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过火”——因为保姆非“逼”他洗澡;也曾在学校里“跳过楼”——因为班主
任老师非“逼”他把家长请到学校里来面谈。
贡志和却慢慢向贡志雄走去,冷笑道:“开枪呀。臭小子。”
贡志雄端着枪,惊恐地向后退去:“别逼我……告诉你,别欺人太甚……”
贡志和泰然地一笑,把一只手又在腰上,并去挥动另一只手,用一副好莱坞西
部牛仔的神情说道:“这枪里没子弹。你他妈的拿一支没子弹的枪,瞎比画啥?快
放下!”已经退到墙跟前再无退处的贡志雄听贡志和这么一呵斥,一下便愣在那儿
了:这枪里怎么会没子弹呢?就在这瞬间,贡志和一步上前,从他手里缴下了枪。
贡志雄气呼呼地呆站了会儿,突然又向窗口扑去。等贡志和再扑过去,显然已经来
不及了,他只得举枪便射——原来枪里还是有子弹的。刚才他只是小小地施了个瞒
天过海之计。扣动扳机后,枪口里随即冒出一大团火,并放出一声巨响,在窗上方
的框上打出一个大窟窿。轰然的巨响和飞溅的碎玻璃、木屑把贡志雄吓瘫在地上,
同时也把那个年轻警卫召了来。警卫急喘,但又不敢贸然近身上前:“怎么……怎
么……怎么回事?”贡志和一边说:“没事。枪走火。”一边从枪里取出尚存的另
一发散弹,然后把枪扔给了警卫。
枪里还有一发子弹哩!好险啊。
“你知道枪里有子弹?”待把贡志雄送到二楼的起居室去“隔离”开来以后,
修小眉又回到楼下客厅里,从桌上拿起那颗笨头笨脑的散弹,问贡志和,心还在怦
怦地乱跳。贡志和笑道:“老爸收藏这些玩意儿,平时都是我替他擦洗保养。我还
能不知道枪膛里装着啥玩意儿?”“那你刚才还横眉竖眼地直冲着枪口走?志雄要
是真扣了扳机,这事怎么收场?”修小眉极度后怕地嗔责。贡志和苦笑了笑道:
“他?他要真敢扣扳机,他就不是今天这个贡志雄了。”不一会儿,贡志英也下楼
来了。修小眉忙问:“志雄怎么样了?”刚把志雄劝定了的贡志英,跟干了一天力
气活儿、累瘫了似的往沙发上一倒,说道:“在爸的书房里躺着哩。二哥,以后你
们可不能这样……”“我怎么了?你怎么也不分个是非界限,挨个儿打五十大板?”
贡志和不服。贡志英长叹口气,也就没再往下说。
又过了一会儿,修小眉突然说道:“也许,志雄真有什么急事。就让他走吧…
…”贡志和却依然斩钉截铁:“不能让他走。”“他也是二十四五的人了。”修小
眉婉转地说道。贡志和摇摇头:“他的事,你们不清楚。”修小眉说:“再不清楚,
我们也不能像管幼儿园里的孩子那样管他。”贡志和说:“他要真是幼儿园的孩子
倒又好了。”三个人正说着,突然从院子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有个什么
重物从楼上掉下。三人一惊,忙冲到楼上书房里一看,沙发上早没人了。毛毯掀落
在地,向着花园的那扇窗户大开。几人忙扑到窗前,探身向下看去,只见贡志雄正
一瘸一拐地急急向大门口走去。再等他们追出大门,他已经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贡志和赶紧上自己那辆菲亚特车;但等发动着车,一起步,发现车子行驶异常。
他忙踩住煞车,下来一看,车胎瘪了,分明是贡志雄临走前往他轮胎上扎了一刀。
他恼怒地甩上车门,狠狠地踢了那车一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载有贡志雄的出租车
走远。修小眉和贡志英同声劝道:“算了算了嘛……”但贡志和随即拦下一辆出租
车,执意要追上去。“志雄憋着那么大一股劲儿,非得要走,肯定有他非走不可的
原因,就随他去吧。”贡志英上前劝说,并把那辆出租车打发了。贡志和还是不肯
罢休,拿出手机,叫通了一个叫“杨子”的朋友,让他马上带两个人,到恒发公司
总部大门口守着。“只要见着我弟弟,甭管他说什么,都给我把他弄住,千万别让
他进了恒发。他坐一辆蓝色桑的。我这就赶到。”说罢,又回头对志英和修小眉说
了句:“也许你们认为我今天这么做太过分。但以后,你们会明白的。”又拦了辆
出租,飞快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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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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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凌晨六点来钟,断断续续地在窗外响了一整夜的雨,总算停住。省委副书记宋
