辈子的了……上岸来吧,咱们一起为当前中国的体制改革做点事。”张大康马上放
下茶杯,正色道:“我下海办公司,难道就不是在为中国的体制改革做事?你这是
什么观念嘛?体改不能只是政府行为!你瞧瞧你这个精英分子,露怯了吧?!”
“三十万人的大山子,是个很大的舞台……”
“它是谁的舞台?”
“当然是全民的舞台。”
“哈哈。哈哈。全民?哈哈,蒙小孩呢?我再问你,能说大山子是个企业吗?”
“它当然……应该算是一个企业……”
“哆嗦了吧?应该?拿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来衡量,它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企业。
全部的问题就出在这儿。几十年来,它充其量只是一个用皇粮养着的、完成国
家订单的加工车间。是现实生活中一个变态的扭曲了的经济模型。它跟真正意义上
的‘企业’,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那就让我们把它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企
业…
…“”马扬兄,让它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企业,这句话,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多少年来,从东欧,到苏联,现在又轮到我们中国,无数志士仁人,前赴后继,都
在这块泰山石上碰得头破血流……“”那就再加上我们俩,再往前拱一拱。“张大
康长叹一声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了:”怎么了,张董?“”马扬,说心里话,我一
直很敬重你。你大概是本世纪末最后一批、为数不多的理想主义者了。但理想主义
者也分三类,一类是不清醒的,一类是清醒的,还有一类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
不清醒,老是来回摇摆。我认为,不清醒的理想主义者对社会的祸害,要远远超过
其他一切人……“”高见。我呢?我属于哪一类?“”你……一会儿清醒……一会
儿不清醒……“”哈哈……“”你不认为是这样?“”我不敢说我永远是清醒的,
但我敢说,我永远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追求些什么,我永远清楚,自己这一
生应该对谁负责!“”马扬,以后你会明白,今天我张大康没有答应你的请求,放
弃我的公司,放弃我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个独立法人资格,是一个多么英明、伟大的
战略决策。万一有一天,你在这个上下牵制而令出多门的体制里摸爬滚打,搞得浑
身是伤,筋疲力尽,只剩下一口气半条命,想着要为自己找一个能安安静静舔舔伤
口的地方时,请你记住我今天这句话,我留下的这个恒发公司永远是你可信任的第
一选择。“
“等着我来乞降?”马扬淡然一笑道。张大康苦涩地叹道:“咱们还是不要用
‘乞降’‘招安’这一类可怕、但往往又没法回避的字眼儿。”“你认为,在目前
这个体制中,完全不可能解决大山子问题?我即将要做的无非是一种无用功而已?”
马扬追问。张大康冷笑道:“你以为呢?”“大康,当年在学校里,你还是团
委宣传部的部长…。二还是我的老领导哩……你……”张大康忙做了个手势,打断
马扬的话:“我现在还愿意当你的领导。马扬先生,如果你能下决心,甩掉你现有
的一切,到我恒发公司来。我保证,十年后,在K 省,在中国,甚至在全世界,我
会让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看我们。而那时候,你所拥有的一切,将完完全全是你个
人的!
无论是从萨特的意义上讲,还是从海德格尔的意义上讲,还是从郭尔凯格尔的
意义上讲,你都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存在的人!“
马扬怔怔看着张大康,不做声了。
这时,在省委大楼里,郭立明奉贡开宸之命,找马扬,找了一大圈,终于找到
清风阁来了。他让服务员小姐上楼去通报。那个小姐便走进马扬和张大康所在的包
间打听:“请问,哪位是马先生?楼下有一位姓郭的先生找。他说他是省委办公厅
的。”马扬立即站了起来,对张大康说:“是郭秘书。贡开宸身边的人。我去一下。”
张大康却对马扬说:“容我最后再对你说两句话。”并对那个小姐说:“你先
下去。马先生马上就下来。”等那位服务员小姐走后,他告诉马扬:“有件事我要
让你知道,我在大山子有投资。”马扬说:“我已经有所耳闻。”张大康说:“这
