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房表弟。他说他掏钱,让我在省城美术馆办一个个展。据说这是我省有史以来举
办的第一个中学生个人画展。到时候你会来看我的画展吗?”
马小扬撇撇嘴:“也许吧……”
夏菲菲回头看她:“什么叫也许?是也许去,还是也许不去?你别太残酷哦!”
马小扬默默一笑:“也许吧……”
夏菲菲不说话了。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
“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过了一会儿,马小扬说道,“你听了,别又觉得太
残酷。昨天,教务处的谢老师找我。你猜,她跟我谈什么来着?入党问题。”
夏菲菲果然叫了起来:“什么?动员你入党?真的别太残酷哦!”
马小扬轻轻推了菲菲一把:“你嚷啥呢?谢老师说,市教委有这样的意图,今
年要在高中生里发展一批共产党员。她说,这是大山子市有史以来在中学生里发展
的第一批共产党员。她让我跟你说一下,让我俩一起再联络几个人,先组织一个党
章学习小组……”
夏菲菲笑道:“他们行动晚了。我这就要‘投奔’资本主义去了。让他们去找
你吧。在咱们学校的学生中间发展第一批中共党员,找你,理所当然啊。”
马小扬脸微微一红:“说什么屁话!”
夏菲菲回转身来,朝小扬脸上轻轻一戳,笑道:“装什么傻呀。你爸是共产党
的高官,你当然的,就该是……”
马小扬没等菲菲说完,特别不高兴地呵斥道:“住嘴!”
夏菲菲满不在乎地说道:“怎么了,怎么了……家传渊源嘛,挺正常的……”
马小扬却狠狠地瞪了菲菲一眼,从菲菲怀里夺过自己的书包,扔开轮椅,独自
向前快步走了。夏菲菲忙叫道:“嗨,你不管我了?你这个残忍的孩子!”
马小扬上学校大门口的存车棚里取了自己那辆“捷特曼”女车,一路绷着脸骑
回家,刚拐进自家那被一圈大树围起的院子,猛然看见有两个女客人先自己走上了
自家的楼梯。一瞥之间,她觉得这二人像是学校的老师,其中一位还就是正在“开
导”她入党的谢老师。她忙跳下车,一闪身,藏到一棵大树的后头。等两位老师进
了妈妈的房间,才赶快推起车,一下窜进院,提着一口气,蹑手蹑脚溜进自己房间,
再把门轻轻关上,放下书包,爬上床,拿起一本卡通画报看着。看着看着,还真有
点困了,又想听歌,找了半天,也没找着那个“沃克曼”。这才想起,昨晚做功课
时听歌,让妈“没收‘后,放在她房间里了。于是沮丧半天,又不甘心马上去做功
课,正无聊得无计可施,恨不得去头撞南墙之时,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而且就停
在她房门口了。她的心一阵扑腾,立即掀开被子,拱了进去。这时门开了。是妈妈。
而且就她一人。
“回来了?你学校的老师来了……”黄群大声问。马小扬忙冲过去,先把房门
关上,然后做着各种各样恳求的手势,让妈妈小点声说话:“嘘……嘘……”黄群
白她一眼:“干吗呢?她们就是来找你的嘛。那个谢老师说,她是你们学校党总支
书记。是吗?”马小扬见妈妈依然什么都不顾地用她那尖亮嗓门嚷嚷,都快急出
“心脏病”来了:“轻点……轻点……求你了……”“别跟我这儿装神弄鬼的!你
瞧你,鞋都不脱就上床,越来越没样子了!老师来家访,想了解一下家庭和你本人
对入党问题有什么看法。”马小扬忙问:“你没跟她们说我回家了吧……”“我只
说我过来看看。谁知道你到底回没回家。”马小扬立即松了一口气:“太好了。那
赶紧去,告诉她们我没回哩……”“你摆啥谱?学校党总支书记亲自找上门来,你
不见一见?”马小扬开始撒娇:“求您了……我在这儿多背五十个英语单词,多做
二十道数学题,还不行吗?求您了……”
在如此重大的原则问题前,“哀求苦恼”“百般无赖”“软磨硬泡”……对黄
群都是不会起作用的。对待女儿入党的问题,可以说比当年她自己入党还重视。重
视一百倍。于是,在所有的“伎俩”都被全面“戳穿”,一一“识破”,重重“粉
碎”以后,小扬只得乖乖地跟着妈妈去隔壁房间面见谢书记。
这晚上,马扬一回到家,就觉出家里又出什么事了。要没事,黄群这时候早就
睡了,不睡的话,也一定早洗漱停当,在床上翻看她喜欢看的家庭类妇女类杂志,
房间里也一定只会亮着一盏半明半暗雕花钢座重彩玻璃碎花拼贴罩子的台灯,让整
个房间弥漫着一股特别温馨恬静的气氛,并且在通卫生间的门旁椅子上放好了他洗
