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祖父刻意隐瞒的这段经历,你爷爷可知道?”
“种种迹象告诉我,他们至少略有所知,不然他们当年,一个在孟州,一个在京城,究竟以什么契机相识?”
“也是。不过外祖父直指五十年前,听说他一生从未离开过凉州地界,你就不怕他是胡说八道,难道那时候京城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细数起来,五十年前京城最大事情,当是太宗皇帝驾崩、高宗继位。”
“……”
“高祖皇帝当年并无子嗣,太宗乃是他弟弟的长子,偏也巧了,太宗皇帝亦没有子嗣,高宗亦是他弟弟的长子。不过这位侄儿继位之后丝毫也无感激之心,皇陵在乾州以西,他却将太宗的陵寝修在了乾东。”
“他不承认他的伯父?”
“高宗后将太宗潜邸,也就是从前的锐王府赐给了他的长子益王。赵氏一族也许是为了避免传位于长子即子嗣绝断的怪圈,高宗并不曾将皇位传于益王,而是传于了他的次子,也就是先帝。”
“居然还信这个邪……此后那益王生出儿子了么?”
“生了很多,不过都在三年前那场血案中遇了害,无一幸免。”
“纪陶,益王府……小狐狸脸,难道会是我祖父安在那个地方的?”
“不,益王府那座所谓鬼宅荒废至今都不止五十年,我倒猜测,祖父会不会根本是为查清此事而入的京……”
“我记得你说是荒了五六十年,那时候就早是荒院了么?”
“是。”
“当真如所传,入者非死即伤?”
“我不这么看。宅子里那些尸首,我后来在京曾寻了富有经验的老仵作前往亲验,我们至久远发现了两具四十余年前的尸骨,却并没有五六十年的。屋子里虽然尸骨横陈,鉴于那枚玉玺的诱惑力,访客却不可能只有这些,故而其间必是有人前往清理过尸骸。你想想,那个清理之人……自然是要活着出来的。”
“你说,祖父查到他要查的了么?”
“也许没有,也许查到了一些眉目,总之他回了孟州。不过我个人揣测他多是未能圆了当时的意图,不然时隔多年,他不会将家族遭受的惨案唤作‘还债’,很有一些自责意味,为他当年努力,却终究没能避开的噩运。”
“那我小时候他带我入京是……”
“那倒可能真的是为了让我俩千里婵娟,老人家早早相中了孙女婿,将来即便不在,也好安了心。现在不就是的?”
“诶我们在说正事。”
“我说的事情再正不过了。现在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偏偏是钦天监?钦天监与那一年的事究竟有着甚样的联系,这一切就要等宝二到来了。”
“你让宝二哥用他的法子查察此事,能不能有眉目?祖父既连我都不愿告诉,绝对是有意瞒着所有人,若是如此,五十年前他在京城,应该就是化名行事,说不定还易了容……若是行藏未露,宝二什么都查不出来的。”
“但祖父有一个不为他人所知的特点,我记得还是你告诉我的。”
“左手……”
“正是,他的左手书写并不逊于右手,要是我连名都化了容貌亦改了,为什么不干脆装成左撇子?这样我们会不会容易搜寻一点?”
“真是老狐狸啊。”
“宝旸的优点是一条道走到黑,此事交与他,一来惊动的人反而少,二来他会尽力的。”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你的身份……到时候气扁了揍你?”
“你不也原谅我了?”
“谁说的。”
纪陶忽地故作严肃起来:“不原谅?那说明是还不够亲密,你得同哥哥再来过……”
唐糖吓得惊呼,声音都抖起来:“不是说前方就到了。”
“我不惧再陪你走一个来回,不仅不惧,心中别提多爱。”
“老……狐狸!”
**
天亮时分,纪陶早与阿步会合,领唐糖登车往岳棋指点的昆仑寨方向赶路。
下午岳棋赶上他们时并非一人,与他同骑而来的居然还有岳霖,岳棋朝着唐糖摆摆手,示意并非他将父亲引来的这个地方。
唐糖如临大敌:“舅舅可是奉祖父之命前来捆我的?求您放过我们罢,并回去转告祖父,我与纪陶自幼便许了生死的,福祸相依方是人生,我们早有预料,亦懂得承担。母亲辜负了他老人家,我也不得不辜负他老人家这番关爱,求他忘了我这不速而至不肖外孙罢。”
“糖糖你这孩子,倒也是真的绝情。你外祖父二十年未有这两天过得高兴……”
唐糖面上极力收敛着不欲再辩,她再绝情有那扇冰冰凉的铁门绝?
