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头也说:“本来嘛,不会做亏本买卖的,这便宜劳动力不使白不使,养着你
门儿都没有。”
队伍急冲冲拉了出去,不但砖厂,别的中队也去了,远远的大良子叫着兆龙:
“兄弟,跑到这儿来了,我们都干了两天了,晚上从军队借的帐篷,这活呀,得干
几天,不少土方呢。听说你们出外创收,一个小世外桃源,挺滋润,牛,不像我们
命不好,跟土坷垃棉花叫劲,看见白色,我都条件反射,你信不信?”
“这鬼地,忍着吧。”兆龙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因为活儿紧,哥儿俩又暂
时分开了,都各自拿着点名册,扯着嗓子点着名。
地方政府也不含糊,派专人送饭,大米饭、红烧肉,量足得很,这样一来倒让
犯人们有了干劲,随着推土机的轰鸣,加大了力度,工作量逐渐见成效,只干了四
天,道路通行了。为此县政府特地加以慰问,请来一个三流的流行演出团,村里的
老乡也沾了光,弄得挺乐和,平安度过了非常时期。圈里很奇怪,不怕的事倒没事,
越怕的事越发生,坯场和进出窑是两个区队,打坯的一收工,另一个区队也正忙着
收工具,小哨们随着人群的集中,正压缩着往下走。狗日的佟天学趁着乱劲儿,在
那个关键的结合部,看见小哨拔旗低头的空当,身子一滚进了高粱地,由于时间短,
动作快,傻小哨没注意,还大大咧咧地往下走呢。等点了三次都缺个人,兆龙急了,
赶紧在各坯道找,没有,上坡的修车房也没有,肯定跑人了。事后分析,在那一瞬
间,占据最佳位置的武警肯定脱岗,没有站岗,坐着来了,所以,视线就没有进入,
否则,根本不可能看不见。
63
武警放了枪,报警,闻讯赶来的汪中命令将犯人带回,留下小哨,杂务组全体
出动,一个犯人一个武警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扩展,组织两个分队,一组包围高粱
地,一组上公路拦截车辆,打电话通知支队支援。
兆龙跟着汪中,白司务长、娄狱政和四个武警顺着高粱地摸了上去,自己提了
根警棍和一名武警守候在一条土路上,送饭的四宝子传来消息,洗衣服的大嫂见过
佟天学这孙子,往公路跑去,已通知县公安局在路上截击。他们总算松了口气,可
是又不能离开,万一这孙子再调回头来,只得守株待兔。守了一天一夜,也没什么
收获,收兵了。兆龙很疲惫地回到院里,竟听到一个决定:所有在职的责任人,都
到区队锻炼一个月,气得黑头头一个跳出来骂:“卸磨杀驴,装三孙子,跑的还少,
都他妈的跑了才好呢。”
都都也不服气:“这不明摆着,让人骑着走吗?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以后
谁敢给他们干呀?真够丫挺的。”
四宝子说:“早就说跟他们应该有距离,翻脸比谁都快,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哈德门说:“不行,咱得找找汪中,不能就这么算了,拿咱哥们儿开刀,不服。”
兆龙劝着:“毕竟是从咱们旁边溜走的,找他们也不在理。你们今年都有戏,
千万别折腾,要不全毁了。我去说说,能保一个保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能乱,让川犯得了逞,那才是大事呀。”兆龙找了汪中,又去见了监狱长,再三
解释,并自己承担责任,主动要求去区队锻炼,总算留下了四宝子、都都,其他人
都下区队。川犯们有的还真记恨兆龙他们,有的人就公开庆祝,黑头要冲上去,被
兆龙拦住了。
兆龙分的工种是往坯板上撒沙子,计车数,没两天半,川犯曹海就跳出来,愣
告诉兆龙没计算对,少一车,过去将黑板掀了,说他不公平。马上就有三个人相继
跳出来,号称铁盘子的赵铁、狗子厉永生、青河蔡大青,全部朝兆龙拥去,没等兆
龙动手,从背后跳出四宝子。几个漂亮的跤活儿将他们摔在地上:“孙子,不服的
一起上,反了你们了,倒有点风吹草动你们就闹上了,想背后踩人,老虎×煽哨,
吹猛子呢。告诉你们,我在这一天,就没你们的戏唱。如果都想好好混,就踏实点。”
他过去踩着曹海的脑袋:“川娃子,给老子将黑板扶起来,赔礼道歉。”不容解辩,
又一个利落的兔子蹬鹰,将曹海重重地飞踢出去,赶上两步踩着他的脸:“说!”
