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封疆大吏”,他明白,自己的首要职责,当然是要不折不扣地贯彻中央的大政
方针,牢牢地操纵着K 省这条大船,不让它稍许偏离中央制定的行进方向。在这一
点上,他特别明确,坚定,绝不会有半点的含糊。
但他又是一个有思想的“地方官员”。对如何治理K 省,始终有他自己的一些
设想。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固执”地在实施着自己的某些设想,也取得过较为辉
煌的成果。他的这一个特点和“成果”,使他从上到下,都拥有一批支持者。他的
进退势必会在K 省引发一场不会太大,但也绝对不能小视的“震荡”。张大康的恒
发公司,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跟大山子总公司洽谈,要并购它的两个厂子,张大
康当然十分关注K 省局势的走向。贡开宸是支持有人来并购大山子的某些国营厂子
的。但一旦他下台,新来的一把手对此又会持什么态度?这个生意还能做成否?这
里的变数就会因此而加大。
张大康匆匆走进会议室,对正等着他来主持经理碰头会的各部门领导说:“…
…情况有变,今天的碰头会不开了。”然后,他把负责并购事项的两个部门头头叫
到自己那个董事长办公室,问他们:“并购谈判还得多少天才能完成?”“一星期
左右吧。”其中一位副经理说道。“一个星期?太慢。得赶快拿下这两个厂子。”
张大康断然说道,一边说,一边往他那个特制的大玻璃茶缸里倒矿泉水。每天早晨
他都要空腹喝这么一大缸清冽的矿泉水,排毒清火,清洗肠胃。这是一位年届八旬、
却依然神清气爽的老中医教他的一个“养生绝招”。
他轿车后备箱里,任何时候都准备着一箱矿泉水和一箱苹果。据说,苹果长寿、
养颜功效也是特殊的。另一位负责此事的副经理提醒道:“您从一开始就让我们采
取拖延战术,别急着跟他们签协议。您说这些厂子都是他们的包袱,累赘。他们急
于出手。越拖,他们那边的报价就会越低……”“现在情况有变化。赶紧通知我们
的人,要争取这一两天把这并购协议签下来。”那位副经理忙问:“为什么?”张
大康一口气喝完那缸矿泉水,答道:“先不要问为什么。”其中一位副经理略有些
激动起来:“您这个后发制人的拖延战术一直很见效。在我们的拖延下,大山子方
面已经基本就范了,出价一直在往下落。再坚持个四五天,我们完全可能以最小的
代价,拿下他们这两个厂子。九十九步都走到位了……这时候再突然倒退这么一步,
是不是会自乱阵脚?这么一来,多了不说,我们起码要少赚一千万……”张大康微
笑着打断他的话:“……眼光不要那么短浅。多赚少赚,不是当前问题的关键!”
其中一位副经理犹豫了一下后,问:“你认为,贡开宸真的要下?”张大康沉
吟道:“我想,贡志雄今天火急火燎地赶来,想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回事。”这
位副经理忙说:“……我倒觉得,正因为贡开宸要下台,我们更不必急着跟大山子
方面签这协议,不妨再多拖他个三五天。”“为什么?”张大康问。那位副经理见
张董对他的想法表示了兴趣,便精神大振,赶紧进一步分析道:“道理很简单。一
般情况下,新旧书记交接班,往往要出现一个权力真空阶段。这回,贡开宸是被突
然免职的。完全有可能在一个阶段里人心会不定,甚至可能出现人心惶惶的局面。
这时候,大山子方面也许会对我们作出更大的让步……”张大康笑着挥了挥手,否
定道:“看起来你们还是不了解贡开宸啊!就是下台,他也绝不会让K 省出现什么
惶惶不安的局面的。这个人……这个人太不可捉摸了……好了。别扯皮了,就这么
着。赶紧去把协议签下来。白纸黑字,一了百了。现在最关键的是通过这次并购,
进入大山子地区。趁他们有一些人还没睡醒,还没有把所有的漏洞都堵起来以前,
赶紧进入。只要能进入,挣大钱的机会今后有的是。明白不?还有问题吗?”
