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出尔雅,不发出丝毫声息,随即极轻极轻地在地上划了一剑。
剑入寸许,毫不费力。展云飞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此剑之利不在任何传闻中的名剑之下,却寂寂无名。李莲花在地上划了个二尺来长二尺来宽的方框,尔雅入地二尺有余——这是柄难得的宝剑,他却当作锯子来用。将地砖锯开之后,他将方多病抱了过来,放在展云飞身旁,尔雅一扬,往一侧墙上射去,随即手掌按在那被他切画出来的方框上。
叮的一声剑入数寸,随之笃的一声箭鸣,院外那人果然还等着声音,一支长箭几乎不差分毫射入尔雅贯入的墙壁。墙壁微微一震,地面也轻轻一抖,地上那铁笼砰的一声再度射出数十点黑芒。
李莲花手掌已然按在地砖上,这切下的地砖少说也数十将百斤,却见他以粘劲一挥掌,将地上那一大块地砖硬生生抬了起来,地下露出一个大坑。铁笼射出黑芒,再度往前滚动,只听轰的一声,那东西蓦地掉进李莲花硬生生挖开的坑里,叮咚乒乓一阵乱响,突地声音渐消渐远,却不见暗器射出。
李莲花掌运粘劲横起那一大块地砖和黄土,正好挡住铁笼第一轮黑芒暗器。此时院外那弓手显然也听屋内情况不对,笃笃笃一连三响,三支长箭贯墙而入,弓弦声不绝于耳,他显然已不再听声发箭,而是不管人在何处,是死是活,他都要乱箭将这屋里的东西射成刺猬。
二尺长二尺宽的泥板挡不住屋外劲道惊人的长箭,李莲花匆匆探头一看——方才被他翻起的地方露出一个大洞——难怪那铁笼一掉下去不见踪影。此时要命的长箭在前,顾不得地下是什么玩意,他抓起方多病,当先从大洞里跳了下去。
展云飞按住胸口伤处,随即跳下,地下并不太深,下跃丈许之后,后腰有人轻轻一托,一股热气自后腰流转全身,展云飞落地站稳,“不必如此。”
助他落地的是李莲花,这房间下的大洞却是个天然洞穴,自头顶的破口所露的微光看来,四面潮湿,左右各有几条通道,自己站立的这条似乎乃是主干,笔直向下。方才跌落的那古怪铁笼正是沿着向下的通道一路滚了下去,在沿途四壁钉满了黑芒暗器。
“这是……”展云飞皱眉,“溶洞?”
但凡山奇水秀,多生溶洞,青竹山山虽不奇,水也不秀,但马马虎虎也是有山有水,因此山里有个溶洞也并不怎么稀奇。李莲花叹了口气,“嗯,溶洞,溶洞不要命,要命的是这是个有宝藏的溶洞……”
“宝藏?”展云飞奇道,“什么宝藏?”
李莲花在方多病身上按来按去,不知是在助他逼毒,还是在摸索他身上是否还有什么救命的法宝,“展大侠。”
展云飞极快地道:“展云飞。”
李莲花对他露齿一笑,“你不觉得……外面那些要射死我们的箭有点……不可理喻……仿佛只因我们踏入屋中却没有死,他气得发疯非射死我们不可……”
展云飞颔首,“不错,并且那些箭不是人力所发,也是出于机关。”
李莲花连连点头,“不错,即便是弓上高人,也不可能以这等强劲的内力连发十来箭,箭箭相同。这箭穿墙之后犹能伤人,若是人力所发,抵得上二三十年苦练。”
展云飞突然笑了笑,“这箭若是人射的,我就已经死了。”
李莲花又连连点头,“所以,外面有个人,他手上持有能射出长箭的厉害机关,他不惧毒雾,他意图杀人但他又不敢进来,为什么?”
展云飞淡淡地道:“自然是他不能进来。”
“不错,在我们杀蚂蚁的时候,铁笼射暗器的时候,因为声音太杂,他无法射箭,这说明这人听力不好,”李莲花正色道,“若非受了重伤,便是不会武功。”
展云飞笑了,“他也许不会武功,但他精通机关。”
李莲花也笑了,“不错,他不怕毒雾,他精通机关,他知道从哪个角度射箭箭能穿墙,死在这屋里的四个人却既怕毒雾,又不通机关,所以……”
“所以很可能屋外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屋主。”展云飞苦笑,“如果外面的是屋主,那么他为什么在外面?”
“那问题自然是出在四个死人身上,”李莲花又叹了口气,“而我们不幸成了那四个死人的同伙……”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展云飞问:“这和宝藏有什么关系?”
“那四个死人死在两个屋里,既不像同道,也不像同门。”李莲花道,“感情看起来很差,能让一些不同道的人聚集在一起的事有几件:一是开会,二是寻仇,三是寻欢作乐,四是宝藏……”他东张西望了一下,苦笑道:“你觉得像哪个?”