澡时要换用的内衣内裤,而在卧室的沙发上还会放上一套根据不同季节替换成不同
质地的睡衣睡裤——洗完热水澡,他一般还要在沙发上稍稍地坐一会儿,爽一爽还
在出着汗的身子,并就着热牛奶,把睡前要服用的药片药丸一一吞下;一般情况下,
他还会给几个关键岗位的关键人员分别打上一两个电话。(比如最近他派出两个小
组去北京上海和山西、贵州等地咨询、考察建设能源基地的相关问题。他每天都要
和这两个小组的负责人通话,了解进度,掌握情况。)黄群也会把她在家接到的跟
他有关的电话记录逐一拿给他过目。一切平安的话,他才回到书架前,随便抽出一
本轻松的书(绝对是“随便”,不加选择,抓到哪本就是哪本)读上两页,如果还
清醒着,就挣扎着去关灯,如果已经不清醒了,那只能一撒手,爱怎么着怎么着了,
哪还顾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哦……但今天,了不得,他一进门,房间里灯
火通明,完全跟决战前夕的总指挥部一般,黄群不仅盛装在身,且愁容满面!哪里
还有什么内衣内裤、睡衣睡裤,连平时里雷打不动的那杯热牛奶这会儿还在冰箱里
凉着哩!(事实一再证明,当了母亲的女人,永远是孩子第一,丈夫第二。这大概
是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正在、而且永远会面对的不可解的“难题”。)
“你是不是也该找个时间跟你那宝贝闺女好好谈一谈了?!”黄群痛苦万状地
说道。“怎么了?”马扬一怔,随即又忍不住扑味一声笑了。因为黄群的神情实在
是太严肃太严峻,又太严重了。黄群站了起来:“笑!今天,她们学校的党总支书
记来家访,说,学校已经把她列入组织发展的重点培养对象,她都不理人家那个茬
儿。你说你这个副省级的开发区党委书记怎么当的?!”马扬笑了笑,一边解领带,
脱皮鞋,一边问:“哦?真有此事?臭丫头,反了她了!”黄群取了双皮拖鞋“啪”
的一声扔在马扬跟前,依然气不打一处来地嗔责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宠女儿的!”
马扬无奈了,摊开双手,笑了笑道:“喂喂喂,我的黄造反派同志,你今天到底是
要跟女儿做斗争呢,还是要跟她老爸作斗争?”
黄群一咬牙,啐道:“哼,全不是好东西!”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扑一声,
乐了。
不大一会儿,马扬换上拖鞋,喝口热茶,稍稍歇过一口气来,又从黄群那儿进
一步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去找小扬。
马小扬居然还没睡,似乎料到晚上还会有一场舌战要进行,此刻正在床上盘腿
坐着,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岿然不动”的劲头。
……其实小女孩这时只是在思考下午老师走了后,跟妈妈争论过的那个问题。
当时她问黄群:“……妈,您说,人一生有命运这东西吗?”黄群答道:“有啊。
但唯物主义者有唯物主义者的命运观。唯心主义者有唯心主义者的命运观……”马
小扬就不爱听妈妈一张嘴就“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哎哟。您又来了。能跟我
说一点新东西吗?”黄群一听火了:“什么新东西旧东西?说后现代,新鲜?中国
离现代化还有十万八千里哩,谈什么后现代?!纯粹一帮人吃饱了撑的,在蒙你们
这帮小年轻哩,给我好好想想自己的入党问题吧!”
马小扬一听,立即拿起书包就向自己卧室走去。黄群忙呵斥:“你什么态度?!
给我站住!”
但当时马小扬怎么也站不住,还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听到走廊里响起爸爸妈妈的脚步声,小扬立即拉灭了灯,钻进被窝。她突然觉
得,要跟爸爸争论这个“入党问题”,难度就太大了,还是回避的好。于是由着两
位“老人”在外头敲门,她只是不理睬。心急的黄群想直接推门进屋,却被马扬拦
住了。女儿毕竟长大了嘛,跟她来硬的肯定不行。耳光只能打在脸上伤在心上,解
决不了任何问题。
马扬隔着门板说道:“困了,就睡吧,小扬,我和妈妈就是来告诉你一声,我
明天要出一趟差,去德国,谈那个坑口电厂的事;还得去一趟冰岛,去考察那儿的
地热发电厂。大概得一个来月才能回来。想让我带点什么外国玩意儿?”
