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的话令李懿轩将自己的思绪再次集中起来,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又忍不住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先帝的计划是在截获确凿的证据后才将锦天候等图谋不轨之人一网打尽,而作为继承人的李懿轩,并没有做这样保守的打算!
不满二十岁的新帝有着同龄人不可比拟的杀伐果断,他的想法简单而直接,那就是:既然知道有人意图不轨,不管有无实证,都要抢先动手,给予对方雷霆一击,将所有的阴谋扼杀在摇篮之中。至于其他方面,李懿轩相信,在登基之初就能够这样坚决彻底的扫除朝中一大隐患,只会增加自己的威信,树立自己威望。
况且,杀一儆百之下,势必再不会有人胆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在先帝逝世的三天内,李懿轩做出的决定——锦天候必之死,势在必得!但是,在这样谋反篡位诛九族的大罪之下,众人目光灼灼之中,又如何能够保住锦天候的亲生女儿呢?
望着眼前这个屡次拨动自己心弦的少女,李懿轩的眼中蓦地出现极大的悲哀与痛惜。
第二十五章 大婚之日(下)
将男子复杂的神情瞧在眼中,纵然猜不到对方心下所作的决定,但以锦瑟的兰质蕙心,自然是看的出他的矛盾与…些微疼惜。
在这个身不由己的漩涡之中,在被父亲与封远相继漠视之后,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表露出关怀之情的居然是这个被自己再三称之为“登徒浪子”的人,真真是讽刺啊!想到这里,锦瑟的心里渐渐泛出一阵苦涩。可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是不是又太晚了呢?
良久的沉默过后,依然是锦瑟打破僵局。她第一次拿眼望向皇帝,眼眸里闪现着真诚的光芒,说道:“皇上有什么事情,但问无妨。锦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句话是何用意?是告诉朕,愿意告发自己的父亲吗?可是,朕又如何能够逼你到那种田地?李懿轩默默想着,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薄薄的嘴唇紧抿,并没有开口问话的打算。
这令锦瑟大感意外,意料中,他与先帝派封远在伯爵府卧底半年之久,不就是为了搜查父亲锦天候通敌卖国的罪证么?为何到了眼下,竟一句问话都没有?此时的她,断然想不到,皇帝的绝口不提居然是不愿意看到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锦天候之将死,是早被盖棺定论的。不过,锦天候是被皇帝雷厉风行的诛杀,还是被自己亲生女儿出卖致死,这两者或许在旁人眼中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在锦瑟这里,势必不同!倘若她真的选择大义灭亲,这样的抉择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残酷!最为重要的,如果父亲真的因自己而死,以锦瑟这样的性子,又岂能独活?正因为如此,李懿轩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会逼问锦瑟只言片语。
可是,这样的用心良苦锦瑟又如何能够体会?她只是诧异的望着对方,以为对方没有听出自己话中的意思。于是,再次说道:“如果皇上以为,以锦瑟贵为皇后至尊,锦家前景再无忧虑,如此这般便足以令父亲大人就此颐养天年…。:”
“那么,我要告诉您。”微微敛襟的少女眼帘稍垂,沉静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决绝的神色,一字一句的说道:“恐、怕、未、必!”
闻言,李懿轩心中一震。他万万没有想到,总是显得如此柔弱温和的少女居然真的做出了大义灭亲的抉择。在这个时刻,他的心中不但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有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从身体里的某处传出。
望着少女竭力保持平静的面孔,李懿轩眼中疼惜之情大作。这个笨女人、为何要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忽然,殿外一直未停的奏乐之声提高了许多,喧嚣而喜庆的琴玄合鸣从门外,一声声的传送了过来。
是喝合卺酒的时候到了么?
李懿轩望着桌上的碧玉酒壶,眼神之中显现出一丝犹豫。然而,锦瑟却径自走过去,将两只酒杯斟满,又端起靠近自己方向的玉杯,笑语盈盈的向皇帝一邀:“这杯酒,权当谢谢皇上对锦瑟的两次救命之恩。”
说罢,不等对方作何反应,直接托起杯底,欲一饮而尽。不料,就在酒杯接触嘴唇的一霎,对方霍地伸手,动作飞快的从她手中夺过酒杯。
捏住酒杯的五指一紧,李懿轩微微侧头,躲过女子带着诧异的眼神。说道:“这酒不忙喝。方才你说令尊并未安心打算安心养老,何故?”说着,顺势将手中的玉杯放到桌子的另一侧。
看着被拿远的酒杯,锦瑟的脸上出现恍然得微笑。她再次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没错,他确实太过年轻,年轻到几乎令人忽略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王者之气。然而,自己却确定,这位年轻的君主必定是谋略非凡,又极善隐忍。洞悉一切而不动声色,恐怕等到雷霆一击时,天地间都会为之变色!
