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那是什么问题?”马扬笑着追问,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美国点心。小扬为难
地看看黄群。黄群却说:“你自己跟你爸说!”“说就说!”小扬赌着一口气,横
下一条心说,“爸,我有个同学,她家长想见见您……”“不行。”马扬不等小扬
把话说完,便断然回绝。“爸……”“怎么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马扬有点不高
兴了。
多年来——从他担任领导职务以来,也从小扬长大懂事以后,他就跟小扬定下
这规矩:可以带同学到家来玩,但绝对不能答应同学、老师,利用他和她之间的这
种特殊关系来找他办事。“绝对不可以!记住了?”马扬让女儿抬起头,看着他的
眼睛,这样嘱咐道。实事求是地说,这些年来,小扬是认真执行了这个规定的。她
也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依仗父兄权势吆五喝六,横行乡里的“恶少衙内”,在外从
不宣称自己是某某人的女儿。但今天,她却下定决心要“犯”一回禁。事情的缘起
是今天傍晚时分,菲菲的母亲、那位花旦演员夏慧平生拉死拽,带着菲菲来找马小
扬,要她帮着引见她那位任大山子一把手的爸爸。
“爸,她真的太可怜了。四十多岁的人,让京剧团开了,前两天又让氧气站给
开了……”
“……”马扬还记得这位决心要从事“文化工作”的京剧女演员。
“氧气站裁员,第一批下岗名单里就有她。她下岗了,我那个同学怎么活?还
怎么上学?她特有才华……”
“她来找你了!”
“说话呀。她人呢?”
“您别骂我……”
“你把她带到我们家来了!”
“不是我带她来的……”
“她人呢!”马扬无奈地看了女儿一眼。
“在我房间里待着哩。爸,求您了,您帮帮她吧。就这一回。我再不带任何同
学的家长来找您了。求您了……”
“……马主任,我不跟您胡搅蛮缠。十万人都下岗了,我死乞白赖要您替我安
排活儿,也太不懂事了,太难为您了。”夏慧平一见马扬,就这么说道。但接着,
却向马扬提出了一个特别“古怪”的要求:“我只求您替我找个老公……多老多丑
都无所谓,只要有能力帮我,让这个闺女把书读完。我无能,不能再耽误孩子。我
又没那能力再供她上学。只求您替我找个老公……”说着,便哽咽起来。夏菲菲的
眼圈也红了。一直站在菲菲身旁,轻轻地搂着她的马小扬眼圈也红了起来。马扬也
被难住了。这一阶段,他接待过无数下岗工人,为他们解决过无数急难问题,可还
没遇到过要他找老公的人。唉,这个夏慧平,真是个“角儿”啊……
这时,潘祥民的车已经驶人大山子市。这里算是大山子市内一个比较热闹的地
段。路面坑洼不平。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许多地摊上卖的
是工人常用的一些工具和劳保用品:各种型号的老虎钳、扳手、卡尺、帆布手套。
翻毛皮鞋、铁丝、螺帽、大锤、电焊工用的防护面罩等等等等。有些小吃摊甚至摆
到了路当间,使本来就不宽的路面越发地显得狭窄了,车速也就不得不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候,潘祥民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忙让司机停车。潘祥民向车右侧的街边
注意地看了看,问秘书:“你看那个人像不像谁?”“像谁?”秘书不太清楚潘书
记的用意,小心地反问。“像……像咱们省著名的劳模赵长林。”潘祥民说道。秘
书忙探身过去细看。但街边人头攒涌,路灯光又暗,一下子很难分辨得清楚谁是谁。
他匆匆看了一眼,忙问:“哪儿呢?”潘祥民有点着急:“那儿。那个擦皮鞋的。”
秘书一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边还在嘀咕:“不会吧。赵长林怎么会擦皮鞋?
别说他是省劳模,就论技术,他也是八级机修工。再没饭吃,也不能沦落到去擦皮
鞋啊!”
