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的螃蟹,弄得兆龙和易军很不好意思,他俩知道这海鲜对尹指家意味着什么。
尹指看出他俩的心思:“犯小心眼是吧,我们家跟着你们俩沾光行了吧。你们
大城市里来的人太俗,而我们大西北人,只要是真正的朋友,钱是什么,是王八蛋,
朋友第一。来,喝酒,易军的海量,今儿可别装,管够。”
易军端起酒杯:“敬你和老嫂子,年年有余,家庭幸福,干!”
尹指边吃着饭边开导二人:“我跟你们说呀,毕竟你们的身份不同,一定要把
握好自己。我们新疆人很复杂的,有国民党军队起义的,有随王震将军进疆就地转
业的,有五八年地富反坏就地就业的,有自然灾害逃难过来的,六几年支边过来的,
北京帮、上海帮、河南帮,等等,各有各的山头。人际关系错综复杂,这远离内地
的地方,权力制约一切,一个团长就是土皇上,也是一个百万富翁。一个连长就决
定你们家今年是好收成,还是坏收成,地由他决定包给谁,他们有最好的地,有人
管理他们的棉花地,成本最低的,收成最好,都是上千亩的,你们说能不富吗?来,
喝酒。再说支队,除了老支队长是别的团场的,资格老级别高,没人敢惹他,剩下
的干警都是本团场的子弟。干部关系也错综复杂,所以,处理什么事都十分小心谨
慎,弄不好,就得罪人。因为我们的家,妻儿老小,都在他们的地盘上,受他们的
把持,真不是好吃的这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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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军很不以为然:“那可真够黑的。”
“所以说,不应该说的话,尽量少说,少出事端,有些事不值。你们两人我挺
欣赏,既有魄力,也有心计,但是还是要做什么事情都要有策略,否则,吃亏的是
你们自己。说老实话,也就是你们两个,换个别人,处理的结果真可能是两样,我
说的话,你们信不信?”
“为您这句实话,我们哥儿俩敬您,嫂子您也请呀,谢谢您的热情款待。”易
军很感谢。
“娄狱政中队长跟我提过多次,要将你们二人调到杂务组,我一考虑,这个工
作可以减少跟其他人的直接冲突,就同意了。汪中、李副中也同意,伤好了就去值
班。哈中东也快解除了,需要一个院内大杂务,你们俩……”
“嘿,谁都一样,我认为大杂务太辛苦,一天十几个小时,还不如两个人倒班,
一人八小时,这样减少了时间,人还精神劲儿十足,你说行不行?别在意,这是一
个建议。”易军出主意。
“挺好,我看不错,开会议一下,你们就走马上任,怎么样?有信心吗?千万
不要感情用事,有关系,也不能让人说出话来,对不对?”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称是,没几天,两人就上任了,主持院内日常秩序,传达
干部指令,并且,更重要的是看守三道警戒线。
支队成立了严管队,就放在砖厂中队,大约有十二三个人陆续送到,兆龙和宝
全负责监管,从别的中队调来季小军任严管队队长。严管队的监管既紧张又耗时间。
当别人正在那睡时,四点半就拖着三十六斤重的脚镣出操一个半小时;六时整,开
早饭,半个馒头,一碗面糊糊,两块咸菜;六时半与大队一起出工,一点钟收工,
同样是半个馒头;大班午睡,他们都要在烈日当头继续操练,根本取消午睡,四时
出工,装卸成品砖;九时收工,休息半小时,半个馒头同样是定量,开始背监规,
学习,每天一份检查;十二点睡觉。
他们每天四个半小时的睡眠,搞得各个反改造尖子五迷三道的,经常学习的时
候,就不自觉地睡死过去,为了不引起过多的责难,兆龙和院内值班的易军定了暗
号,有干部去严管队,就喊一声:“殷兆龙,给我们倒点水。”或者高声喊:“队
长好。”从而避免自己的失职而带来的斥责。不许抽烟是严管队的犯人最感到困难
的事情,有些人烟瘾极大,给吧,容易有人扎针;不给吧,不少北京人在里面。索
性,兆龙每天拿出一包红山,集体放烟一次,别的就自顾自了,已经够可以的,这
还得让宝全盯着点,否则连累是跑不了的。
这天,家住东城的马成义号称马六子的,跟兆龙盘道,一聊是毕老五的拜把子
哥们儿,只是早进来多年,1983年就来到了新疆,怎么也不是外人,给些面儿吧。
兆龙叫出 道递过馒头,让他填饱肚子。马六子边吃嘴也不闲着:“兄弟,不是哥
哥不玩活儿,而是砂石料厂真是熬不住,否则,怎么会到严管队呢,你听听这活儿,
谁要是能干上五年,我是他孙子。兄弟,落差十四米的大坑,一天得给人家筛出七
方活儿来,两人一抬,用汽油桶一切两半,用死个膛儿的大铁杠子,将废料扛上去,
没三天,肩膀上不扒几层皮,对不起你。一天不折腾二十多方,那是石头,不是沙
子。吃的更盯不上呛,跟砖厂差得远了。几个新疆傻×,做的馒头整个一个死面。
你说兄弟,有多大活头?”