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啊。为什么总是自作多情呢?方才对自己的怜爱显得那么的真实与诚恳,几欲令自己心动,哪知竟也是虚幻做作的。锦瑟在心中默默一叹,有一种惋惜悄然在心头滑落。
“父亲大人处心积虑,抱负绝非一朝一夕,又岂会因为我而有所收敛。只怕,”娓娓道来的少女话语一顿,眼神蓦地一黯:“只怕我也只是父亲局中的一枚棋子,用完即弃。”这时,素来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被淡淡的忧伤所掩盖。
李懿轩一时哑口。被父亲利用的感觉、与背叛父亲的感觉,哪一个来得更痛苦些呢?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向自己坦诚之后,又作了什么打算呢?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劝慰一下眼前这个鲜少露出受伤表情的少女,却喉咙一阵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要找的证据确实就在我这里,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一定亲手交给你。如何?”慢慢将自己的忧伤掩起,锦瑟又强自欢笑道。
就是眼前这一抹嫣然的笑容,坚定了李懿轩犹豫的心。
“好。”望着少女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光芒,李懿轩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锦瑟再次走向桌边,仍然拿起方才那只玉杯,然后冲李懿轩浅浅一笑,正待要喝之时,对方又一次出声阻止道:“且慢!”
锦瑟不解的望过去,却看到李懿轩也已端起另一只玉杯,丰神俊朗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柔声说道:“我陪你。”
说罢,他拿着酒杯的胳膊往前一伸,做出了邀请的动作,锦瑟一楞之下马上会意,微笑着摇摇头,也将右手伸了过去。
于是,两人的手臂交叉着,一同饮尽这杯“交杯酒”。喝完,两人同时放下手中的玉杯,脸上不约而同的带上释怀的微笑。
这是锦瑟生平第一次饮酒,一杯酒下肚,两颊便迅速的升起一片绯红。宛如在白皙的脸上盛开出两朵惹人怜爱的桃花。见到她如此诱人的娇俏模样,李懿轩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抚她的脸。
李懿轩修长的五指带着灼人的体温从脸上缓缓滑过,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使锦瑟的眼前变得朦胧起来。面前的男人眯起迷人的眼,正温柔的、款款的注视着自己。锦瑟笑着摇了摇头,心想:看来自己又一次眼花了。这个给自己预备了毒酒的男人,又怎会深情的注视自己呢?
看到她迷蒙的神情,李懿轩不禁关切的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锦瑟迷迷糊糊的听到他的问话,摇了摇头,喃喃道“没事。”
真的没事,只是,忽然觉得好累啊。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迅速弥散在她的体内,她开始站不稳,身体摇晃了几下,终于还是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去。
一直倒入那个温暖的怀抱。
好厉害的毒药啊,和“碧玉逆血丹”不相上下吧?自己怕是马上便要死去了吧?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处女泪”,锦瑟心里蓦地一惊,人又清醒了几分。努力睁大眼睛,入眼的还是那一张满怀关切的英俊脸庞。
真的是很俊美的一张脸啊,怎么自己之前没有发觉呢?锦瑟强自睁着眼睛,然后伸手将对方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其实这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她现在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皇上…。。”怀中的女子脸色苍白,她极力保持着清醒,断断续续的说着:“我体内藏有剧毒…等我死后…。请太医…验明尸身…”
李懿轩闻言浑身一震,犹如一道惊电掠过心头,他蓦地恍悟。难怪那个锦天候有恃无恐,原来这招“美人计”中还隐藏了一招“毒杀计”。果然是阴险毒辣!
而此时,终于将心内最大的秘密说出的锦瑟,已然渐渐频临昏迷状态,只见一缕鲜红的液体顺着嫣红的唇角缓缓滑落。
李懿轩见此,眼中浮现出巨大的痛惜。他猛地用力,将萎靡的少女拦腰抱起,轻轻放置在为两人而铺的婚床之上。此时,少女如星辰般的双眼已经悄然阕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光彩。他死死的盯着少女的脸孔,似乎要让这张脸印刻到自己最深的记忆中,永不消逝。
许久,李懿轩终于忍不住,俯下身,深情的吻上少女紧闭的嘴唇。一触之下,一片柔软温热,竟刹那间湿润了男子的眼眶。
吻罢,李懿轩恋恋不舍的起身,怀中的一个物件却不小心掉了下来。他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穗带,做工不够精细,但是还算得工整。单一的湛蓝色十分打眼。
这正是那日在“醉仙居”从锦瑟手中使诈抢过来的。
仿佛又想起当日的情景,那个一贯沉静的少女因为被人偷了亲手编织的穗带而当街跺脚,微嗔的模样比正经时更令人着迷。
于是,一抹浓浓的笑意在年轻皇帝的唇角绽放开来。
就在这时,承乾宫的大门忽地被人推开了,一袭黑色劲装、手持黄金令牌的男子叫嚷着闯了进来:“陛下!危险……”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忽然发现躺着婚床之上、仿佛睡着了似地少女,清瘦的身躯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新帝李懿轩已然恢复冷静,脸上是一片凛然之色,双手负于背后,那条穗带紧紧捏在手心。
“所有的事情朕已知道。封远,传朕旨意,诏神机营与宫廷守卫军首领速来领命。今夜,朕要引君入瓮!”
