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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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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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势不可挡的灼热,那种带着浓烟带着火光带着啸叫的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当时, 
老二贡志和和小儿子贡志雄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赶紧从沙发上折起身,向遥控器伸过 
手去,抢着要去换台换频道。 
“别动。” 
猛然间,从父亲胸腔的深处,闷闷地发出了这个单调而不容违抗的声音。于是, 
他俩忙缩回手。其他人也立刻屏住了呼吸,不知道紧接着会发生一场什么样的“地 
震”。但都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服从”和“听话”,千万不能再火上浇油…… 
但几秒钟过去了……又过了几秒钟,等来的却是让他们更为不知所以的寂静,一种 
茫然若失的“凝固”和“断裂”……然后,又过了几秒钟,仍然没有发生“震荡” 
……他们这才迟疑地,并瑟瑟地向父亲端坐的方向偏转过脸去。一刹那间,他们不 
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居然是真实的和可能的:父亲木木地端坐着,脸部部分肌肉鼓凸 
着,并且在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频率急速地颤栗。脸部向来并不明显的皱纹骤然间显 
得极其深峻,并完全收缩到了一块儿;原先就较为挺拔的上身此刻却变得像石碑一 
般地僵直。父亲分明是在凭借绷紧全身每一根神经和每一块肌肉,咬紧了牙关,在 
制止自己情感上的某种“暴露”。他怔怔地瞪大着双眼,直视着电视荧屏,但分明 
又在告诉周围的人,在这一瞬间,他其实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电视屏幕上正在絮叨些 
什么,他压根就没有关注屏幕上上演的那一出大戏。略有一点浑浊的眼神也清楚地 
显示出,他此刻,脑子是空白的,完全空白的。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剩下两个 
字,一件事:儿子啊……儿子……然后……他们看到,他的眼泪就籁籁地滚落了下 
来。那两颗硕大的眼泪,颤颤巍巍,颤颤巍巍地,顺着坚韧、粗糙、仿佛在高强度 
酸碱中经受过千百次鞣制的脸颊皮肤,流淌到嘴角上,下巴上,然后又慢慢滴落下 
来…… 
一时间,所有在场人的鼻根都酸涩了,眼眶也都湿润了。在一旁早已忍不住的 
贡志英搂住她四岁的女儿,抽泣起来。志英的抽泣声似乎惊醒了贡开寰。他嗒然低 
下了头去,默默地呆坐了一会儿。在一次强烈的哽咽后,他终于制止住了自己的泪 
水,并掏出一块手绢扔到志英面前,低低地说了声:“坚强些……一会儿,小眉来 
了,别让她看见你们的眼泪……”然后就起身向楼上走去了。 
贡志成牺牲后,全家人把一种罕见的尊重转移到了修小眉身上。一方面当然还 
是因为怀念志成;另一方面,出身于平民家庭的修小眉温文尔雅,历来宽容、厚重、 
谦和,而又认真,的确也是个值得信任和尊重的人。也正因为如此,贡开宸才“授 
权”修小眉,在自己紧急飞赴北京后,让她负责把全家人召集到枫林路十一号, 
“待命”。 
贡志和驾驶着他那辆半新不旧的菲亚特车来到枫林路十一号门前时,雨虽然还 
在渐渐沥沥地下着,但显然已经没有像刚才那么大了。枫林路两旁那些大树的树龄, 
据说都有七八十岁了。在一片蚕食般响起的沙沙雨声陪衬下,由这些千姿百态并又 
千疮百孔的老树组成的林阴道,则显得越发地幽暗和清静。一定是又换新警卫了。 
小战士在对讲门铃里辨认不出贡志和的声音,反复查询他“身份”。“我还能是谁 
哪?”厚厚的大木门终于打开后,贡志和略有些恼慍地瞟瞥了那小战士一眼。 
枫林路十一号是一幢独门独户的老式别墅。据说,民国初年,被一位出关经商 
的山西富贾相中此地风水,盖起第一幢宅院。那会儿,所盖的当然都是几进几出的 
青砖大院。据说,这条街上最早的几棵大树就是那会儿栽下的。假以时日,幢幢相 
连,间或也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逐渐出现了“前店后宅”的格局,由此形成 
街道,木制的或胶皮制的大车轮箍常年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碾出深深浅浅的辙沟, 
生生造就出省城一个著名的商贸区。这种状况持续到日本人进占。商家纷纷逃避战 
乱,空余下这片大小深浅不等的宅院,街区一度变得冷落凄戚。却不料,它又被日 
本占领军中几位同样深谙中国风水之道的高级人士看中,下大本钱将它改造了一番, 
变成他们高级军官“住宅区”,同时也住进一批有特殊身份的日侨。自此岗哨林立, 
