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一九九四年的时候,亚瑟因为肺炎而住院,我们的世界因此投上了一层阴影。早在几个星期之前,他就开始不停咳嗽,一直没有摆脱重感冒的纠缠。他变得越来越沮丧,看上去比以前超然物外得多,甚至一有机会就坐在他身上的凯蒂他也不愿意多花时间来答理了。
珍珠也因此十分心烦苦恼,她每天早上都去医院,接待时间一开始她就去陪亚瑟。我也总是跟着她一起去,多跟亚瑟相处,也给珍珠提供一些支持。她是如此的紧张,在她的一生中,珍珠是亚瑟唯一的护理人,既是妻子又像母亲,她很好地担当了这些角色。但是现在亚瑟的情况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
有一次我们去探病的时候,亚瑟被浑身上下进进出出的静脉注射管还有喉咙里的饲管折磨得迷迷糊糊的。“求你了,”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用焦躁的声音低声说道,“把那些管子用小刀给割断吧!”我知道他的神志不太清醒,但是看着他这样我的心都碎了。他正遭受着这样大的痛苦而且想得到解脱。“求求你,割吧!”他乞求道。我当然不可能这样做。
那次探病结束之后,我跟珍珠两人都被震撼了,我们像之前一样走到纽约市立医院对面一家小的中餐馆去吃了顿饭。我们静静地讨论着亚瑟越来越糟糕的身体状况,我在珍珠的眼里发现了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恐惧。
晚上吃“家庭晚餐”的时候,亚瑟的那张椅子空落落的,我们也失却了他那深沉的声音、通晓事理的评论还有对卡通节目的抱怨。每天夜里,瑞安都询问“亚特”的身体状况。凯蒂明显也很想他,她依旧躺在亚瑟常坐的那张安乐椅上,像个没人照顾的孤儿。
之后,在一九九五年一月一个酷寒的日子,珍珠孤身一人前往医院见亚瑟。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她敲开了我的门,开门瞬间,我发现她脸色极度苍白。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强大骄傲、高度自我克制的斯多葛派女士,我们“家族”的女族长——崩溃了,我抱着她的时候发现她眼中噙满泪水。
我知道了。
“哦,不……我很抱歉。”
“他们试过抢救他了,还不止一次,”她嗫嚅道,“但是太晚了,所以……”她开始哽咽起来,我赶紧把她托着到我家的沙发上坐下。
珍珠和亚瑟已经结婚五十九年,亚瑟走了,享年八十五岁。
“我们本来都快过钻石婚纪念日了。”珍珠很勉强地笑了起来,她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紧紧搂住凯蒂,失神地望着窗外。我们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之中。虽然约翰向瑞安解释说亚瑟已经上了天堂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还太小,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再也不回来了吗?”他问道。
第二天的天气差得令人难以想象,我们全都陪着珍珠去位于韦斯特切斯特郡的墓地。一路上凄风苦雨,泥地湿滑,我们下山走到家属告别区的时候珍珠差点摔倒,我扶着她的左臂,瑞安紧紧抓住她的右手,约翰则擎着一把大伞把我们都罩住。亚瑟的灵柩被缓缓放下,凯蒂一路走在扶灵队伍中,几乎要陷到湿滑的地面里去了,满爪都是泥巴,但是她仍然像个士兵一样昂首阔步,然后端端正正地坐着守灵。在那天到场的所有宾客之中,有这样一位狗狗同伴,她的脸被泪水和雨水打得透湿,历经艰难困苦,想要成为队伍中的一员。
等那天回到家的时候,珍珠累得筋疲力竭。她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茶,对我说道:“这是我人生中最糟的一天。”向亚瑟道别的那天是我唯一一次见到珍珠哭。
此后的好几个礼拜的时间里,凯蒂都忧郁地在珍珠的公寓里转悠,好像意识到亚瑟已经离开了,她忧伤地躺在亚瑟最喜欢的椅子上,守护着她身下亚瑟的浴袍,上面还留有亚瑟的气味。少了亚瑟以后,3C号公寓里的沉默“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