“你慢慢吃,哥们儿管够,喝口水。”兆龙将自己的茶缸递给了马六子。
“前几天,傻青子将自己的腿碾折了,可是管什么用呀,伤筋动骨一百天,不
还得给人家干嘛。绝食根本行不通,不到七天头上,绝对没人理你,灌点米汤,输
点液,看你还有什么新鲜的。上个月,海淀的大头,不知从哪找的破注射器,不知
谁告诉他的,用针管往肌肉注射煤油,弄了半天,开始化脓,溃烂,狗屁不管用,
抹点消炎药,硬让人给架到工地上。兄弟,我发誓,要是能活着回北京,我不给丫
折腾得天翻地覆,我这马字就倒着写,害苦了咱们了。”
兆龙安慰了他几句,又塞给他两盒烟、一盒火柴,就走开了。
易军让兆龙到大伙房吃饭,这是院子里的死角,从后边开门,菜班的叶白力推
着一车莲花白走了进来,里边藏着些黄瓜、西红柿、茄子,兆龙问他:“你们菜班
种了那么多菜,干吗不让吃呀?”“我的哥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菜有的是,什
么菜都有,冬天大棚都有,但不是给你吃的,种的菜都拿团部农贸市场卖去,要不
小猪崽拿什么钱买?”“那伙食费呢。我听说是每月九十多块钱呢?”“哥哥,那
钱吃到王八蛋的肚子里去了。等到了冬天呀,中队小伙房都没戏,细菜是给支队长、
政委吃的,等有机会让翁哥带你去大金子那儿帮厨,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说的呢,整天莲花白、葫芦瓜,说话都这味。”兆龙一席话,哥儿几个全
乐了。
白司务长走了过来:“殷兆龙、易军,跑到我的一亩三分地来了,不怕我收拾
你们?”
“瞧您说的话,您那牙缝一漏,哥儿几个都能变成超级肥贼。再说,你也瞧不
上我们哥儿俩呀。”易军挺巧妙地回答,不想得罪他,知道他是老支队长的红人,
整天围着头儿转,要不,这好差事怎么会给他呢,还兼着支队司务长,说话有点分
量,连中队长都给他十足的面子。
“要是你们俩来菜班和伙房,我可就省大心了,可惜呀,中队不放。以后想吃
什么,说,我给你们开绿灯,都看着干什么?快干活去,我跟他们俩聊天,跟你们
有什么关系,光吃不练活的东西,那馒头发得好点,大班又提意见了。大蒜头,不
想干你说一声。”他边骂着人边接过易军递过来的烟。“万宝路,全中队就你们俩
有这水平。易军,你爸妈干什么的?梁副师长那么毕恭毕敬,破了这儿的先例了。”
“没什么,一般人,老百姓。”易军轻描淡写。
“我就喜欢你们俩的这劲儿,有能耐,不张狂,而且做得正,你瞧我手底下的
人,光吃不练,活儿还干不好,吃得挺多,卫生老搞不好,真是一帮傻得不能再傻
了,一群臭猪。”白司务长生气地骂着。“您别生气,大热的天,哪天您带我们哥
儿俩出去转转行不行?”
“行,那有什么不行的,但是,得你们请客怎么样?明儿我就带你们去别的团
买菜。”司务长满口答应了,第二天他挺守约,带走了哥儿俩在××团大撮了一顿。
易军耍了聪明,给他小孩子买了最贵的玩具,给他爱人买了一个提包,搞得他欢天
喜地,当场就告诉他俩,有什么事,尽管说,以后到伙房吃饭,不要跟大班吃饭了。
小哥儿俩都挺高兴,又有了一个突破口。
千人大会战,等级公路要翻修,承包商找到了支队,他们瞄准了廉价的劳动力,
有钱为何不挣,人也就拉了上去,家里不留一个闲人。兆龙带着严管队在公路上用
铁锹除草,一眼看见了大良子,高声喊着他,大良子跑了过去:“行啊,大闹支队
以死相争,真够牛的,你们也来了。”“给支队的小金库多增加点银子。老哥好吗?”