“是!”封远领命答道,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一直缠绕在锦瑟身上的目光。少女唇角的那抹鲜红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睛有一种火辣辣的灼热感。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坚定的领命,然后飞奔出去传旨。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封远走后,李懿轩也随后走出承乾宫。毕竟,身为皇帝的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在踏出宫门的一霎,李懿轩微微侧头,仿佛是对着某人喃喃自语道:“朕还有一生的时间陪你,朕的皇后。”
第二十六章 三年之后
据正史记载:“天朝十一年夏末,先帝驾崩,新帝李懿轩登基即位。登基之初,年仅二十岁的新帝以雷霆万钧一击之势,力诛国贼锦天候,斩获叛军一万四千余人,射杀番军一万余人。如此杀伐果断的狠厉手段,成功的杀一儆百。借势立威,终于震慑群臣。由此展开了其近四十年的帝王生涯。”
“天朝十一年冬至,登基刚满半年的皇帝大肆实行人事调动,极力提拔新生派官员。一时间,朝中由将军冉思源及丞相关靖远两派势力僵持不下的局面被彻底扭转。此举不但有效削弱他们的私有实力,更是令朝中局势大为稳定。”
“天朝十二年初春,历经一个月的战前总动员,皇帝陛下毅然下达攻打番国的命令。十八万虎贲勇士在封远副将军的带领之下,势如破竹般攻破番国一个又一个城池。历时142天的艰苦征伐,终于征服番国全境。将代表着天朝的皇旗插在番国的国都之上,金黄色的旗帜迎风猎猎,番国一称就此湮灭。”
“天朝十二年暮春,为了庆贺疆土的扩大,皇帝下令重重犒劳边防军,并且下达举国免税半年的特赦。特赦令一下,普天同庆之。”
“天朝十二年初秋,朝中局势大定,边防守卫巩固,一直借口以国事为重而拒绝立后纳妃的皇帝陛下不堪太后及朝中众大臣的压力,终于迎娶第一位妃子——丞相之女关若欣,封号“惠妃”。十个月后,惠妃成功诞下一女。因其女模样乖巧讨喜,深得皇帝怜爱。逐为其取名‘慕瑟’,封号‘琛公主’,对其宠爱终生。”
……
时光流逝,历史轮转。皇室的各项大事史书都事无巨细的一一记载,却唯独缺了那场轰动全城的大婚典礼,以及那个传闻在新婚之夜离奇暴毙的绝美少女。不只是史书,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事刻意遗忘了。
然而,在天朝十一年夏秋交替之际,京都郊区的一座小小山谷内,两个贪玩的孩童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丝那个少女留下的残存印记——一座小小的新坟,上面竖了一个简单的木质墓碑。上书八个血红大字:“为国为民,锦瑟之墓。”
两个孩童在墓前停留了许久,在他们看来,这个叫做“锦瑟”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奇怪的却是这个简陋墓碑上怎么会没有镌写立碑人的名字。
年纪小些的孩子问那个看起来大他一两岁孩子,后者伤脑筋的怔怔望着碑文,想了半天却仍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放弃了,牵起同伴的手,蹦蹦跳跳的向山谷的另一边走去。
残阳将两个小孩小小的身影拉得极长,等到两个小孩走出很远后,山脚下的某个角落忽地闪出一条青色的身影。
一身青衫的男子眼神复杂的注视着自己用鲜血书写的八个大字,心里回响起方才小孩的问话,面上显现一丝悲痛,喃喃自语道:“因为,我不配。”
一阵清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墓碑上的八个大字在夕阳的映照下微微发光,仿佛某人曾经绽放过的微笑。
……
……
三年后的皇宫,始终如一的碧瓦朱甍,雕栏玉彻,玉阶彤庭。只是,置身其中的却早已不是先前的那些人。
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然后右转,映入眼帘的便是空置三年之久的“储秀宫”了。一向清净的“储秀宫”从三个月前开始热闹起来,因为替皇帝陛下严加挑选的第一批秀女已经住了进来。
此时,一群青春亮丽的女孩们正在礼教司仪的严格调教下练习行走的仪态。只见她们排成整整齐齐的五条队列,缓缓的迈着莲步,娉娉婷婷,款步姗姗,连手臂摆动的幅度都极为一致,远远望去,恍如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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