中国人“理”所当然是不得入内了。一幢幢原先的青砖大院由此也变成了围墙矮小、 
窗门结实的日式别墅。从那以后,傍晚时分,一个个深色原木门媚近侧亮起的则是 
一盏盏青灰色的椭圆形纸质小灯笼……直至“八一五”,中央军接管,又经过一番 
改造,在日式建筑风格中添加了许多欧美的东西,纷纷加高围墙,扩大花园,延伸 
廊桥,拓阔阳台,添加窗前铸铁花饰,搬进德国钢琴、意大利卫浴设备……它又成 
了国民党接收大员囊中的“战利品”。这些国民党的军政高官在高呼“抗战胜利万 
岁”的同时,纷纷更换结发的“抗战夫人”,集体引进由城市女学生、女演员、女 
护士、女商人、女律师、女记者、女秘书、女掮客、女党棍,甚至舞女、妓女等, 
组成新的“胜利夫人”队伍。这一带便焕然一新地变成了战区司令部和省政府、省 
党部高官的住宅区。街区的格局也在那一时期基本形成了目前这个态势。 
……贡志和并不热衷“枫林路十一号”的变迁史、虽然他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历 
史,现在又供职于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他只是觉得,每一回——即便时隔不久, 
一回到这个大木门里,总觉得它又陈旧了一些。这跟父亲不让省直机关事务管理部 
门经常派人来修缮有关,也跟母亲去世有关。只靠那些警卫战士做些日常的维护, 
肯定是不够的。他们毕竟离开农村不久,修个猪圈、篱笆墙什么的还凑合,管理小 
别墅就差点劲儿了。 
“大嫂呢?她怎么还没到?她住得比我们谁都近。”贡志和匆匆走进客厅,四 
下里扫了一眼,问。客厅里只有志英和志雄。“谁知道……”志雄横躺在大沙发上 
翻看一本挺厚的时尚杂志,把脚伸直了,交叠起来,搁在沙发另一端的扶手上,懒 
懒地答道。志英没做声。她老公佟大广出差去俄罗斯了,今晚到不了。得到通知后, 
她慌慌地把女儿送到婆婆家,自己一个人赶来了。 
“爸今晚肯定能回来吗?”志和又问。“废话。他不回来,干吗通知我们哥儿 
几个连夜在这儿等他?”志雄边翻页边答。“干吗要让我们连夜在这儿等着?到底 
出什么大事了?”志和再问。“……你问谁呢?”志雄把脚搁平了,用杂志盖住自 
己的脸,双手叠放在脑后,闭目养神去了。“听说军方最近要在我们省搞一次空前 
规模的演习。中央紧急召见老爸,会不会跟这档于事有关?”志和仍不甘心。一直 
没做声的志英皱起眉头,分析道:“不能吧。爸不可能因为一场什么军事演习,把 
我们全家召集一块儿,在这儿等他。他想干吗?让我们几个帮着去扛炮弹打冲锋?” 
这时,他们三个人中的一部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志雄一下翻身坐起。志和和志 
英也都本能地紧张了一下。最后确定,是志和的手机在作响。志和忙打开手机翻盖。 
听出手机里的声音是嫂子修小眉。“大嫂,您怎么了?您在哪儿呢?”他忙问, 
“我……头晕……晕……煞……煞不住车了……你们快……快……快……”修小眉 
在手机里答道。贡志和、贡志英和贡志雄急忙跃起,冲出院门,只见依然笼罩在雨 
夜下的林阴道那头,一辆白色的旧普桑晃晃悠悠地挣扎着向这边驶来。虽然车速很 
慢,但看得出,它已经处在了半失控的状态中。一会儿偏向左,一会儿又偏向右, 
踉踉跄跄,终于挣扎到离院门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未等志和等人赶到,一头撞在 
一棵大树上,“搁浅”在那儿。 
“怎么回事嘛……您开车也好几年了……”几个人好不容易把修小眉扶回客厅, 
贡志英一边细心地用药棉擦去小眉额角的血迹,一边心疼地嗔怪。“没事……没事 
……”修小眉似乎清醒了一些。“还没事?再往下撞一点儿,这只眼睛就全报废了。” 
“没事……没事……”修小眉轻轻地重复,而后不再做声。志和志雄赶紧叫来几位 
朋友(还来了两位正经穿警服的),一辆除障车。一通折腾,把普桑拖去修理了。 
朋友们答应,赶明天一早上班前修好,并直接送到嫂子家门前,绝不耽误嫂子上班 
用车。“耽误她一分钟,您蹶我一年没脾气。”他们主要是志雄的哥儿们。志雄说 
是在外事口的一家服务公司供职,其实并不去上班。他说他谁也不伺候——包括那 
些大鼻子鬼佬。他跟公司领导说,我不上你们这班,也不领你们这工资,只求你别 
给我宣布“停薪留职”什么的。啥也别宣布。就这么着。否则传出去,我没法跟我 
爸交代。他知道,爸绝对不会允许他在没有一个固定职业的情况下,在社会上就这 
么瞎晃悠着。他非常想跟爸充分展开来讨论这个所谓的“晃悠问题”。什么叫“固 
定”?什么叫“晃悠”?非得拿二十年前的标准来衡量,让牛在一根桩上拴死,从 
年轻一直干到退休,才算是“固定”,才叫“正经”,否则,就都是“晃悠”, 
“不正经”?那,今天,在中国,少说也得有几千万人在挺不正经地“晃悠”着。 
但,能说他们都没在给这个社会创造财富?不能吧。贡志雄一直也没找着这么个机 
会去跟爸讨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胆怯——就是有那么个机会,那么个时间,打死 
他也没那个“胆量”,直接面对那样一位“老爸”去争高低。 
在院门外目送朋友们走远,贡志雄这才抽身慢慢踱回院子,在葡萄架下阴暗地 
点着支烟,悠悠地吸上两口,发一会儿呆,正想转身向大门外走去,只见志和匆匆 
赶来拦阻:“别走啊。爸让我们在这儿待命哩。”“我有事……”“谁没事?” 
