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讽刺我呢,看看你们过的日子,连我这外人都提着心吊着胆。上次监狱长
提着枪进去,后来听说还有你的事,把我吓的,难道你真不怕死,真的觉得无所谓?”
“谁也想过踏实日子,举个例吧,拿支队来说,这鬼地方,天高皇帝远,你们
这儿的人拿当官的当神仙供着,为了一个芝麻大的官,削尖了脑瓜往上钻。圈里也
一样,混好了,可以不干活,可以吃好的喝好的,可以减刑,可以少受罪。这是人
的通性,谁不往好处奔呀。由于身份的局限,里面的人争得更是刀光剑影,使绊的、
下套的、埋雷的,惟恐天下不乱,你拿柳了,他就得受苦受难,那个环境只有用武
力说话,以暴力斗,狠才能争得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而最让人感到头疼的,就是圈
里的人在恶劣的环境和低下的底层中挣扎。困惑、抗争,使得他们变得更加凶狠和
自私,自私得让人分不出朋友、哥们儿,仗义扔在了一边,一切惟我独尊。您有机
会能接触这个黑暗的角落,又有工作的便利条件,您真应该写部书,把这些人的思
想、行为,对生活的苦苦追求,心灵上的创伤,别离亲人的痛苦,与同犯的角斗,
与命运的搏争,犯罪的始因,人性的渴盼,统统记录下来,这本书百分之百地畅销。
我们不是牲口,是活生生的实实在在存在的人,一群孤立无援、饱受摧残惩罚的罪
人,被束缚自由的罪人,一群奋力抗争的罪人,罪人也是人。”
“对不起,易军,我的话题引得太沉重了,让你压抑得很,实在对不起。”
“没有什么,习惯了,其实我们对干部要求并不高,能把我们当人足矣,我易
军已经很幸运了,但是,人那有知足的时候。”
“看样子,你肯定要出去大干一场呀,把自己失去的要加倍夺回来,这才是你
的性格。”
“聪明,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易军情绪有了好转。
“同志,这是办接见手续的吗?”一声清爽的声音打断他们二人的谈话,一位
绝佳的丽人带着清香走了进来:一袭天蓝色西裙套装,雪白的大翻领,衬着一张粉
脸白里透红,丰腴的肌肤,诱人的曲线,一头乌发飘泻开来,一团生命艳光折射到
易军和启凡身上,清高俊逸的妙龄丽人,让也是女人的启凡赞叹不已。
“费青青,费姐,你怎么来了?打个招呼,找人接你去呀。启干事,殷兆龙的
红粉知己,”
费青青很大方得体地与启凡和易军握手。
“费姐,这可是你的不对,突然袭击我们。”
“易军,你真笨,这是给殷兆龙一个惊喜。”启凡纠正易军的说话,“我办手
续,你去叫人。费小姐,你请坐,几千里地来趟不容易,喝口水吧。”
不一会儿,易军将兆龙带到接见室,费青青见着兆龙,激动的泪水就淌了下来,
启凡很理解地扶住费青青,兆龙一个劲地搓手:“别价呀,见着我应该高兴,这么
远的路,你也不告诉一声。”
“告诉你,就不会让来了。”费青青止住了哭泣。
易军玩笑道:“费姐,当着启干事,真不给北京人做脸,整个一个小河流水哗
啦啦,今儿得罚你喝酒。”
费青青不解道:“你们还能喝上酒,听社会上议论,新疆的圈连饭都吃不饱,
不是要安慰我吧?”
启干事笑着说:“您得有自信心呀,这两个人精顶尖的人物,什么事做不成呀?”
这句话提醒了她,她快人快语地说:“也是,要不,易军老弟怎么会有这么靓
的警花陪着说话聊天,我们老弟是个人物。”一句话把屋里人逗乐了,启干事吃了
个哑巴亏,脸憋得绯红:“费小姐,你们北京人都这样,拿豆包不当干粮,帮你吧,
你却反过来攻击我,有些仗义欠佳。”
费青青说:“启妹妹,此话差矣,能看到你们这样和睦相处,我就放心多了,
你不知道,我们是在度日如年的过日子盼他们呀。”说到这又想发泄,被闻声赶来
的刘科长听到了:“哦,殷兆龙的家属、欢迎,欢迎。殷兆龙表现不错,是个人才,
人也不错,怎么着,易军,怎么安排?两位老大不在,今个儿我是老大,是到团部
办一桌,还是在团部采购回来,小伙房干?”