海峰昨晚一夜未归,一直在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北京方面可能发回的任何消息。
前一向,有关贡开宸的种种“谣传”刚开始骚扰省城时,他就已经交代K 省驻京办
的一位副主任(大学同学),注意搜集这方面的动静。昨晚,贡开宸刚起飞,宋海
峰就又给那位副主任打了个电话,首先嘱咐,“贡书记如果下榻驻京办大楼,一定
要尽力照顾好他的生活”,“贡书记近来心情不太好,所以,生活方面尤其要照顾
得细致人微一些”;接着就说及这次“紧急召见”——他要求这位老校友立即动用
他多年来在京城建立的一切关系(官方的。半官方的,非官方的,以至纯私人的),
搜集有关此次召见的“具体情况”,要“事无巨细”,不放过“任何细节”。让来
海峰不安的是,以往接受这样的布置,这位老校友或多或少总能给他搞回一点所需
要的情况,但今天,等了整整一夜,一点情况都没传回来。只说是,下午九点半左
右,贡书记等人乘坐由驻京办提供的两辆车牌号为“KA-00021 ”和“KA-o368”
的黑色大奥迪,从西南门进了中南海,自此,便再没有任何消息了。
奇怪,总书记会跟贡谈整整一夜?不可能啊。
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夫人袁玮给宋海峰打过一个电话来紧着问:“贡书记怎
么还没回来?他老人家到底还回来不回来了?”她告诉未海峰,从吃晚饭那会儿起,
家里不断地来人。一拨又一拨,已经来了六七拨了……“就这会儿工夫,还有两拨
客人在客厅里等着哩。”
“干吗?”
“你说干吗?”
“有事快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于吗上我们家来?”入夜后,宋海峰心里本来就
有一点焦躁,这时已经挺不耐烦了。
袁玮告诉宋海峰,来的这些客人都是某些部门、单位的正副头头。“有两位还
是正厅局级干部……他们说,因为没有处理好大山子问题,中央已经决定免去贡书
记的职务,由你来接任省委书记……他们……他们都是来向你汇报、请示工作的…
…还有从下边地县赶来的哩……”
宋海峰立即把说话声音提高了好几度:“你好糊涂!什么汇报请示?什么中央
已经正式决定?他们看到中央正式文件了?全都是鲁肃探营,来摸底牌的!你马上
请那些同志离开我们家……”
袁玮迟疑着又提醒一遍:“有两位老同志……可是正厅级干部……”
宋海峰立即打断她的话:“甭管是哪一级的,赶紧去,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走。
马上请他们走!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不管再有谁来,你都不要开门。甭管谁
给你说什么小道消息,尤其是讲到有关贡书记和大山子的事儿,你千万不要表态,
这都是特别敏感的问题。千万给我管住你那张嘴!别给我添乱!”
几乎在这同时,一辆装载着几十名工人的旧解放牌卡车,摇摇晃晃地驶过大山
子露天矿的大坑边,照直地向矿务局办公楼驰去。那是一幢非常陈旧的砖木结构楼。
墙皮斑驳,水泥地面开裂,办公桌椅也是那种很过时的铁木玩意儿。而在楼前一些
巨大的废料堆上、在同样巨大的工棚里,这时却已经聚集了上千名工人。工人们有
的带着雨具,在无聊地嗑着瓜子。有的抱着膝盖,脊背顶脊背,闷头大睡。还有的
围坐在路灯杆底下,铺起一张旧塑料单子,三五成群地下棋,打扑克。也有人抱着
双臂,端端地站在那儿,脸冲着那幢陈旧的矿本部办公楼发呆。有几位退休老工人
则聚在一起,只是低声议论。他们手里都提着竹编的鸟笼。鸟笼里跳跃着鲜黄的小
鸟,叽叽喳喳乱叫。他们都在等待消息,等待从楼里传来的消息。而在楼里的一个
办公室里,则挤满了另一群工人。其中的一位在众日睽睽之下,焦急地、一遍又一
遍地拨着同一个电话号码——他们在往省委书记贡开宸的办公室打电话。结果,自
然是不言而喻的,书记办公室没人接电话。
“你这电话号码对不对?”问话的人叫赵长林,矿务局机修总厂工人。大山子
地区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出名,是因为他十年前被评上了省级劳模。那年他
还不到二十岁。那个拨电话的工人答道:“咋不对?这号码是从矿长办公室抄来的。”
赵长林愣了一下,忙说:“那就继续拨。”
另一位工人挤过来提议:“你们真是他妈的棒槌。办公室拨不通,给他家拨呗。
活人咋就让尿憋死了呢?”
拿着电话机的那位工人应道:“你他妈的才是棒槌!知道不?省委书记家的电
话号码是保密的,连电话局的人都整不明白省委书记家的电话号码。你还想往他家
拨电话?!”