但那人的的确确就是赵长林。他刚替一个过路人擦完皮鞋,正在收钱。他跟所
有刚下岗的工人一样,还不好意思跟人“侃价”,略有些腼腆地说道:“您瞧着给
吧。三毛五毛,随便……”那人扔下一张一元的纸币,起身走了。纸币飘飘扬扬地
落到皮鞋箱外边的泥地里。赵长林忙拾起,并用袖口小心地擦去纸币上的泥迹。
潘祥民在确认了对方是赵长林后,便急忙下车向赵长林走去。秘书当然要急忙
跟过去。赵长林发现有两个人下了公家的车,大步向他走来,以为自己违反了市容
检查大队的什么规定,这二位是要来“收拾”他的,便赶紧收了钱,背起擦鞋箱,
向一旁躲去。他们之间相差总有十来米吧,腿脚毕竟已经不怎么灵便的潘祥民总也
赶不上,又不好意思当街嚷嚷,眼看赵长林拐进一家个体饭店去了。那小饭店门口
竖着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写着“下岗工人擦鞋点”。秘书凭经验知道这事一时半
会儿消停不了,便拿出手机通知大山子方面组织座谈的同志:“潘书记已经进了市
区了,被堵在小白楼街口。可能还得一会儿……”追到离小饭店十来米处,潘祥民
站住了,也没让秘书再追过去,并闪到一旁的暗处里,他要好好看一下究竟。
“擦鞋点”牌子周边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中年工人模样的人,都背着擦鞋箱,
默默地等着活儿。赵长林在小饭店里“躲”了一会儿,见身后那两人不再追来,又
出来为正在饭店里用餐的一位先生擦起皮鞋来。
潘祥民走了过去,走到赵长林身后站住了,怔怔地异常心酸地看着正低着头全
身心地忙着替人擦鞋的赵长林。秘书想上前跟赵长林打招呼,被潘祥民一把拉住。
一个工人背着鞋箱过来兜生意:“两位,擦鞋吧。我们都是八级工老师傅。活
儿,包您满意。价钱也好商量……”
秘书忙把他拉开。
这时,赵长林发现了潘祥民,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也看清了潘的面容,不由自
主地放慢了手里的动作。他是认识潘书记的。那位顾客有点不耐烦了:“嗨,看什
么看呢?蹭脏我袜子了。”赵长林忙红起脸低下头去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并道歉道
:“对不起……对不起……”潘祥民心里一阵酸涩,转过身走了。几分钟后,还在
和夏慧平母女俩谈话的马扬接到了潘祥民亲自打过来的电话:“潘书记,我是马扬。
赵长林在替人擦皮鞋?这情况我不清楚。好。我马上就过去。”夏慧平此时已经把
想说的话都说透了,便赶紧说道:“您忙吧。我该走了。”马扬暗中对黄群示意了
一下。黄群跟着马扬走到外头,听马扬吩咐了几句话,又和马扬一起回到房间里。
马扬让夏慧平“再坐一会儿”,然后转身对夏菲菲说:“菲菲,小扬常在我们面前
夸你,说你在各方面都挺优秀。以后有可能,希望你多帮助我们家的小扬。家里生
活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我黄姨。”说完就匆匆走了。黄群拿出一点钱给夏慧平,
并说:“菲菲她妈,这是小扬她爸……”夏慧平的脸一下涨红了,忙推开那钱:
“她黄姨,您这是什么意思?”黄群也略有些难为情地说:“给……给菲菲买一点
学习用品……”夏慧平的眼眶湿润了,只是坚决地说道:“她黄姨,我……我们不
是来讨饭的!”
黄群拿着钱的那只手却一下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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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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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大山子机关旧楼小礼堂里,前来参加座谈的下岗工人代表早已到齐。因为潘书
记迟迟没到,座谈会还没开起来。组织会议的工作人员焦急万分。工人代表们却异
样地保持着沉默,神色一律十分严峻地安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开发区一位姓
姜的副主任解释道:“对不起……潘书记在路上被耽搁住了……他马上就到……”
工人代表们却面面相觑,不做任何表态。
马扬一赶到机关,就让丁秘书去查了一下第一批下岗的人员中,到底有多少省
市级的劳模。“接到您的电话,我马上让有关方面用电脑搜索了一下,列入这一批
下岗名单的省市级劳模,只有一个……就是赵长林。也真是不巧……”小丁报告道。
马扬皱起眉头道:“大山子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就把他给疏忽了?”小丁忙
说:“我已经请市总工会和劳动局、民政局的几位领导在您办公室等着了……”马
扬却说:“先去会场。”
马扬一走进会场,大家都站了起来。马扬忙温和地笑道:“请坐。大家请坐。
潘书记让我来向大家致歉,非常过意不去,路上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耽搁大家
这么长时间,他正紧赶慢赶往这儿赶。”
这时,开发区办公室主任却走了进来,附在他耳旁,低声说道:“潘书记到了。
在您办公室里哩。他让您过去一下。”马扬忙回到自己办公室,只见办公室里已经
坐着不少人了。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潘祥民和身前放着擦皮鞋箱子的赵长林。潘祥
民脸色不太好看地瞥了马扬一眼。马扬上前跟他握手,他都没理会。马扬多少有些
尴尬地招呼:“刚到?”潘祥民却冷冷地问:“还有可以说话的地方吗?”马扬一
边忙答:“有。有。”一边把潘祥民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一进那个办公室,早憋
了一肚子火的潘祥民便冲着马扬嚷嚷开了:“我说马扬,你这么大一个大山子,就
容不下一个省级劳模?啊?你是不是还要把全国劳模都弄下岗心里才舒坦?”“是
我工作疏忽。确实是我工作疏忽……”马扬忙答应。“疏忽?你知道吗,你这种疏
忽,伤害的不仅仅是一个赵长林!”潘祥民仍然不依不饶。
这时,丁秘书又匆匆走来报告:“与会的下岗工人代表听说赵长林来了,都上
办公室去看他了。”跟赵长林在一个擦鞋点于活儿的那些下岗工人,见潘祥民执意
“带走”赵长林,心里都有些发慌,也怕赵长林“吃亏”,情急中,招呼两辆的士,
紧随其后赶来。下车时,两位司机一概拒收车资,只说道:“得。得。这趟车,我
们请了。记住,替哥儿们在当官的面前多说几句实在话,比什么都强!”