“您看,费姐,领导们都给您这么大的包容,其他接见的可没这戏。刘科长,
团里也没好饭,咱们采办回来,让四宝子大厨,而且,兆龙的哥们儿今儿得多放出
几个,给兆龙和费姐托托气氛,也没别人,就是杂务组几个,绝对安全。再有,您
把汪中和尹指请过来,兆龙毕竟跟我不一样,那是他的直接领导,借着这个机会表
示表示,拜托了。启干事,借一千块钱,周一从账上还。”
启干事掏出人民币,费青青抢着要给,被易军拦下了:“怎么着费姐,这点机
会都不给老弟?尽地主之谊是天经地义的。”
等到兆龙、易军和刘科长采买归来,尹指两口子、汪中的家属、娄狱政夫妇全
来捧场了;很有人情味的启凡竟将自己的铺盖贡献出来,姐儿两个聊得正欢。
晚上给费青青接风的酒席开了,兆龙的哥们儿刚坐定,费青青拦着他自己认人
:“黑头,属你印象最深,最坏的一个。都都,对吧。哈德门,没错是你。哎,宝
全呢?”
黑头说:“弟媳妇,可别移情别恋呀,找宝全干什么,他得值班,都出来不行。”
“这个死黑头,还是大哥呢,嘴没把门的。”费青青就是费青青,关键时刻拿
出了正经,“来,大家端起杯,为干警的爱人、我的嫂子们敬一杯,没有你们的支
持,我们的亲人就得不到这么负责任的关爱和帮助,谢谢你们。”说完一饮而尽,
赢得满堂彩,不用人教,说得恰到好处,队长们听着舒服。“我费青青无德无能,
兆龙和易军以及他们的哥们儿,让各位领导费心了。从北京来一趟不容易,我代表
他们的亲人敬各位,全家幸福,快乐安康。”深深的三鞠躬,让众位干警赶紧站起
身,“每个人我敬三杯,你随意,我干掉,兆龙倒酒。”刘科长、尹指、汪中、娄
狱政、启干事这就是十五杯,她的海量和得体的问候让所的人吃惊和敬佩。
“兆龙的好哥们儿,上有我的兄长,下有我的老弟,感谢你们与兆龙同甘苦、
共患难,我费青青先干为敬。”又是三杯下肚,易军他们赶紧端杯饮下杯中酒,连
说谢谢。
刘科长感慨地说:“首都来的客人就是不一样,自愧不如。自愧不如,殷兆龙,
好样的,咱俩整仨。”
兆龙也不客气,接受了。
尹指他们也不示弱,非要跟兆龙招呼,易军要拦,汪中发话了:“干吗,喝酒
也耍哥们儿仗义,早就听说你能喝,今儿咱俩叫叫劲。”
易军当仁不让:“行,今儿就是今儿了。”两人叫起阵来,费青青说着客气话,
与干部们聊着家常。不甘寂寞的黑头知道今儿这场合可以放得开,就对费青青说:
“小弟妹,你得跟哥闹几口,不然的话,我给你捣乱。”
都都也帮腔:“没错,有量的人肯定划拳,输的喝酒,哈德门上,难得的高兴。”
费青青看看兆龙,下意识地把手伸过去摸了一下,又十分大方地摸了摸他的脸
:“我沾个仙气。”弄个满堂起哄,兆龙挺不自在。费青青静静神,十分自信地叫
板:“一对一是欺负你们,两个一起上,认赌服输啊。”说着伸出白葱般的玉手,
双手划拳,吐字清楚,不出黑拳,连赢五场,她以自己的精明,再次为兆龙争了面
子。连队长们也加入行列,一时间,唱拳、划拳,高声、细声,豪放、细嫩,夹杂
在一起,碰杯祝福,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一场久违的亲情聚会,没有高低之分,
平等而热烈且投入。
聚会结束,启凡警员拉易军到一边:“哎,这没有结婚证明,怎么能同居呀?”
“嘿,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做点善事吧,拜托。”也就这么着了,圈里的事
就是多,这倒提醒了易军。赶紧找娄狱政:“领导,别上锁了,怪别扭的,大老远
的别扫人家的兴,我担保成不成?”
“行、行、行,破例、破例。”
两个人坐在床上,屋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是一位队长的宿舍,临时住下。费青
青默默无语地将手放在兆龙的手掌中,不由自主地将身体靠向他的肩头,而他却一
动不动,跟个木头人似的。许久,费青青开口了:“兆龙,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
英子姐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高兴,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我们心中有她,
同时我也时刻尊重你和姐的感情,毕竟人离我们而去,只要你幸福,我想九泉之下
的她会欣慰的。也许你想不通,放心,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我想,你不会剥夺我
喜欢你的权利。”
兆龙听了这一番她的道白,内心很复杂也很感动:“青青,给我一些时间,好
吗?”说完又不忍伤她的心,手紧紧握着她,令费青青浑身一颤,轻轻地靠在兆龙
身上。
一番很尖锐很现实很难抉择的对话不可避免地展开,如同窗户纸捅破了:
“兆龙,出去还折腾?”
“明知故问。”
“值吗?”
