿没见过,但知道她是谁。西儿亲切随意地接了过去。“一路辛苦吧,怎么样,你这个女记者的脑袋还有副反应吗?你好,你是那个发癫痫小男孩的妈妈吧?孩子怎么样了?”西儿一边帮她们拿东西,一边跟她们交流着,没在意她们的惊讶,把她们请进了屋。
进屋一放下手上的东西,那个中年妇女就抽出口袋中洁白的哈达,双手捧着虔诚地给西儿戴在脖子上,然后抖动着合十的双手,用很不标准的普通话,使劲地说着“谢谢,谢谢”,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旁边那个干练的女孩,早麻利地取出专业相机,端着身子开始“咔嚓、咔嚓”照起相来。西儿扶着这位妇女坐在卡垫上,给她们端来甜茶。那个女记者关上相机电源,急切地喝起甜茶,不管甜茶微烫的温度。她已被甜茶的香气引得口渴得不行。一杯甜茶下肚,她忙开口说:“才仁玉珍,你果然神机妙算,有着天外的智慧,而且又美丽,哪里像在高原生活的修行者,皮肤简直太好了,我太佩服了。我叫杨煜,是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空中生活》杂志的记者。那天发生的事情有我亲眼目睹的,也有我的同伴们告诉我的,太神奇了。我在林芝不经意地听到很多你治病救人的故事,而且你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调节身心方面的技巧和方法。你是哪方神圣,能有如此非凡的造诣?我今天来就是要征得你的同意,跟随你一些日子采访你。这位孩子的母亲从僧人那里听说我要来找你,一定让我带她来,感谢你一下。她叫米玛,僧人告诉我她的孩子幸亏是你及时救助,否则太危险了。她也按照你的方子给孩子抓药了,现在孩子情绪很好。她今天还要赶回去,因为家中就只有孩子一人,她的丈夫去昌都了。刚好那辆车一会儿还要返回林芝,司机同意她搭车,她就搭车回去了。”西儿赶紧端起桌上的甜茶敬给这位米玛妈妈,感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只要你的孩子病能治好,我就高兴了。”中年妇女接过西儿的甜茶,匆忙喝了几口,用手指了指门外,就起身要走。西儿知道她是指等在外面的车子,说着“等一下”,便转身走进厨房,拿出一个竹编扣盖的点心盒,递到米玛手中,说道:“米玛大姐,这是我今天亲手为你做的酥饼,里面还有一些风干肉和榨菜,路上辛苦了。回去一定要坚持给孩子治疗,两年后他会完全好的。有什么问题可以打我的手机,盒子里有一个信封,里面有一张纸写着我的电话,还有一点钱,拿给孩子治病用。你走好,多保重。”米玛的眼角突然湿润了,她用那双粗糙、发黑的手,不知所措地接过这份厚重的礼物。在院门口,她停下脚步注视着西儿,她要把西儿的样子永远记在脑海里,她要把这份吉祥永远带回她的家里。车子载着米玛离去,扬起的尘土随着热浪扑打在西儿和杨煜的脸上。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心印 三(6)
西儿侧身对杨煜说:“就叫我西儿好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同意你的采访计划,会收留你?”杨煜鬼模鬼样翘着嘴角说:“我撞晕了以后,醒来突然失去了记忆,但突然看到我的前世是可怕的魂魄,你把我托生于人身,你召唤我来找你,说还有未完的事。这样我就来了,你感应感应是不是这回事。”西儿忍不住又笑了,拍了一下杨煜的肩膀,跟了一句:“算你厉害。进去吃饭,然后准备准备,跟我和上师一起去阿里,到了那里,你更会转运的。”杨煜重复了几句:“嗯,神山圣湖的阿里,神山圣湖的阿里。”
晚上,西儿与杨煜洗漱完毕,西儿照常走进三楼的佛堂去静修,杨煜有些异样地跟着西儿进到佛堂。西儿将打坐的姿势调整好,把长发顺到肩后,看着有些茫然的杨煜说道:“来,杨煜你坐下,想不想和我聊聊天?”杨煜点着头,蜷着双膝坐在西儿对面。
“杨煜,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是我妈妈,那时她想要个男孩,结果生了女孩,但是她还是给我起了这个男性的名字。”杨煜抱怨地说。
西儿侧了一下脸,让佛龛前燃烧的酥油灯的光线更清晰地投在杨煜的脸上。杨煜的脸有些泛黄的青白,阴郁的气色飘浮在面容上,有些诡异。西儿端详着这张似乎开朗的面容,接着说:“你的爽直和开朗是你的一种外露的性格,你还有一个致命的性格经常在深夜纠缠着你,你好像健朗,实际上你内心非常脆弱,非常忧郁,让你时常濒临自杀的边缘。你会不会经常感觉身体虚弱,走路有时莫名其妙地脚底打软?身体检查也没有大问题,经血不足,身体缺水,皮肤易干燥,气色不好,内脏气血不调,内分泌易失调。睡眠很不好,神经衰弱。尤其在晚上会有无端的恐惧压迫你的神经,感觉有一个黑黑的布会从头上压下来。一旦被黑布蒙上头,在睡梦中会有很多不洁净的鬼魂召唤你,让你从生下来到今天都难以逾越这份死亡的恐惧。而且你不能去背阴的地方,会看到不干净的东西,诸如小鬼,让你更加害怕深夜的到来。白天的自信与晚上的不自信,已经让你有了抑郁症的状态,而我们内心的恐惧正是疾病产生的不可见因素。”
杨煜张大了惊异的眼睛,愣在那里,突然回过神来,大声地喊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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