“我真有事。急事……”“那也不行!”……两人正这么一句一递地戗戗,客厅那 
头传来贡志英兴奋而又尖厉的叫声:“爸来电话了……嫂子,爸让您接电话哩!!” 
两人忙收嘴,赶紧撒腿向客厅跑去。待他们跑进门,修小眉已经接完贡开宸的电话。 
贡开宸说,他今晚回不来了。修小眉犹豫半天,探问:“爸……您……您没事吧?” 
“有啥事?”贡开宸的反驳倒显得非常干脆。然后,贡开宸重申:在他没有回来前, 
谁也不许离开枫林路十一号一步。不管是谁,要想离开,必须得到修小眉的“批准”。 
但是,他再次告诉小眉:不管谁,说出天大的理由,你都别准假。当然,这原则, 
他让修小眉自己掌握就行了。不必公开。 
“他干吗不让我们离开?”贡志英十分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外头都在传 
……传……中央已经下了决心,要免去爸的职务……真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贡志英终于说出在场各位都已听说、但又都不愿相信、并且竭力三缄其口的消 
息,于是客厅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这时,贡志雄突然掉头向门外走去。修小眉忙 
惊叫了一声:“志雄!”贡志雄却只当没听见一般,继续大步向外走。修小眉慌不 
迭地上前拉住贡志雄,叫:“志雄,听话!”贡志雄居然一把甩开修小眉的手,继 
续往外走。这时,贡志和冲上前去拦住了他:“大嫂的话你都不听了?!”贡志雄 
喘着粗气:“我真有事……真的……”“回去。回到你原先的座位上去。”贡志和 
指着那边的沙发,命令道。贡志雄突然抬起头,怨怨地瞪贡志和一眼,再喘两口, 
突然发力,推开贡志和,向外冲去。他这么蛮于,当然成不了。兄妹几人,贡志和 
最为“身高马大”,况且“眼疾手快”,而最为瘦弱的正是贡志雄。说时迟,那时 
快,志和上前快垫一步,一把揪住贡志雄,用力往里一推,贡志雄便一再踉跄着扶 
不到身后的东西,应势跌倒在沙发上。但他并没有就此罢休,马上翻身跳起,再次 
向门口冲去。贡志和没等他冲到门口,已先他一步“咣”地一声关上了客厅门,并 
横站在门槛前,死死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时刻,贡志雄真急了。他满脸涨得通红,绝望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贡志和,嘴 
唇颤栗,恳求:“让我走。”贡志和仍不相让。贡志英怕他俩真冲撞起来,忙上前, 
在两人中间一横,先制造出一个“缓冲地带”。修小眉也上前拉开贡志和,然后去 
问贡志雄:“你真有事?真有那么着急?”贡志雄只是急切地说道:“让我走吧… 
…”“要真有事,你就走。但你得告诉嫂子,到底是什么事让你那么着急?”听修 
小眉这么一说,贡志雄的神情果然和缓下来。但他低下头,沉吟一下后却只说: 
“现在没法跟你们细说。但,真的,我……我必须得马上离开一下。”出乎志和和 
志英的意料,修小眉居然答应放志雄走,只向他提了一个要求:“爸回来前,你一 
定得赶回来。另外,开着你手机。咱们随时保持联系。行吗?”贡志雄当然同意, 
甚至有些喜出望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转身便走,贡志和却抢了上去,再次拦住 
他:“不行。谁也不许走!爸回来前,谁也不许走!这是老头儿的命令。”贡志雄 
的脸色一下变青了,跺着脚吼叫:“你他妈的,这儿谁说了算?你?还是大嫂?贡 
志和,我到底怎么着你了,踩着你哪个鸡眼儿了?你干吗非这么跟我过不去?!” 
说着,转身就从壁炉上方的墙上摘下作为装饰用的一把老式双筒猎枪,对准贡志和, 
声嘶力竭地喊:“让我走!”所有的人一下都愣住了。他们当然知道,贡志雄虽然 
瘦小,但一旦被惹急了是什么事儿都于得出来的。十一二岁的时候,他就在家里 
“纵过火”——因为保姆非“逼”他洗澡;也曾在学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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