曹海憋着气:“我错了。”“大声点!”“我错了。”“你们丫都听着点,不要当
小人,狗眼看人低,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飞不了跑不了,想蹦就跳,没份儿
的你就卧着,别一天没事找事。”又对兆龙说:“兄弟,叫板就灭,跟他们甭客气,
有事说话!”扭头走了。
都都知道了这事,对兆龙说:“看不出有些铁叉子劲,以前把他看低了。”
黑头说:“真的哎,有点利落劲,小跤玩得不赖,是个料,交个朋友够格。”
兆龙说:“有时候呢,都挺奇怪的,人可以改变自己,更何况真正的流氓集义
气、魄力、胆量、正气于一身,流氓怎么了,坏人也是人。流氓就是坏人中的精英,
敢爱,敢恨,敢作,敢当。”
由于汪中从中调解,向监狱长重申现在杂务的重要性,董监终于答应一周后恢
复这些人的职责,惩罚不是目的,关键是以此为戒。劳动队最忌讳的事发生了,谁
也不痛快,当家人更是如此,但是,没有深究干部和武警失职的根源,着实令人不
服气。哪个犯人没有过脱逃的念头,只不过时机和条件都不具备,假如说推倒围墙,
跑出去再抓,相信没有一个人留在墙内,失去自由是人的最大不幸,更何况这些没
长舌的人精,铤而走险,侥幸是他们的最大的心理特征。与这些人打交道,假若用
正常人的状态和心理相对应,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说教只是一种形式,最不适
用的教条主义。应该以情以理打动他们,真正把他们当成人看待,让他们有生活的
希望。至于打与罚只是肉体上的惩罚,而从根本上真正自觉认识到这一切是非常难
的,敌对的抵触的心理很难让他们复苏,所以,监狱只是法律体现惩罚的场所,从
根本上化解根深蒂固的犯罪中止,完全可以说接近零。因为,大多数人看不到希望
所在,他们是社会上底层的特殊另类,虽然不是天生的罪犯,在人们的心目中,他
们代表着罪恶。一成不变的观念和世俗,使他们得不到理解和关爱,得不到公正的
重新生活的权利,他们背着进过圈的历史和邪性,物极必反,很多的人由此逆反,
更加疯狂地走向灭亡。社会应该承担责任,他们是社会的一分子,是不是应该真正
将他们纳入社会之中,是不是应该真正将他们改造和拯救过来,他们也是人。兆龙
每天都在苦苦思索着这些问题,因为不久的将来,他将要面对社会,何去何从,不
得不想。没有人没有思想,没有人不着眼于未来,能不能融入社会,而这个社会是
否歧视,是否接纳这些底子潮的人,是否有容身之地,而生存于社会的起点和方式
究竟如何,都是个未知数。
追捕佟天学的人回来了,在所有的交通要道都派了人堵截,包括长途汽车站、
火车站,结果一无所获。只得发传真,通知他居住地的公安机关,通报协查,这件
事也就这样了,黑不提不提地翻了页。
生产任务提前并超额完成,打道回府之前厂长还挺仁义,知道这帮人苦,特意
杀了两口猪,给这帮人改善生活,弄个不错的结局。
回去照例是浩浩荡荡,畅通无阻。兆龙坐在大轿车里,和黑头戴着一副铐子,
冷不丁的还挺别扭,一路上默默无语。等到驶达砖厂中队门里,武警撒开警戒线,
往车下押解时,他还低头机械地随人群走动,以至于易军叫了他两声,才清醒。
易军进了号:“怎么了哥们儿,跑了一个人就心情这么沉重,别自寻烦恼,劳
改队哪有不跑人的,几个月不见,没着没落的,让哥们儿望穿双眼,知道的是哥们
儿,不知道以为同性恋呢。”一句话把兆龙逗乐了,情绪也渐渐平和了。
黑头说他:“兄弟,是不是想咱们小弟妹,实在不行来个接见,搞得这么深沉,
换上我们哥儿几个,还不得死去。”
兆龙苦笑道:“不是那一回事,挺自由自在的,突然猛一下戴上那么个鸡巴玩
意儿,挺别扭,别把哥们儿看得那么低。”
易军告诉他们:“今年9 月份,贵州来一批一个专列,咱们支队五百,两个月
以后就接档案接人,砖厂也分一百五,这一下川贵大聚齐呀。”
哈德门说:“尿不过二尺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不行就招呼,这帮人,
就得武力相加,跟他们没理可讲。”
一听到这消息,兆龙异常兴奋:“真的拿他们开开刀,佟天学的事弄得我特别
扭,你说他妈的跑人跟咱们有什么责任,武警的枪全是烧火棍,人也是傻得不能再
傻,那么宽的视线,愣漏了。”
都都冒出一句:“没准班长受贿了,故意放走了,真保不齐。”这一想法,倒
没想到,哥儿几个却开心极了。
人都回来了,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编制,兆龙他们又回到了老岗位,各司其职。
由于生产计划没有安排人不可能吃闲饭让你待着,就出去打零工,田间管理。这一