“你说呢?”
“我知道你很难,一边是这里患难兄弟,一边是推动的青春年华,还有你那宁
死不回头的钢骨劲。”
“很好的知己。”
“少来吧你。”
“说心里话,真想收,可是这多年的委屈着实不服气。当然,你在哥们儿的心
目中分量不轻,这么多年让你受屈,真的。”
“学会玩酸的啦,进步不小。我嘛,没做什么,应该的,你也值得我去做。”
“你一来出乎意料,心里挺不是滋味,你可能觉察不到,虽然只是一个普通的
接见,你真不了解这些魔鬼们的内心世界,一石激起千层浪,你的出现,有多少羡
慕的眼光,今晚上又有多少人长夜难眠,谁也不是石头子变出来的,都有血有肉,
有情有义。”
“兆龙,我觉得你变得挺多,多愁善感、儿女情长了。”
“让你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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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喜欢,好男人拿得起放得下,识实务者为俊杰。人怎么活、怎么奔
都是一辈子,关键在于值与不值。像我吧,认死理,无论你怎样我心甘情愿。哎,
怎么哑巴了?”
“没有,对你和英姐,我殷兆龙万般惭愧,无以相对,哥们儿,真正的有罪。”
“说什么呢你?我生气了啊。”
“真的,实在话,心里话。”
费青青心里这甜。
殷兆龙心里这热。
易军一早就吩咐锅炉房烧了水,让费青青去洗澡,早晨让小伙房做的炸油条,
自己跑到连队里买的鲜奶。望着易军忙前忙后的样子,兆龙什么都没说,哥儿俩一
对视,全有了。
刘科长陪费青青去院里参观,整个一个百分之百回头率,犯人们都惊讶她的美
艳。魅力十足的她将带的烟撒给每个人,落落大方地问候,倒弄得这帮坏蛋不知所
措,连声谢谢,不管老小,统称大姐,搞得她很兴奋。迎队长似的起立:“大姐好。”
弄得她很不适应,等她出来时所有的人都挤在小窗口上往外瞅,她神采奕奕,光艳
照人,美女那是名不虚传。
“瞧人家兆龙的媳妇,盘也亮,条也顺,有里有面,小子艳福不浅。”
“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兆龙什么人呀,这叫龙凤般配,你那黄脸婆出去快休了
吧。”
“人比人得死,你看人家长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爹妈给的,这是命。什
么是档次,这就是档次,玩的心跳。”
“我们四川山清水秀,漂亮的也不少。”
“山中出俊鸟,但是,漂亮是漂亮,没有人家这气质,往这一站不怯场,大城
市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女人一过三十,就人老珠黄,你瞧人这打扮,根本看不出
年龄。”
“行了,别傻了,出工,还得给人家练活去呢,兆龙可是开荤了。”
“一晚上不打个五六炮,不叫爷们儿。”
“歇菜吧,你小子阳痿,早泄,三分钟解决战斗,还评论人家呢,自己晚上倒
一把算了。”
站在门口的费青青对刘科长说:“整个是军事化,把这帮人收拾到这种程度,
着实不易呀,你们的工作太辛苦了,整天陪着他们。”
刘科长说:“没办法,干什么吆喝什么,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刚才监狱长
在电台上说今天晚上赶回来,他亲自宴请你,北京籍的你头一份,所以表示一下。
再有,你的那位和易军都是奇才,支队长很年轻气盛,拿你不当外人,说实话,让
他看中的人不多。不瞒你说,我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生怕出事端。”
“新疆也太欺负人了。”费青青打抱不平。
“惟一的社会主义在新疆,大家都这么讲,不正常也在这里,霸气和官阶压在
你头上真是喘不过气来。没办法,总得养家糊口。”刘科长也表示出了无奈和不满。
晚上的宴请非常丰盛,而且易军也请白司务长下了功夫,采购了不少海鲜。身
高马大的董监笑容满面对费青青说:“在车里我就想象你,现在真人往前一站,真
是不差,我们支队顶尖的队员的夫人肯定错不了。遗憾的是,易军的那一位没来,
否则就齐了,欢迎远道而来的首都客人,也是第一位北京家属来此支持我们的工作。”
费青青十分地恭敬:“您能在百忙之中接见我们,很是感激。不单单是一顿简
单的饭,如此一来,我们家属也就放心了。在您的领导下,更多的北京队员会很安
全地回归家乡。”
“我们新疆人直,过多的官话不多说了,这二位……”监狱长指着兆龙和易军,
“照北京话说,要是嘎儿杂琉璃球,要是混混,今天也不可能坐在这里。易军脑子
活,转得快,殷兆龙沉稳,义气,敢作敢当,两个在一起一文一武,是干大事的人。
把握好是俩人物,把持不住北京城有个热闹看,是不是呀?二位……”哥儿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