“还行,刚才在那边看见易军了,听说了吗?可能要调犯过来,是外地的,不知道
是集中,还是打散,这热闹也就来了,千万要留点神,不值的事千万别干。”“我
知道”。
这公路刚修完,又去下边的连队去除苗,从队长口里得知:一个人每天十块钱
付现金,反正来劳改队求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不是团长,就是连长,要不就是
哪个书记家。今儿易军和二小队就来到了十九连连长家的地,带队的汪中对易军说
:“政委的连襟,你说该不该玩命。”“那就干吧。”易军也无可奈何地替两天班,
怎么也得卖点命。
吃的还特差,越是关系越抠门,小白菜用水一煮,煸了一些肥肉,往菜汤上一
倒,就把百十个人打发了。四个武警、三个队长,炒了仨菜,一个午餐肉罐头,连
啤酒都没预备,气得武警班长把馒头一扔,告诉易军:“休息两小时,原地呆着。”
说完,找个阴凉的地方凉快去了。这边让出工,那边不警戒,把易军夹在中间受夹
板气。好容易出工了,干到不到七点,武警要收工,汪中不干,双方对骂起来,这
边骂不是人,是牲口,那边骂扯淡,犯人们活儿不干了在地里看热闹。反正都不是
人,易军心里骂着。在武警的坚持下,终于提前回圈了。
人要是塞牙缝呀,喝凉水都塞牙,起因就发生在易军所在小队的工地上。
新疆有个特点,要下雨之前,必然要刮狂风,变天很快,所以当小哨黑头看到
远处一股黄风远远地移动,赶紧报告武警。按常规,这个时候满天遍地的黄风在一
米内都看不清对方,押解条例必须集合收工,以防不测。可谁知那天带队的李副中
偏要打个单班产纪录,只差二十多分钟,就可达到,偏偏都赶到一块了。李副中不
同意撤,武警拿着枪顶着小哨压缩警戒线,而李副中指着拉车的蒲子南:“给我冲,
他不敢开枪,出了问题我负责。”蒲子南刚刚迈出一条腿,武警用黑洞洞的枪口顶
着他的面门:“你敢再走一步,后果自负。”蒲子南知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
还是听拿枪的吧,就退了回来。李副中一看很没面子,拔出自己佩带的五四手枪,
打开保险,顶着蒲子南:“给我冲,不冲,我打死你。”他确实失去了理智,并且
朝天放了一枪。清脆的枪声惊动了一千米以外的武警驻地、支队部,易军一看情况
不妙,赶紧大喊一声:“都趴下!”所有的人都抱着头趴在地上,这就形成了李副
中和武警相互对峙的局面。
一千米的距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现场的情况,闻讯赶到的干部和武警都将枪端
了起来,武警这边还架起了机枪,只要有一方动一动身体,就会一触即发,一场扫
射不可避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支队长和武警中队长跑到中间,命令全部放下武器,先
押解犯人回监舍。暴风骤雨已经扑面落下,所有的人都淋湿了,个个都跟水鸡子似
的。
跑进号里,黑头咬着牙:“武警用真家伙顶着哥们儿,这要一勾,哥们儿就光
荣牺牲,吹灯拔蜡了。”易军说:“你说真可以,武警跟队长较劲,咱们成夹馅面
包了,这要是打起来,咱们谁也活不了,这不是没有保障吗?我这替班替的。”
哈德门愤愤地:“拿咱哥们儿的命开玩笑,真不像话。”
由于这次重大事件,李副中解甲归田,回家种棉花去了,武警也换防,三天没
有出工,整顿纪律。得实惠的是犯人们,可以节省体力好好睡三天好觉,真是因祸
得福,捞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根据上级指示,将犯罪类别划分,以其罪名分别关押,经过安排,也进来了不
少新人。所幸的是,兆龙的哥们儿都没有调走,留了下来,弄得各号乱七八糟,重
新编队、编号,搞得兆龙挺烦,可也得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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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砂石料厂送来了一个挺各色的犯人,五大三粗,三十六斤脚镣,人家硬是跑
着踢进来的,直接找到兆龙:“兄弟,听说过你,咱哥儿俩井水不犯河水,各混各
的,我跟他们磕,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希望咱们自相残杀。”
兆龙很冷静地说:“杨子,只要你不为难我,需要我助一臂之力,我责无旁贷。
你要是个面瓜,哥们儿也瞧不起你。”
两个人刚击完掌,杨铁心直接用头撞向铁栅栏,被关进了反省号,圈里的反省
号跟一般号不一样,一米五长,高一米二,你是站也站不起来,躺也躺不直,一个
马桶就放在自己后面,恶臭无比。如果舒服,谁都想进来躲干活了。为了能通风好
些,兆龙吩咐值班杂务每四个小时给他换一盆清凉的水,擦擦身子,杨铁心很感激,
什么都没说,只是见着他,就伸大拇指。杨铁心还真不含糊,第一次过堂,就去夺
娄狱政手中的电棍,而换取的代价,就是伤痕累累,被抬回了禁闭室。第二次过堂,
叫板骂所有的队长都是他孙子,更是创了纪录,剥光衣服,铐在旗杆下,大灯照射,
加上一昼夜狠毒的蚊子的袭击,人已经看不清模样。兆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扛过来
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