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队出窑是急活儿,干完了活,下午三点多就打道回府了。满身汗碱的犯人
们一回圈,没有热水。易军急了,身为大班长的他肯定是护短的,骂着锅炉房的韩
再省,冲进杂务组,看见他正拍着背包,气就不打一处来:“拿我们二小队不当人,
中队是怎么规定的,让我们洗凉水澡,装孙子是不是,你给我干活去!”
委屈的韩再省:“兄弟,真不赖我,坏水说我不合格,都拍了三小时,我说等
烧完水再拍,他不同意,钱狱政还电了我一炮。”韩再省哭丧着脸,一副很无辜的
样子。
易军憋不住了,冲到坏水面前:“坏水,你真装得好呀?真要是得了病,谁负
责?”
“我负责。”钱狱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怎么着易军,圈里搁不下你了,
卫生搞不好有理了?你别以为有托,又投资了,就摆不住了。告诉你,现官不如现
管,我姓钱的在一天狱政上,你就别想减刑一天。”
“您还别拿减刑吓唬我,这刑呀我想减就减,你还真挡不住,不信,就试试。”
易军被钱狱政的专横激怒了,根本没有考虑后果。
“走,到值班室去,瞧瞧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钱狱政也被激怒了,从被
招上干警,他还从没受过犯人这样的气,也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他从戒具柜里拿
出从未使用的新配发的新型电棍。这家伙有十万伏,有六个触头,形成一个蘑菇状,
威力相当大。“易军,你给我趴在地上。”狱政中队长叫喊着。
岿然不动的易军站立着:“我凭什么趴下,错误我没有犯,该惩罚的不是我。”
恼羞成怒的钱狱政不由分说上去两个耳掴子,由于过劲,易军的嘴角流出了血。
别以为真理占在一边,易军可不是省油的灯,占着理的事儿凭什么不争。“你
这叫没本事,也没水平,听信小人的谗言,跟坏水穿一条裤子,队长的觉悟跑哪去
了,给你一个面子,再动手,我可就还手了。”
值班队长都在场,易军的争执这一下让钱明没了面子,丢了队长尊严的他暴跳
如雷,跳着脚说:“易军,你真够牛的,敢跟政府干部叫板,今儿我就打你了,看
你有多大能耐,我还制不服你了。”说着,又扇了易军俩嘴巴。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易军像一只刚出笼的豹子冲向钱明,夺过他手中的电棍,
扣动开关,将他压在下面,电起了队长。
坏水扯着脖子往外喊着:“易军打队长了,易军打队长了,快来人呀,易军打
队长了!”他招来了十几个干部,包括支队的领导,很快将易军制服了。这么大的
事,还容解释,不一会儿,易军的衣服被扒掉,电棍、镐棒子,拳打脚踢,他的脸
已经看不出模样,一身的皮外伤,用凉水一浇,易军苏醒了:“姓钱的,我跟你没
完。”
钱明飞起皮鞋又一脚,踢在了易军的眼角上,血很快地流了出来,老支队长闻
讯赶了过来,命令赶紧送医院抢救,警车向团部疾驰而去。这起事件,支队很重视,
责成王副支队长,组成调查组调查此事的起因。
坏水就是坏水,恶人告恶状,歪曲事实,说是亲眼看到易军上去袭击钱狱政,
闻讯赶来的尹指深知必有原因,但又得维护同事的面子,没有说话,自己到监舍了
解情况,并且询问了两个值班队长,年老的孙干事讲出了实情,尹指掌握了第一手
真实的情况,并拿到了证词——二小队全体队员的签字,以及孙干事对此事看不惯
的证言。
易军差一点被摘除了眼球,回到中队,被关进了反省号,三十六斤的脚镣,也
被戴上了。收工回来的兆龙得知此事,要去找坏水拼命,被闻讯跑来的宝全紧紧抱
住:“兄弟,不许胡来,易军也是我的哥们儿,咱们是磁器,但是你想过没有,本
来就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事儿,打队长,怎么也不行,已经破了大例,你再冲上去,
纯是找死。现在应该想办法洗掉他的罪名,千万不能加上刑,否则易军就前功尽弃
了。反省号归我管,你大可放心,赶紧想办法救他。刚才尹指回来了,他已经收集
了二小队所有人的证词,对易军挺有利,你再想想别的招,要绝对保持冷静,我先
去了,你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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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龙想到自己的兄弟没有任何不占理的地方,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家伙儿,而这
个坏水挑起事端又是直接面对的敏感的与政府的直接对抗,不管怎么说,已成事实。
既然尹指找我集体签名,自有他的道理,那么,就再来个轰轰烈烈,给易军声声援,
于是,他先让宝全找来王大,拿出五条红雪莲、十个罐头:“王大,你去发封信,
都是北京人,咱得维护咱们自己的声誉,事情您也听说了。这么大的年龄,您能分
辨出好坏,求您帮个忙,怎么样?”