“这是他老人家给糖糖的,姑爷别问,煮了一定教唐糖喝下,一日一剂,一共十剂,你们将来或许会知道外祖父的良苦用心……总之千万别怪他。”
岳霖一把年纪的人,将老大一包锦袋抛与纪陶,几乎是落荒而逃,口口声声要他们不要怪责,脸上却分明充满愧疚。
唐糖狐疑望着岳棋,指指纪陶双手捧的:“这究竟是什么?”
岳棋摇头:“我也是中午才遇上的父亲,他说祖父自知留不住人,命他一定要将东西带到,我看他只身一人,便允了他同来。不想他见了尼们竟是一脸心虚,也不知心虚些什么?父亲平日从不这样的,实在匪夷所思。”
唐糖又问纪陶:“你看看,仿佛是药?”
她不禁有些内疚,舅舅千里送药,难道是母亲幼时有什么顽疾,继而遗传给了自己?何以自己不知,外祖父却知道……
纪陶展开那大包锦袋,其间仿佛分作许多小包,他捏起一包凑近方嗅了一嗅,就连锦袋都不曾握住,整个“啪”地落在了地上。
唐糖看他眉头紧蹙,捡起小包来嗅,不由亦愣住了。
这样浓的红花味。
作者有话要说:纪陶:糖糖这个坏蛋……
糖糖:#…_…#坏的每次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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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菌:谁坏谁喝药
第92章 昆仑寨
唐糖一开始没能往深里琢磨。
老人家被宝贝女儿辜负一生;已然十分不幸,今日能喝了教他安心,也就当是遥祝他身体康健。不过一碗汤药,虽说是药三分毒;横竖自己底子好扛得住。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凑去欲喝;却被纪陶一把挡了那碗:“舅舅这是何意?”
唐糖惊了惊,唤道:“纪陶?”
他方才声音狠厉;十分之不客气,完全不像他平日作派。
纪陶面色铁青没有答话,他碍着对方乃是唐糖亲人,已是强抑怒火。
然而岳霖一把年纪的人;只被纪陶问了这么一声,居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反是冷汗满头,目含愧疚。
唐糖暗忖,总不见得有毒?这也太……
“舅舅……这药糖糖今日是否不喝也得喝?”
岳霖只是一味重复那句:“他老人家尚等我回府复命。”
纪陶眼神逼视过去:“不若我替唐糖喝下可好?您回去复命也是一样的,我们夫妻一体,谁喝下去还不是一样?”
岳霖半天才道:“这个……姑爷喝之,只恐有损肝脏。”
“我喝了且伤肝,糖糖喝了呢?”
岳霖不语,眼神益发含歉,将她凝视半天:“……这真的不是舅舅本意。”
纪陶一语不发,拨开岳霖马后装药的锦袋,从其中的小袋之中随便挑出几味药来,摊于掌心,伸去唐糖眼前容她细看。
唐糖稍稍拨捡几下,毕竟识得几种,立时面色煞白,难怪纪陶视如洪水猛兽……她见是未曾见过,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避子汤?
欢天喜地认了门亲,想着从此世间好歹也有一处娘家可去,不想……唐糖目中噙泪:“舅舅,你且对我说句实话,外祖父是有多恨我?”
岳霖里外不是人:“他老人家早年丢了阿甜,见了糖糖这个样子,不知有多疼爱。糖糖,舅舅看着你,且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更何况是你外祖父?”
唐糖直摇头:“我从小没了爹娘,正愁无以报答母亲赐命之恩,唐糖我死不足惜……今日他老人家尚在,既觉得惟有这个法子才可消他对我父母恨意,我便遂了他的意,喝它十剂无妨……”
说着夺碗欲灌,岳霖心底一沉,急唤一声“糖糖”,不顾一切冲上去拍开她手中之碗。那碗敲落在地,四分五裂,黑药汁四溅而起,泼得几人裤腿之上皆是十分狼狈,其余的黑汁亦淌了四处,看上去触目惊心……
“舅舅……”
“糖糖不用管了,舅舅回去,自然有法子回他。”
“那余下的药……”
“扔了罢。舅舅对不起你,你们一路保重,若是有需要,这里终是你自己的家……这便告辞了。”岳霖脸上满是愧疚之色,撇下这句话便转了身,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唐糖实在想不分明今天发生的一切,心中虽恼,仍是在他身后低低又唤了声:“舅舅。”
岳霖回首,目中竟带泪光:“你这孩子,连声音都同阿甜一模一样。我出门之时,虽为你外祖父一意逼着,却能发现他心中并不好受。他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但舅舅觉得,他必是有难言苦衷,无论如何,终是为了你好……还望你万不要因他老人家此举便生恨意,可以么?”