“就是给贡书记打通电话了,又能咋的了?唉……”一个工人叹着气往人圈外
挤去。
他显然感到了失望。
“不管咋说,得让贡书记在他下台前把咱们大山子的这点问题解决了。”
“唉!我看哪,难。谁那么傻毛驴儿一个,愿意赶在下台前,再往自己嘴里塞
个刚起锅的热红薯?噎不死也烫半死!长林,你牛皮大,是省劳模,你他妈的说说。”
人群中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地起漩。这种议论在大山子已经持续好几年。今天只
不过议论到矿总部办公楼跟前来罢了。赵长林却低下头,对这番已经把耳朵磨出厚
厚一层茧子来的“嗡嗡”声没作任何反应。他能说什么?说了又管啥用?赵长林每
年都要去省里开上一两次会,在省委省政府招待所吃上几天七个碟子八个碗的会议
餐,他比那些工友们清楚,在K 省,“大山子问题”可能是最严重的,但绝对不是
惟一的。谁说虱多不痒?痒!难受着哩!!最实际的是,全矿工人有一年多没开工
资了。就算是找到贡开宸,他又能怎么的?要是他能解决,还不早解决了,还等到
这会儿?!!但,矿上的工人兄弟说要来“最后”找一下这位“最了解大山子情况
的”书记大人,他能不跟着一起来吗?唉,做一个劳模,尤其是要做得让上下两头
都满意了,而且要让他们年年都满意下去,您知道这有多难吗?
当今天下事,真是“谁经手谁才知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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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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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六点三十分。省恒发公司董事长张大康得到助手报告:“来了辆蓝色桑的。好
像是贡志雄……”紧接着,一直在窗前向下探望的另一位助手核实了这个消息:
“是贡志雄。我已经看到他下车了。”张大康马上拨通贡志雄的手机,告诉他:
“志雄吗?我已经把各部门的头头都叫来了,就等着听你白话最新情况哩。另外。
下车以后多注点意,我怎么总觉得今天一大早就有情况,公司大门口总有些不三不
四的人在晃悠。刚才你哥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怀疑他派人在追踪你……”
贡志雄一边付着车资,一边在手机里回应道:“张总,您别找那么些人来啊。
我得到的这些最新情况,我自己都没把握,现在只能跟您一个人说……”张大康笑
道:“有那么玄吗?”贡志雄用力一推车门:“您要不信,我就不上去了。”张大
康忙说:“行行行。我把他们全打发了,就我俩单打独练。”刚说到这儿,手机里
突然传来贡志雄略带惊慌的叫声:“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接着手机就中断了。
张大康忙叫了一声:“志雄!”手机里没回应。张大康一边对一个负责保安的下属
叫了声:“快去看看!”一边扑到窗前,忙向下巡视。只见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两
个男人有分寸地、但又十分坚决地推着拉着贡志雄向一辆本田越野车走去。但等公
司保安部的负责人带着几个保安冲出大门,那辆越野车已经载着贡志雄开走了。
“居然在公司大门口让人把人截走了!肉头!”张大康冲着保安部的负责人生
气,“到底是谁截走了贡志雄,看清了没有?”越是生气的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就
越低沉,头脑也格外清醒,应急措施也往往制定得最为周全。这正是全公司上下所
有的人最佩服他的地方之一。“没怎么看得太清楚。不过,其中一个好像叫杨子,
我熟……”保安部的负责人哺哺道。他是张大康的老乡,起小出来当兵,后来在军
分区当保卫干部,转业后去乡政府于了一段,不得志,托人求到张大康门下,已经
在这儿干了两三年了。“那个姓杨的是哪儿的?”张大康追问。那个保安负责人说
:“要真是杨子,就应该是头南分局搞内保的,原先也在军分区机关待过。我觉得
是他。我追出去时,他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听说是公安分局的人,张大康
不觉一愣。他知道贡家兄弟都有公安方面的朋友。但贡志和跟贡志雄不一样,平日
里轻易不会动用这些公安方面的朋友。贡志雄十万火急要来告诉他一些“最新情况”,
贡志和又不惜动用公安方面的朋友到他公司大门口来把贡志雄截回去,不让他往外
传这个“最新情况”,再联想到省政府机关的一位朋友昨天半夜给他打来的那个有
关贡开宸的电话,看来北京方面已经对K 省省委班子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要对这
个班子动大手术了。贡开宸祖籍虽然不在K 省,但他在K 省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来
年,尤其是在省委领导岗位上,扎扎实实经营了近十年,对K 省极有感情。作为一
名“封疆大吏”,他明白,自己的首要职责,当然是要不折不扣地贯彻中央的大政
方针,牢牢地操纵着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