两位副经理好像还有些迟疑。张大康却已经向他们挥挥手,表示谈话已经结束。
他们只得走了。然后他又把秘书叫了来,让她笔录一个四A 级通知,并马上发出。
他口述道:“各部门经理和营销长、财会师,公司营销策略规划中心主任,请你们
立即召集相关人员,专门研究这样一个问题:贡开宸如果被免职,我省方方面面可
能会发生哪些变化;对我恒发公司会产生哪些有利的和不利的影响;对此,我公司
营销战略的主攻方向应做哪些相应的调整。记下了吗?”女秘书忙点点头说:“记
下了。”张大康让她:“复述一遍。”女秘书忙把刚记下的复述了一遍。但她少记
了“如果”两字,把“贡开宸如果被免职……”记成了“贡开宸被免职……”张大
康马上很不客气地呵斥:“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关键字眼,必须记准确!有‘如
果’和没‘如果’能一样吗?这会影响公司同仁对局势最终走向的判断。”
这位女秘书虽然因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又天赋一副丰满高挑的身材,在先
后几任秘书中,是最被张大康看重和喜欢的,但这一刻她还是没敢还嘴。她知道,
在交办任务时,张董是绝对不管你“丰满不丰满”,还是“高挑不高挑”的。
不一会儿,刚才两位副经理中的一位匆匆走来报告,已经给参与谈判的人打了
电话,向他们交代了公司方面新的意图。张大康马上从那位女秘书手中把那份修改
过的记录稿递给那位副经理,容他看过后,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我
马上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位副经理多少有些觉得好奇,笑着问:“谁啊,
能让您觉得很重要?”张大康淡然笑着只说了句:“一个非常重要的智慧型人物。
我去听听他对K 省当前形势的看法。具体的,回头再跟你们细说。”没多作解释,
便匆匆走了。他走后,集合在营销中心会议室里的一帮公司“中层干部”便议论开
了,猜测这位居然能被一向自视甚高的张董称作为“非常重要的智慧型人物”的家
伙到底会是何方神灵?他究竟有何能耐,居然引得张董要向他去讨教“对K 省当前
形势的看法”?这时,那位身材高挑丰满的女秘书走了过来,得知了他们的疑团。
她四下里打量了一眼,见没外人,便拿过一位年轻经理手中的笔,在他的笔记本上
写了两个字,并在这两个字周围又画了一个大大粗粗的圈,以示强调。
那个年轻经理拿过笔记本一看,在那个既大又粗的圈圈中写着的两个字是“马
扬”。
“马扬?”
笔记本立即在这些年轻经理手中争相传阅起来。这些年轻经理似乎都没听说过
“马扬”此人。其中一位便哑然一笑地问:“马扬?这又是哪个荒山野岭里窜出来
的大尾巴狼?”女秘书却忙做了个手势,“嘘”了那么一声,撕下那页纸,赶紧悄
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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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K省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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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贡志和把贡志雄带回枫林路十一号。车到小院门口,贡志雄迟迟不肯下车,僵
持了好大一会儿,却又突然冲下车,怨愤地大步向大门里走去。闻声跑出门来迎他
二位的修小眉、贡志英想上前劝慰两句,却被贡志和使了个眼色制止了。贡志雄直
接上了二楼,进了父亲的书房,想撞上门,却被紧跟着赶到的贡志和一把挡住。忍
了一路的他,这时再也无法忍受,满脸涨得通红,冲着贡志和嚷道:“贡志和,我
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眼眶里燃烧着的是湿润的无奈。贡志和没马上
回答志雄的责难,只是去关上房门,又拉过一把椅子,示意贡志雄坐下。贡志雄虽
然仍很愤怒,更不想坐下,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坐了下来。
贡志和燃起一支烟。
贡志雄伸手去拿贡志和的烟盒。
贡志和一把按住自己的烟盒。
贡志雄犹豫了一下,便掏出了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显然,这两样东西要比贡志
和使的都要高档得多,只看那枚做工十分别致精巧的镀金打火机,就非同一般。完
全是一个沉甸甸的“ZIPpo ”打火机,正经名牌。贡志雄点着烟,好似来了瘾头的
烟鬼,“如饥似渴”般地深深地吸了那么一口。贡志和突然一把抓过贡志雄那个总
是随身带着的真皮手包,先在手里掂了两下,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拉链,把包里的
东西逐样地取出,一一陈放到桌面上。新款手机、汉字寻呼、IBM 掌上电脑、高档
MP3 随身听、纯金钥匙链……最重要的当然是一本软羊皮做的钱夹,纯黑,瘦长,
高雅,含蓄,颇有皇室女眷风范。但打开一看,却熠熠耀眼,只见里面满满当当地
插放着两排“金卡”,除了常见的几大商业银行推出的各式各样的信用卡外,还有
些便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跑马场和五星级乡村俱乐部使用的会员卡。这些会员卡价
值不菲,每一张可能都要花费几万或十几万“RMB ”才能办得下来。
“都是张大康给的?张老板待你不薄啊。真是出手不凡!”贡志和挖苦道。贡
志雄不无有些尴尬,忙探过身去,把那些东西从桌面上一划拉,全归进手包。“你
在恒发扮演了个什么角色?”贡志和问。“什么角色。哼,我还能扮演什么角色?”