说明,我也是很重视大山子的。只是运作的方式跟你不一样。我现在只想跟你说一
句话,你要动国企这个大盘,勇气可嘉。但老弟啊,你一定要清醒。这件事肯定要
触犯很多人的利益。你要清醒地看到,现在有很多蛀虫是靠着这个大盘子在发着他
个人的横财……”马扬呵呵苦笑道:“发横财?大山子工人已经有一年多没发工资
了。”张大康冷峻地反驳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工人!我再浑,也不会把
工人当做蛀虫。所以,你的对手,不是那些将被你弄下岗的工人。你动国企,工人
兄弟们也许会非常想不通,会跳一跳,嚷一嚷。但我相信我们这些可爱的工人阶级
们无奈之后,还是会识大体顾大局的。而你真正的对手将是某一部分跟你一样拥有
权势的人。这部分人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实际上又不会经营不会搞市场,常年
当官做老爷,你一旦断了他们嘴中的皇粮,就等于掘了他们家的祖坟,断送了他们
的一切前程。想想历史上所有那些变法者的下场吧!商鞅、王安石、谭嗣同……都
是因为触动了既得利益者,最后或五马分尸,或削职为民,或问斩菜市口……刀光
过后仅为梦,六宫粉黛今何在哦,我的马扬同志!”得利益者,最后或五马分尸,
或削职为民,或问斩菜市口……刀光过后仅为梦,六宫粉黛今何在哦,我的马扬同
志!“
;
省委书记——K省纪事
;
24
在电话里听志英说,要约他到“奥伦奇咖啡馆”见面,贡志雄还真不大不小地
吃了一惊。“奥伦奇”是省城近年来开张的几家高档咖啡馆里档次最高的一家。最
随意吧,要一杯现磨的咖啡就得花七八十元。一例最普通的冰淇淋也得四五十。ORANGE,
橙黄色。那是金子的颜色,能不贵吗?“姐,您今儿个怎么了,敢把我和嫂子约到
这地方来说话?您知道这地方的消费水平吗?”志雄还没等志英跨进咖啡馆门,就
提醒道。“哪是我呀。是嫂子非得约我们上这儿来见面。”
奥伦奇装饰的特色却跟它的名字相反,一切都是深棕色的。深棕色的袖木构件
和深棕色的墙布、深棕色的桌椅,铺上色彩淡雅、线条简洁的装饰布块,使这儿的
一切都带上了典型的南美风味。由电吉他演奏的背景音乐,轻柔,明快,而又在诉
说着某种躁动。咖啡馆里顾客并不多,消消停停地分布在那些笨重的抽木构件背后。
由于穿着一件浅褐色的驼绒大衣,又围着一条明黄织花玉兰真丝围巾,志英和
志雄一眼便看到早就在咖啡馆里等着他俩的修小眉。自从那天,志英匆匆赶到她家,
把志和所说的那些话,—一都告诉了她(但话到嘴边,志英又本能地把十五万元存
折的事“瞒”了起来),修小眉就一直想安排这样一次不受干扰的见面,能跟志英
和志雄俩好好地“深谈”一次了。是的,多年来,她和志成的生活,并不像外人在
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和谐幸福。有许多难言之痛、难言之隐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的。
她并不想惜此机会向谁“诉苦”,但有几个问题的的确确是在困惑着她纠缠着
她,让她不得安宁:志成为什么要把只属于他俩的秘密告诉他兄弟?他想干什么?
志和为什么又要把这些事告诉志英?他又想干什么?志和身上绝少小市民的习气,
有时反而还有一种知识分子可爱的呆气。他绝不会是嘴闲得无聊,才去倒卖这些
“闲言碎语”。那么他此举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志和还跟你们说了些什么?”待志英和志雄俩一坐定,她就发间,一边用小
银勺子在镂花镀金铜套的咖啡杯里慢慢搅动着,唇边却多少保持着一缕淡淡的苦涩
的微笑。
听修小眉这么问,贡志雄先迷惑了。因为,贡志和没找他说过这些事。于是,
在征得修小眉的同意后,贡志英只得简略地把贡志和说给她的那些话(当然除了
“十五万元存折”以外)—一又给志雄说了一遍。说到“大哥甚至有一点怀疑嫂子
对他有外心”时,志雄嘿嘿一笑道:“大哥也是的,现在有几个结了婚的大男大女
没外心的?这都成时尚了,对这种事何必那么较真呢?”然后他又回过头来劝慰修
小眉:“您也别在意。大哥就是过于正统,跟他过日子就是累。好在事情已经过去
了。我想,我们都不会在意这些话的。都什么年代了嘛……”
“你瞎说什么呀,好像嫂子真有什么外心似的?!”志英嗔责道。
修小眉微微红起脸,默默地坐了会儿,又问:“但是……你们的大哥为什么要
跟志和说这些呢?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无聊的碎嘴婆子。志和也不是一个无聊的事儿
妈,他为什么又要跟志英说这些事?他俩都是特别正经的大知识分子啊。他们为什
么要这样做?你们了解他们的想法吗?”“嗨,你千万别把什么知识分子当个玩意
儿。他们要无聊起来,比谁都无聊!”贡志雄冷笑。“你们真的不知道志和的用意?”