爸要出差?小扬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她怕这又是个“烟幕弹”,后头说不准还
有只“大灰狼”等着哩,于是赶紧命令自己闭上眼睛,继续保持“高贵”而“矜持”
的沉默。马扬也只有剩下叹气的份儿了,向黄群挥了挥手,无奈地命令,“撤”。
一早,车来接马扬。打点整齐的他,在黄群陪同下,再次走到小扬房门前,再
次轻轻地敲门。房间里依然不作反应。黄群有些恼火了,用力敲了两下门,呵斥道
:“小扬,你是真的还是假的?爸要走了!”房间里还是没反应。黄群又用力敲了
一下门。
马扬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不明白小扬是怎么一个心理状态,但他相信,女儿已
经十七周岁了,不会平白无故地表现出这样一种“逆反心态”,便忙示意黄群,让
她别发火,而后又对着门板说了声:“爸走了。到德国再给你写信。有什么事,等
我回来再说。听妈妈的话。啊?”房间里还是没有反应。
等汽车缓缓启动,马扬一面跟黄群招手,一面又侧过脸去向楼上女儿的窗户瞟
了一眼。
窗户里仍没半点动静。马扬真的有点失望了,甚至多少有一点怨尤,无奈地叹
了口气。汽车在煤渣路上多少有些颠簸地驶去。一时间,车速还提不起来,只能那
么慢慢地颠着。路旁的小林子里也不时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鸟被惊出。大约开出几
十米吧,马扬突然看到路边一间破旧的小屋子旁站着一个女孩。他一愣,因为他觉
得这女孩很像小扬。他忙叫停车。那女孩看到汽车停下了,便颇为激动地向汽车跑
来。马扬再定睛一看,果然是小扬。
马扬忙下车,迎过去,笑道:“傻丫头,站这儿干什么!”见小扬还是赶出来
送他了,而且采取了她自己的方式,马扬一扫心头的阴云,极高兴地拨拉了下小扬
的头,又说道:“赶紧回家去。瞧你,穿那么单薄,小心着凉!”小扬不无尴尬地
低下头去笑了笑,但浑身一直在微微地颤栗着。马扬忙问:“怎么了?冷?”小扬
低低地说了声:“没什么……”便把一小包东西塞给马扬,扭头就往家里跑去了。
马扬打开那样东西看,居然是一套崭新的刮胡子工具。
车到机关楼前,马扬看到在楼门前空场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奥迪A6。 “省里来人
了?”进了办公室,马扬问了秘书。了秘书说:“没有。”“那辆奥迪A6是怎么一
回事?”马扬又问。丁秘书说:“不太清楚。一早,就杜老板来了。可能是他的吧。”
马扬笑笑道:“又买一辆新车。这家伙!其他同志都到齐了!”马扬说的其他同志,
是指今天跟他一起出国考察的人。丁秘书答道:“差不太多了,都在那边大会议室
等着哩。哦,刚才,焦秘书打电话来找您。”这时,值班室的同志送来昨晚来电记
录。马扬一边翻看记录,一边问:“焦秘书?什么事?‘”“没说。他说他一会儿
还会打电话来。”’他知道我今天要出国吗!“”知道。他说贡书记让他务必赶在
您去机场前找到您。“
听说是贡书记在找他,马扬忙抬起头,吩咐道:“那你赶紧主动打电话找他,
就说,我已经到机关了。接通电话,就来叫我。”说着去大会议室看望那些已经先
他到达的考察团成员。
考察团成员中,有赵长林,也有杜光华。马扬刚走进会议室,杜光华就把他拉
出会议室。“看到机关楼前那辆奥迪A6了吗?”杜光华笑着问道。马扬笑道:“看
到了。你小子牛啊……”杜光华哈哈一笑道:“牛啥牛。给你的。”马扬故意做出
一副警觉的样子,说道:“想干吗哪?你!”杜光华笑道:“别紧张,就怕你没事
找事,又去骑自行车玩,让人用板砖再拍了你。”马扬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
杜光华忙说:“你可别‘嗨’!我可是在你大山子投了不少钱的。我得为自己这一
笔笔高额投资着想,不能再让别人在你脑袋上随便戳窟窿玩。”马扬哈哈大笑一声
道:“这话说得实在,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杜光华有点得意地说道:“所以,
给你一辆车,就是在给我的投资上保险,绝对没别的用意。”马扬故意叹口气道:
“可惜啊。主意是好主意,就是我用不成啊。开发区纪委有规定,收到一百元以上
的礼品,都得上交。”杜光华满不凛地说道:“操,别跟我说那个!你那纪委书记
还不是你任命的,在你领导下工作?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了你?”马扬哈哈大笑
:“光华老弟,你真可爱。你以为我这儿是青洪帮呢?”杜光华忙说:“马老哥,
那怎么着,我给你们那个纪委捐一笔钱,让他们给您买辆车。您可真不能再心血来
潮就去骑什么自行车,跟我们大伙开这种低级玩笑!你说一辆车说死了,才多少钱?
你这颗脑袋又值多少钱?”马扬笑笑,说道:“谢谢啦,老弟。谢谢啦……车的问
题就别扯了。开发区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说说你那几个投资项目最近的进展情
况吧……”
这时,丁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