“爷们儿,你太小看我了,我最容不得队长打人,只要这封信管用,我马上发
快信,特快专递。东西我可不要,打我的老脸,我走了。”
兆龙没有想到一个任何交情没有的人居然能帮这个大忙,而且不怕风险,十分
感动。他感到这件事绝对没有错,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和决定。
晚上打饭时,兆龙对黑头说:“告诉德明,不要打我的饭,我现在开始绝食。”
黑头、都都、哈德门、大锛儿头,号里所有的人都积极响应,启明扔了饭盆,
索性不出去了,任凭杂务叫,也没有人吱声。
不知谁喊了一句“绝食了”,两个小队的人全都喊起来了,“绝食,绝食……”
然后死一般的寂静,各自坐在床上,特别庄严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
很快,通过杂务反映,惊动中队,惊动了支队,全体干警,来到了院内,武警
上了双岗,全部武警都出动了,排着队整齐地站在大门口警戒线之外。
老支队拿着话筒:“有问题出来解决问题,你们集体绝食,就是哄监,就是重
新犯罪。我给三分钟考虑,如果继续抗拒,将视为哄监,我们将采取非常措施,计
时开始。”
兆龙走了出来,对着各号喊着:“各位,我殷兆龙替易军谢谢你们了,这是我
们哥儿俩的事,不要牵连你们。记住,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着走出这个门,共
产党的监狱不是个人开的,法律也不是某个人制定的,有法可依,有法必依,一个
人遮不住天,易军是不对,但是无风不起浪,哪一个队员也不敢什么都不因为,而
去袭击队长,除非他疯了,神经不正常。为了呼唤真理,为了不让众位受到不应该
的惩罚,我不上前,谁上前,哥们儿们谢谢!”说完,一头撞向铁制旗杆,他用尽
了全身的力气,人,倒下了,殷红的血流在地面上。
任何人都没有料到兆龙会用死的举动去拼,他的义举,震惊了所有的人,停留
了二十秒,黑头哭着喊:“尹指,快救人呀。坏水,我操你十八辈祖宗!”
“赶快抢救。”一下子惊醒了还在呆愣之中的人,干部们赶紧将兆龙送往医院,
宝全的动作最快,扛上兆龙就走,不管同意不同意,直接上了警车,随车而去。
尹指与老支队长和政委交换了一下意见,站在院中,拿着喇叭:“全体注意,
马上开饭,我以我的党性和警察的荣誉保证,一定给大家一个公正、公平的答案。”
足足有十分钟,开始有人出来打饭了,而这场大的风波只有干警们才能解决的
问题,非常严肃地客观地摆到了桌面上,犯人,也有自己神圣的权利和义务,而执
法者也有法律束缚,大家都在以共同遵守法律的前提下,为自己的言行负着各自的
责任。
兆龙经过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一下子缝了十六针,额头上将会留下不小的
疤痕,回来后,没有被关反省,送回了监室。
这一夜,兆龙没有睡,易军得知消息也没有睡,很多犯人没有睡,同样,所有
的干警也没有睡,彻底讨论和找钱狱政谈话,终于作出决定。
第二天,全中队没有出工,支队长宣布命令:“调钱明狱政中队长到砂石料中
队任小队长;任命娄新建同志任狱政中队长,取消易军禁闭决定,回去写深刻检查,
在中队会上宣读检查;殷兆龙作检查;将宋伟给予禁闭十五天,并且当年不允许减
刑。”全场掌场响起,足足持续了五分钟,同时易军在大杂务哈中东的搀扶下走出
了禁闭室,更是猛烈的鼓掌,为兆龙、易军的正直,为支队英明的决策鼓掌。
回到号里,小哥儿俩静静地躺在一起,头碰着头,无声地对笑,在患难之中加
深了浓浓的兄弟之情。
刚过三天,两辆日本越野车顶级沙漠王开到了支队部,副师长政法委书记梁百
超点名见易军,弄得支队长和政委非常为难。让见吧,人起不来;不让见吧,更没
法交代,自己的顶头上司,惹不起,只好硬着头皮作了汇报。梁副师长马上严肃起
来,让他们马上带着去见易军。
易军和兆龙哥儿俩正聊天,呼啦啦进来不少人,让他们吃惊不小,老支队长指
着易军介绍给梁副师长,并给易军介绍:“这是咱们师的梁副师长、政法委书记。”
“哦,你就是易军,我收到信了,恩师也早已打过电话,怪我没亲自赶来,队
长有错误,你也有错误。还有,你是殷兆龙吧?怎么,不想让我们做工作啦,下了
岗,我和老支队长各位干部到你们两人家里吃饭去,而且老婆孩子全去,路费也是
你们的,恩师说你钱多,一定要把你们吃穷了。”风趣的话,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也减轻了支队干部们的压力,放心了,
“千万不要犯傻了,那么聪明的人,稍微走正路,就不会犯错误,好好协助政
府干部工作,会给你们减刑的,是不是呀?支队长,政委同志?”梁副师长问,
“哪位是尹志国同志?”