唐糖心中五味杂陈,锦袋之中每一剂都有这么大的药量,不用大号的药锅简直煮不下来,且是整整十剂……避子之汤多半寒凉伤身,他俩的孩子是有多天理不容?
她当然是恨死了,实在很难道出一句违心的话来。
岳霖终是黯然而归,又嘱咐一回岳棋:“在外记得听姐夫的话,多长点眼色。”说罢终于走了。
岳家在南凉就有好几家药材铺,岳棋自小认得这些,方才看着姐夫手中的药早已呆了,祖父莫不是疯了!这根本不是一碗避子汤的问题,这一大包药,药性峻猛,堪称虎狼,又是这种剂量连吃十天……表姐这辈子都别想再生育了。
再恨那拐走姑母那唐家姑父,人都已然双双故去,还有什么不可原谅?何况表姐终是姑母骨肉,老人家昨天还喜欢得无以言表,今日何至于残害如此!
父亲倒好,拍拍屁股跑了,也不管自己立在这儿何其尴尬。岳棋机灵道:“姐夫,我先去倒了这药好了。”
纪陶尚未答,林步清不知打哪儿钻出来,扯着那袋子道:“袋子太沉啦,来来来,小的同您一道去倒。”拉着他就走了。
唐糖怔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注视纪陶。纪陶很少阴沉着脸,这会儿却实在晴不起来,发现唐糖望着他,更是来气。
纪陶想起昨天白天外祖父寻他喝茶时谈到的话题,问起纪府家事时,他说起他二哥已有一子,老人家显是松了一口气。
心狠手辣之人他见过不少,却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无可理喻的事情。那老儿既懂得不可绝人香火,却舍得自己的外孙女吃这样的药……
最可恨就是眼前这个家伙,方才若不是她舅舅猛拦,她一碗药早都下了肚。她这死心眼的牛脾气,能不能不挑时辰犯,至少同他商量商量再犯呢?
唐糖自己本就十分委屈,却见纪陶眼神幽怨的要命,狠狠将自己一剜,居然瞥开不理她。
唐糖心虚捅一捅他:“三爷在生谁的闷气呢?舅舅都走了,我分明处理得很好不是么?岳棋已经把药都扔了……”
纪陶闷哼一声:“是,你翅膀硬了。”
“诶诶,我仿佛才是受害者罢。三爷没有一句安慰,反甩这样的脸色给我看。”
纪陶声音难过:“你想过那药喝下去什么后果?”
“我方才分明就是在做戏!舅舅即便不拍开我,我也一定砸了那碗!”
纪陶面色略微缓:“你有那么机智?”
“机智不机智全看从小跟着谁混,又嫁了什么样的人。拿什么玩笑,能拿小孩子玩笑么……给三哥生小娃娃,是我从前可望不可即的梦呢。”
他睨她一眼:“你自己的身体就可以玩笑了?”
唐糖一味谄媚着:“喂,你说我们家大闺女叫什么?纪二毛可好?好像不大婉约,要不叫纪小醉?爹爹这般醉人,丫头多半差不到哪里去,你说呢……”
纪陶心头一暖:“滑头。”
“纪滑头?好像还行……不过女孩儿唤这样的名字容易遭人嗤笑,这个留给小儿子用好了,大儿子不如你另想个实诚名字,家里的小儿子通常最滑头……”
“骂人呢?”
“嘿嘿嘿。”
纪陶被她说得心动:“真的给三哥生这么多?”
唐糖掰一掰手指头:“不多啊,为什么数到现在才三个家伙,难道是你不够可以……”
纪陶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在肩上,探了坏手去揉:“想不想尝尝什么叫做可以?”
唐糖痒得咯咯疯笑,一劲讨饶:“不要不要……光天化日,我知错了。”
岳棋本是觉得此二人气氛僵持,自从将药扔了便一直立得老远,此刻一时瞧呆:“唔?”
林步清老气横秋拍拍他,拿了张南凉地图挡了他的眼睛,装模作样问路:“小少爷,你快帮忙看看,我们天黑能不能到?”
岳棋只有十七岁,也是好奇,拨开地图继续看得有趣,一头答着:“能到。”
“小的顺便还想知道的是,过几日都要在那个寨子借宿的话,那里有无有床榻呢?”
岳棋好笑道:“怎么想起问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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