修小眉追问。“他能有啥用意。还不是因为听说您跟大哥之间居然还有不和之
处,心里特别扭呗。”志英当然不会告诉小眉,贡志和还让她帮着“监视”她哩。
女人顾家的本能告诉她,为了这个家,有些话是不能在自家人中间随意地搬来搬去
的。
“你们还是没把我当贡家人……”修小眉见贡志英总是不告诉她真话,便苦笑
了一下。
“嫂子,您要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贡志英红起脸,轻轻地驳斥。过了一
会儿,那缕淡淡的苦笑慢慢从修小眉的唇边消失,她低下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眼
圈突然红了起来:“好吧,你们不愿跟我说真话,让我来告诉你们这里的原因。你
们的大哥这两年对我的确有些疑神疑鬼……他……怎么说呢?他在某个方面挺……
挺自卑……心态变得很不正常……“
“我大哥自卑?他心态很不正常?”贡志英轻轻地叫了起来。贡志雄忙给她使
了个眼色,让她别轻易插嘴,耐着性子听修小眉把话说完。他已经预感这位受全家
人敬重的嫂子今日会抖搂出一些他们全都不知道的重大生活机密。他怕志英大惊小
怪一扰乱,修小眉又不愿说了。
“我跟你们的大哥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应该说两个人相处还是很和美的。
我们也有不和谐的地方。只不过因为我俩都比较有修养,也比较能控制自己的
情绪。
而且结婚之初我们就有个约定,为了不让爸爸妈妈为我们分心,保证在任何情
况下,都不把我们之间的矛盾公开到外面去……“
贡志英忍不住地问:“你俩到底有什么矛盾?”
修小眉低下了头:“……”贡志雄劝道:“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们当初的承诺
已经没有约束力了。”修小眉的眼眶一下湿润了:“正因为他不在了,我才觉得不
应该再去碰这个伤口。你们的大哥是个非常崇高的人。我俩之间的不和谐,原因是
多方面的。我不想再伤害他……”贡志雄劝道:“说吧。大哥都不在了,没什么不
可说的了。”修小眉犹犹豫豫地,显得非常痛苦:“怎么跟你们说呢?你们的大哥
……他……他其实……一直是……一直对我跟他那种……那种夫妻生活……很不感
兴趣……他身旁有没有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战友,一
个同志再加上一个做饭洗衣服的辅助工……”“您说大哥一直是个性冷淡……或性
无能者?”贡志雄把修小眉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直接点明了。贡志英极痛苦地
呵斥道:“志雄!!”贡志雄不说话了,修小眉也不说话了。眼泪无声地在她秀丽、
圆润但多多少少也已隐隐地刻画出一些眼角纹的脸庞上流淌了下来。贡志英的眼圈
刹那间也红了,忙从手包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给修小眉。修小眉说了声:“谢谢。”
但没接那纸巾,打开自己那个小巧而又设计制作得非常风格化的手包,取出一
小块消毒湿巾,轻轻地按放在眼圈上,吸去沾染在眼影上的那些泪水。“不管怎么
样,大哥还是非常爱您的。只不过他只能用他可能的那种方式去爱罢了。”贡志雄
劝慰道。修小眉轻轻地叹了口气:“大概吧……”“您没陪他去看看心理大夫,或
看看男科门诊?”贡志雄小心翼翼地问道。“志雄,你说什么呢!”贡志英红着脸,
很不情愿地嗔责。贡志雄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是可以治疗的一种疾病。你以为
呢?”
修小眉苦笑了一下说道:“志雄,你没有完全理解我说的意思。你们大哥的冷
淡不仅仅是性,他对普通人日常生活中一切有趣的事情通通都不感兴趣,吃什么穿
什么住什么……更不要说玩什么……他一概都不感兴趣……他心里只有事业……可
我,打根儿上起,就是一个特俗的人,我特别看重世俗的生活……这么多年,我总
是让着他,也压抑着自己。你们的大哥对这一点不是没有察觉。他希望我过得好,
可又没法改变他自己。他又是一个责任心非常强的人。他希望对自己妻子的一切都
负起他一个丈夫应该负起的责任来。但他在那些方面又实在负不起这个责任。所以,
许多时候他比我还痛苦。他在内心不仅承受着他自己的那一份痛苦,还承受着我承
受的那份痛苦。他多次劝我跟他离婚。可我怎么能同意呢?后来,他渐渐地就有些
变了……一种心理变态……也就是说,他开始无端地怀疑我变心……”“我能理解
大哥的痛苦,理解他的变态……”贡志雄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应该主动
找二哥去谈一谈,自家人,别闹误会。”志英真诚地建议道。修小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