于是,马扬办公室里人越聚越多。丁秘书忙招呼:“请同志们还是到小礼堂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小礼堂里也人满为患,两侧的走道里甚至都站上了人。姜
副主任说先请“我们尊敬的老领导,原省委书记潘祥民同志讲话”时,依然还板着
脸的潘祥民说:“还是请你们的一把手马扬先讲。他讲比我讲管用。”马扬赶紧站
起来说:“好。我先说几句。一会儿大家都讲完了,再请潘书记做总结。首先,我
要向大家说明一个情况……”这时,赵长林突然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地举起一
只手,请求道:“能不能让我……让我先说几句?”马扬一愣。所有与会的人都一
愣。主持会议的姜副主任担心现场气氛如此“炽烈”,再由他这么横插一杠子,会
又出啥乱子,便凑近了赵长林,低声地、却又坚决地、既用商量的口气、又带上吩
咐的口吻说道:“长林,让马主任先讲完吧?”赵长林歉疚地看看这位姜副主任,
然后又求援似的看看潘祥民,说道:“我……我……”潘祥民立即应和道:“既然
长林有话要说,那就让长林先说。长林,你说。有啥说啥。放开了说。”马扬也马
上胸有成竹地应和道:“好。长林,你先说。”
真要让他先说,赵长林一时半会儿地却又犹豫开了。“省市两级领导也有一段
时间没跟咱们工人面对面座谈了,今天这个会又让我这么点屁大的事给搅和了,我
挺对不住在座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几分钟后,他开始喃喃地说道。会场上
一片肃静。“前些日子,马主任在电视里给全体大山子市民讲话,有一段话说得我
心里挺不好受。他说,几十年来,咱大山子全体市民、工人、干部,为大山子总公
司的建设尽心尽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这笔账是要记在共和国的发展史上的。但
由于当前遇到了空前的风浪,加上部分机械失灵,某一时期管理指挥有误,这艘拥
有三十万船员和旅客的‘超级大船’已经没法承载这么多船员和旅客了。现在摆在
大家面前的,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谁也不下船,悲壮地与船一起沉没。另一条
出路就是,多余的船员旅客赶紧下船,先保住大船不沉,等把船抢修好了,装上了
新的机器,能远航五大洲四大洋了,再根据需要和可能,让大家伙上船来。即便最
后还是有一部分人上不了船,党和政府也绝不会弃之不顾,也要对他们的基本生活
有一个妥善的保证。这次我们机修分厂百分之百被裁减了。厂领导征求过我的意见,
他们说,你是省级劳模,你提个要求吧,我们给你报到市里去,根据有关政策,可
以对你做特殊安排。我没提这个要求。刚才,马主任一见面,就和姜主任一起,一
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他们工作有误,疏忽了我这个省级劳模、工人阶级的优秀代表,
伤了大伙的心。他们马上让在场的劳动局领导对我做恢复公职的处理。我挺感激的。
但是,我还是拒绝了。我不是在跟省市两级领导憋气。当然,下岗后,我也憋过气,
骂过娘。大山子的工人都说,盼马扬,想马扬,马扬来了全下岗。但这些日子我想
通了。真的想通了。这条大船就是修好了,跟以前的那条大船也是不一样了。从前
的那条船,国家是包吃包住包产包销。每年每月每天都有人给你派活儿。你只要埋
头干你的活就行了。可以这么说,三十多年,我赵长林除了学会了修那几种老掉牙
的机器,别的真是啥都不会。从今往后不可能了。不管在船上还是船下,我们都得
有那种本事,要学会在没有人托着你领着你的情况下,自己也能扑腾两下。从小处
说,也能给老婆孩子找一口饭吃;从大处说,还能发挥咱工人阶级的余热,给国家、
集体创造一点财富。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