展云飞哑口无言,喉头动了一下,“这……”
“这件事的蹊跷之处还有很多,”李莲花突地道,“这整件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左边通道之中突然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脸颊消瘦得只剩个骷髅的轮廓,眼圈黑得惊人,见到有人站在溶洞中,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李莲花见他扑得踉跄,还打不定主意是要阻要扶,却见那人摔在方多病身前,定睛一看,却又惨叫一声,踉踉跄跄地奔了回去。
展云飞一怔,李莲花喃喃地道:“我早就说你这副骨瘦如柴的样子迟早要吓到人,这人原本要出来吃人,竟被你吓跑……”
“老子倒也想要吓跑,只是跑不动而已。”地上“昏迷不醒”的方多病突然有气无力地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李莲花弯下腰来温柔地看着他,“这是个鬼窟。”
方多病躺在地上,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我怎么到了这里?”
李莲花指了指头顶,“我在地上挖了个坑,坑里突然有个洞,于是我们都跳了下来。”
方多病咳嗽了两声,“他奶奶的,为什么你每次在地上打洞,洞里都会有些别的……”他终于坐了起来,在自己身上摸了几下,身上的麻痹却已好了大半。他仔细一看,腿上的伤口流出一大堆黑血,不知是谁助他运功逼毒,将体内的毒血逼出了一大半,自己运功一调,内息居然没有大损,心下一乐,能助人逼毒而不损真元,这等功力自是非展云飞莫属了。没想到这位大侠自己中箭受伤,还有这等功力,不愧是当年能与李相夷动手的人啊。在身上摸了好一会儿,确认四肢俱在,皮肤完整,方大公子终于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现在是要怎的?”
“这里是个溶洞,洞里许多岔路,在其他岔道里有人。”展云飞说话简单干练,“这里有古怪。”
方多病听得莫名其妙,“什么和什么?”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那座充满机关的屋子,还有杀人的毒雾,就盖在这个溶洞顶上。我猜这溶洞里或许有什么宝物,引了很多人来这里寻宝,上面那屋子的主人只怕误以为我们也是……”
方多病脱口接话,“来寻宝的?他奶奶的,老子家里金山银山宝石山堆得像猪窝,谁稀罕什么宝了,杀人也不先问问行情,真他妈的莫名其妙!”
“这底下恐怕有不少人。”李莲花正在听声,几条通道中都传来人声,遥远而复杂,“问题……问题恐怕不仅仅是宝藏。”
展云飞胸口流血过多,有些目眩,微微一晃,方多病连忙扶住他,他自己却是个跛子,两个人都踉跄了几步。≮更多好书请访问。 ≯
李莲花左顾右盼,喃喃地道:“我看……我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要先找个地方躺躺,可惜这下面都是饿鬼,若是有些食水,下面也不算太坏,这边……”他一只手扶住展云飞,一只手托住方多病,三人一起慢慢地在通道中走动起来。
地下溶洞四通八达,要走出条出路来很难,但要钻得更深却很容易,三个人转了几个圈,就找到了个不大不小的洞穴,艰难地躲了进去。
四面八方的通道里有不少人,不知道为了什么聚集在这里,其中有一些似乎已经饿疯了,还有个神秘古怪的机关客就在头顶上等着杀人。不管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先养好自己的伤才是上上之策。
这是个约莫可以容得下五个人的洞穴,展云飞胸口有伤,一坐下就闭目养神,不再说话;方多病却开始怀念起他家英翠楼、雪玉舫、洪江一枝春茶楼等等酒楼里妙不可言的菜肴,忍不住自那只蜜汁松鸡说到芙蓉香雪汤再说到烧烤孔雀腿、油炸小蜻蜓,李莲花本来很有耐心地听着,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很想说饿了,但实在又不饿了。”
“你肚子饿的时候连昆仑山上的蚯蚓都吃,这下还怕起蜻蜓来了?”方多病嗤之以鼻,“当老子不知道前年你去昆仑山迷路,那白茫茫的满山是雪,除了几只蚯蚓啥也没,你不吃得可欢了?”
李莲花正色道:“那叫作‘冬虫夏草’……”他看了方多病腿上的伤口一眼,“走得动吗?”
方多病腿上仍然乏力,但既然李莲花问了,他单脚跳也要蹦得比他快,立刻道:“走得动走得动!如何?”
李莲花指了指展云飞,“展大侠外伤很重,这底下不太安全,你既然走得动,去给他弄点水回来。”
方多病张口结舌,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我一个人去?”
李莲花道:“外面饿坏的疯子见了你就跑,自然是你去。”
方多病瞪眼道:“那你呢?”