贡志雄冷笑着,随手把手包一撇,将它远远地撤到书房一角的一张折叠沙发上。
“刚才你想跟张大康报什么信?你小子惟恐天下不乱!”“我亲爱的二哥,天
下已经大乱。正在大乱。爸在省委常委会上亲自拍板决定,把大山子搞成一个新型
的工业开发区,他前前后后投入了几十个亿。两年过去了,大山子除了修了几条路,
架了几条高压线,可以说什么名堂也没搞起来。几十个亿啊,可以说捅了个天大的
漏洞。中央不会饶了他的……”“爸跟你说过无数次,让你不要介人大山子的事,
更不要跟恒发公司那个姓张的家伙搅在一块儿,你不听!”“爸也跟你说过无数次,
让你老老实实在省社科院做点学问。你听了吗?你这一阶段神秘兮兮地在干啥呢?
省社科院的人说,你有好长时间没去那儿上班了……“”我们那儿从来不坐班。
“
“二哥啊二哥,我的确没你那么有学问,也的确没你那么聪明,但我不傻!你
们那儿的确不坐班,可在此以前,你每年都要出一两本书,都要出一两次国做学术
交流或学者访问,还经常能在许多国家级的报纸杂志上看到你写的文章。但这一年
多,你出书了吗?你去学术交流了吗?你的文章又在哪里?你突然开上了私家车…
…你说你到底在干啥?说你在开餐馆办公司,没见你领工商执照;说你炒股做期货,
可又从来没见你去过交易所;说你跟上了洋老板在黑咱中国人的血汗钱,可在任何
这样的场合都没见你露过脸……说你在‘贩毒’、‘泡富婆’、‘开赌场’……我
还真不忍心。根据多年来对你的考察,我也确信,要干那些事,你既没那贼心,也
没那贼胆。可你说你到底在干啥?全家人都在为你纳闷。其实我心里明白,虽说我
俩都不是枫林路十一号的亲生骨肉,两人的外貌长得也不像,性格也有很大的差异,
但内心深处有一点特别相像:那就是我俩都不想躲在老爷子的阴影下混一辈子,都
想自己伸出头去弄出一点什么响动。我跟你最大的区别只不过在于,我胆小,遇到
什么事,不敢公开跟老爷子顶撞,而你不一样,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敢公开跟他对
着干……在这一点上,你比大学还有能耐!”贡志和淡然一笑道:“我怎么公开跟
老爷子干了,啊?”说罢,叹了口气,起身去父亲书桌上的紫檀属花梨木雕烟盒里
取那种特制的小雪茄,这时却听到门外有人惊叫了一声:“电话!”
这叫声是小眉和志英两人发出来的。她俩怕他俩上楼来又“打”起来,挺不放
心,就悄悄跟上楼来,一直在房门外“监听”。客厅里突然响起电话铃声,她俩起
先也吃了一大惊。那部电话机是专线直通的保密电话机。在省内,除了枫林路十一
号和省长邱宏元家,就只有军区、公安、安全、武警总队等几个跟处理国家重大紧
急事件有关的强力部门领导家里才安得有。它在这一刻突然响起,打这个电话的只
有贡开宸本人。于是她俩忍不住地叫了一声“电话”后,便冲下楼去了。果不其然,
是贡开宸打来的。他告诉她们,一个小时后,飞机准点从北京起飞。他要回K 省了。
“您……您现在在哪儿?”修小眉气喘吁吁地问。她不敢问得更多,也怕听到
更多。
但愿他能早点回来就好。“我,正在去机场的路上。”贡开宸的声音略带些沙
哑,不无有些疲惫。他让修小眉告诉志和志雄志英等人,一定在家等着他。
准确一点儿说,这时候,贡开宸乘坐的那辆黑色大奥迪车此时刚驶出中南海的
西南大门,正沿着那道威严肃穆、由于太古老而经常需要修缮上色的红墙平稳地往
南行驶,出府右街街口,从中共中央宣传部那幢古色古香的办公大楼一侧往东拐,
便驶近了天安门广场。贡开宸轻轻对司机说了声:“绕一绕。”司机会意,便从容
减速,拐弯,离开了照直去机场的那条大道,向广场一侧的大马路驶去。这也是贡
开寰的一个习惯:每回进京开完会、办完事,临走前,总要让自己的座车绕天安门
广场走一圈儿。他并不忌讳这样一种说法:朝拜。他就是要“朝拜”。说起这“朝
拜”,那还是他刚被正式任命为K 省省委书记时发生的事。当时,他第一次以省委
书记的身份赴京参加中央工作会议。也是很急。大概是正式任命下达后不到两个星
期吧——这是什么样的两个星期啊:各种汇报。各种会议。各种人来敲门。各种内
部情况、请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