外出可如临大敌,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不单队长加倍,武警也是双倍警戒,
而尹指也严令杂务组必须随队出工,什么都不许干,只负责点名,压缩到每十分钟
点一次,确保安全第一。
今天去的是关系户团政委的小姨子的亲家爹的哥哥的老亲家,瞧这弯绕的,可
逮着这少花钱多出力的便宜了,这家也绝,每一块地头上,都放着俩肉罐头,说是
奖励干在前面的,川犯们就瞄上了它,一个劲儿往上蹿,在田间干活,都是有人干
到一百米头上,警戒旗往前放,赵铁这小子跟装了马达似的,一个劲地往前蹿,并
让小哨赶紧挪旗,后面还有十几个人紧跟他玩着命,要力夺肉罐头。
小哨大锛儿头作了难,挪吧武警不愿意战线太长,不挪吧,辛辛苦苦的玩命赶
名次,捞个荤腥,弄得左右为难。赵铁急了:“你是不是跟我们过不去呀,太阳底
下这么暴晒,在土里面滚,满手都绿绿的,洗都洗不下去,想捞点肉吃,你们都装
大个的,放不放旗,不放旗今儿就干你。”说完,人就跳了起来,手里拿着小铁铲,
前面一炸,后面过来十几个川军,都围向大锛儿头,战斗一触即发。
兆龙跑了过来,站在大锛儿头的前面:“赵铁,你是不是真缺揍呀,上次没练
舒服你,今儿又假充大铆钉,不就俩罐头吗,弄得你孙子连命都想搭进去,大锛儿
头,你给我靠一边去。”一下子将警戒旗拔了出来,这插小红旗的底端是好钢打造
的,非常尖利,平时小哨们也闲着无聊,经常站着把哨拔出来打磨,要把人穿个洞,
玩似的。
兆龙指着赵铁:“你是个爷们儿你就往上冲。”又扭头对熟悉的武警说:“秦
班长,你别开枪,今儿我就收拾收拾他,让他知道马王爷长着几只眼。”武警能控
制局面,又是老兵,倒想看看这场龙虎斗,也没吱声,摇头不算点头算,默认了。
看着赵铁三孙子样,眼睛老盯着兆龙手中的家伙。兆龙乐了:“你真够 的,
就你这德性还出来叫份儿,给你三分钟,不练就算了。你说你,俩罐头就这小样,
至于吗?”
双方对峙,赵铁还真犯含糊,时间已到。将小旗退给大锛儿头的兆龙语气很沉
稳:“赵铁,人都掉坑里了,长点志气,别让队长们看不起咱们,真想吃肉,跟哥
们儿说一声,这不算什么,没什么寒碜,别让他们看笑话。大锛儿头,呆会儿到四
宝那儿,拿俩罐头,就说我说的,给赵铁拿过去。兄弟,不要分得那么清楚,其实
咱们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身份,谁也比谁高不了哪去,自相残杀,没劲。”他转
身走了。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甚至兆龙自己都忘记了,过了半个多月,赵铁拿着报
纸包到杂务组找他:“殷哥,这是我们家乡自己做的腊肠,又麻又辣,是兄弟的心
意。过去是兄弟不对,老觉得是北京人欺负我们,仔细一想,还是我们自己没混好,
谁都不赖。”
兆龙很直:“行,咱哥儿俩交个朋友,看得起老哥,有什么为难事就来,肉就
拿回去吧,大班不容易,哥哥不能虎口夺食呀。”
“多少是个心意,要不收就扔了。”
“好好好,我收下。”兆龙不能再推辞了,晚上让哈德门送过去两个肉菜,算
做答谢。圈里是怪地方,有时候,能反目为仇势不两立,有的时候,好起来冤家能
穿一条裤子,所以说,这些人是有着丰满激情的人性。换一个角度说,假若是您,
被逼得无法活了,失去了理智,也同样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换汤不会换药的。
64
星期天,支队机关都休息了,监狱长和政委都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妈,狱政科长
高严留守值班室,二十四小时的电台离不开人,惟有启凡警花是外团的,还没有到
休假时间,待班。
易军给刘科长打去开水,刚要离开,被启干事叫住,闲聊了起来。
“易军,你说你们里边的人都受了那么大的罪,干吗还要折腾呀,非要分出个
上下,伤了自己不说,给别人弄坏了,还得加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您就老外了,圈里也是个小社会,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边齐呢,何况人呢。
到哪儿都得三六九等,在这个鬼地方,你不招他他招你,不争出个名堂,永远抬不
起头来。”
“那你们总得为自己负责,为自己的家人负责吧,他们经不起更大的打击了。”
“您整个一个管教干部,改行吧,别打字,到狱政科肯定是个说教干部。”
“还讽刺我呢,看看你们过的日子,连我这外人都提着心吊着胆。上次监狱长
提着枪进去,后来听说还有你的事,把我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