“报告,梁副师长,尹志国。”尹指站出来,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梁副师长握着他的手:“尹指导员,党的政策正是需要你们这些负责任的同志
在基层任劳任怨的工作而体现,谢谢你们。”然后转身对易军说:“给你带了点新
疆的好莫合烟,我爱人还特意酱了些牛羊肉叫我带给你。好好干,刑满后,到我家
去做客,好好养病,有时间我还会看你的,要听干部的话,我走了。”
易军又拔了一份儿,这和兆龙是分不开的,易军这才知道兆龙和王大的作用,
干部也对他俩刮目相看,这件事很快地传到了别的中队。过了半个月,“易军、殷
兆龙跟我出去一趟,活动活动。”尹指导员进来招呼他们俩,跟着狱医和几名犯人,
坐上一辆小四轮直奔团部,这是小哥儿俩头一次去团部。通过一段土路,走上了公
路,迎来往去的车辆还真不少,尹指指着一辆中型轿车:“这是团部的班车,一天
一趟直达乌鲁木齐。”
团部的建设很不错,宽敞的柏油马路,工厂、机关、学校、高楼应有尽有,就
是摆脱不了农村的土劲儿。狱医夏顿带着几个人去医院看病。尹指带着兆龙、易军
去了自己的家里。一座整洁幽静的小院,院内有一块小菜地,黄瓜挂着顶花,西红
柿红得可爱,辣椒泛着青绿,架豆往下伸展着腰肢,一派田园景色。进了屋,家具
相当落伍,电视机也不例外,但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尹指沏了两杯茶水:“我这家寒酸些,比不上首都呀。”说得二人不好意思。
一位中年妇女手里提着大肉进来,非常豪爽:“是殷兆龙、易军吧,欢迎你们来家
做客。我们老尹呀。老是提起你们两个,我琢磨是什么样的大仙让他这么上心,要
知道,能让我们老尹看上的队员可真不多。”“你少说两句吧,当哑巴卖不了你。”
“本来就是吗,今天就在家里吃饭了,别跟小夏瞎转达,早晚得出事。你们这些干
警也是,没吃过饭,队员容易吗?净蒙吃蒙喝,他们手里的几个钱不容易呀。”
“你看见小夏他们啦。”
“没看见还不说呢。”
“你们俩还不知道,医院看病是幌子,其实就是要兜兜风,撮一顿,而且还能
休半天工,只要你账上有钱,又有点面儿,就批准了。已经成了一种风气惯例。也
没办法,头疼脑热是阿斯匹林,肚子痛还是它,什么都两片,干部也担心出大错,
一来二去就成了这个样子。”尹指一副无奈的表情,“哦,对了,想打电话,咱家
里有,打不打。”
兆龙说:“这得花钱呀。”
尹指不高兴了:“怎么,拿我不当回事,家里交不起这点电话费。”他爱人也
说:“打吧,打吧,给家里通个话,报个平安,这跟写信不一样。”兆龙也就不客
气了,拿起了电话拨号,真巧,费青青正在睡懒觉,一听是兆龙,简直不敢相信,
赶紧问他在什么地方,怎么有机会打电话给她。
“我在团部,尹指导员家里,您老先生还在挺尸呢?”“你真冤枉人,昨天电
脑上网聊天到夜里两点,才睡觉。”“什么是电脑呀?”“老外,等你回来真得培
养你,你是落后于时代的人,再不回来,快成猩猩了。”“没关系,有你呢。”
“天算不如人算,我心里有谱。”“什么谱?能跟我说说吗?”“打住,你给我歇
菜。”“行,好小子,小心我断了你的后勤基地。”“好了,就报个平安,指导员
家的电话也是要钱的。”“你告诉我电话号码。”“尹指导你们家的电话号码?”
“哦,×××××区域号×××××。”兆龙重复了一遍,与费青青道了再见,挂
上电话,示意易军,他摇了摇手。尹指开着玩笑:“这是个什么秘密武器?”易军
接过来:“这是他的红粉知己。”兆龙辩解:“别胡说,尹指,是我一个铁姐们儿。”
尹指笑着说:“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饭好了,咱们开撮。”
小家吃饭挺简单,但是尹指让爱人准备得很丰盛,四个菜外加鱼,还有很让人
惊讶的螃蟹,弄得兆龙和易军很不好意思,他俩知道这海鲜对尹指家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