李莲花一本正经地道:“我自然是坐在这里休息。”方多病目瞪口呆,只听他又道:“快去快回,展大侠失血太多,定要喝水。”
方多病被他用“展大侠”的大帽子扣了两次,恨恨地瞪了他两眼,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方多病离开不久,李莲花伸指往展云飞胸前点去,展云飞双目一睁,一把抓住他的手,淡淡地道:“不需如此。”
李莲花柔声道:“别逞强,年纪也是不轻了,你又还没娶老婆,自己该多照顾自己些。”他仍是在展云飞胸口点了几指,“扬州慢”的内劲透入气脉。展云飞失血虽多,元气不散,胸前背后的伤口均在收口。
展云飞松开手,脸上也不见什么感激之色。过了半晌,他道:“你的功力……”
李莲花微笑,“现在你若要爬起来和我比武,我自是非输不可。”
展云飞摇了摇头。他从不是多话的人,这次却有些执着,一字字地问:“可是当年在东海所受的伤?”
李莲花道:“也不全是。”
展云飞未再问下去,吐出一口气。他伸手去摸剑柄,一摸却摸了个空。
就在这时,不远处微微一响,两人即刻安静下来,只听隐约的铁器拖地之声缓缓而过,随即轱辘声响,又似有车轮经过。声响来自不远处的另外一条通道,那拖地的铁器声很轻,等声音过去,展云飞压低声音,“铁链。”
李莲花颔首。不错,那铁器拖地之声正是几条铁链,在这古怪的溶洞之中,是谁身戴铁链而过?
铁链声过去,洞口白影一闪,只穿着中衣、越发显得骨瘦如柴的方多病抱了个直口宝珠顶的瓷罐回来,竟是平安无事。李莲花忙忙地去看那瓷罐。瓷罐里确实是一罐清水,展云飞失血多了也确是口渴,也不客气,就着瓷罐喝了起来。方多病惭惭地一边看着。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从哪里摸来的死人罐子?”
他的话一说出口,展云飞似乎呛了口气,却依旧喝水。方多病干笑道:“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敲了敲那瓷罐,“这东西叫将军罐,专门用来放骨灰,这地下难道是个墓?”
方多病耸耸肩,指了指外面,“我沿着来路走,一路上没见到半个人,一直走到你打洞下来的地方。我想那铁笼怪暗器厉害,它滚下去的地方大概不会再有活人,就沿着铁笼怪滚下去的路走。”
李莲花欣然道:“你果然是越来越聪明了。”
方多病得意扬扬,摸了块石头坐下,跷起二郎腿,“然后走到底就有个湖,我四处摸不到装水的东西,突然看见湖边上堆满了这玩意,就抓了一个倒空了装水回来。”
李莲花怔了怔,“湖边上堆满了这玩意?”
方多病点头,“堆得像堵墙一样。”
展云飞不再喝水,沉声问:“罐里当真有骨骸?”
方多病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死人罐里当然有骨骸,老子也不是故意用这个给你装水回来,那骨骸被老子抖进水里,罐子也洗干净了……”
李莲花皱起眉头,“这地下如果放了许多骨灰罐子,或许……或许这里真是个墓。”
方多病抓了抓头皮,“墓?可是下面全是水啊,有人在水坑里修墓的吗?”
李莲花喃喃地道:“天知道,但这可是个不但有许多死人,还钻进来许多活人的地方……”他突地往地上一躺,“天色已晚,还是先睡一觉。”
方多病心里一乐,大咧咧也躺下,“老子今天真是累了。”
展云飞闭目打坐,以他们在竹林中迷路的时间计算,此时已近二更,的确是晚了。
不管溶洞中究竟是宝藏或墓穴,一切疑问都可等明日再说。
但李莲花和方多病睡得着,展云飞却不敢睡。
剑不在手,方才那奇怪的铁链之声让他有些紧绷。在蕲家住得久了,再过上危机四伏的日子,他竟有些不适应。
这一夜过得出奇地安静,寂然无声,仿佛溶洞里这一块角落全然被人遗弃。展云飞不敢睡,但“扬州慢”的真力点在身上,前胸背后暖洋洋的,很是舒服,坐着坐着不知何时蒙眬睡去。当他醒来的时候,李莲花和方多病还在睡,他突地有些苦笑。身在险境,竟有人能睡得如此舒服,倒是了不起。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多病打了个大哈欠,懒洋洋地起身,闭着眼睛四处摸索了一阵,没找到衣裳,茫然睁大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那外衣从昨天醒来就不见了。李莲花被他无端摸了两下,也茫然坐了起来,呆呆地看了方多病好一会儿,眨眨眼睛,眼里全是迷茫。
“干什么?”方多病喃喃地问,“我的衣服呢?”
李莲花本能地摇摇头,“你的衣服不见了,我怎会知道……”突然想起他那件价值千金的衣服的确是被自己拿去当门帘,顿时噎住。
方多病一见他脸上的表情,立刻怒道:“本公子的衣服呢?”
—。文。—李莲花干笑,“扔毒雾里了。”
—。人。—方多病大怒,“那一早起来我穿什么?”
—。书。—李莲花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