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彭博士显然为难之极:“砸?大人是疯了罢,不然我再去寻些火药?”
“库中所有的火药全数在此,你先试了不成再说。”
“这么点肯定不能成事,我去找人算了。”
纪二继续嘲笑:“你还是先试试再说,上下来回少说一刻钟的功夫,有这等工夫说不定炸都炸完了。”
“就凭大人这丁点炮仗药?我还是唤人去罢。”
纪二唤:“博士回来!”
然而那彭博士再无回话,隔了会儿外头砸门声雨点般疾了许多……这分明就是纪二在催促他们。
彭博士找人,纪二怕是不便拦住,事不宜迟,唐糖小声嘱咐纪陶:“我往罗盘上拨密符,三哥仔细看背后画壁上的那串看不懂的字。四虎子你……让得远些。”
纪陶不允:“你也离得远些,我来拨。”
“你知道怎么拨?石转盘徒手肯定转不动,只能靠手拨指针,你没听你哥手上就几个炮,这里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炸开,你替我密切注意画壁就是。”
“糖糖……”
唐糖紧攥住他的手:“我们只有一刻钟,待那彭老儿找了人回来就麻烦了,你还有空计较这些?三哥真是作哦,牵在一块儿还不成么,快替我盯着。”
然而这个地方的密符实在太过难解,唐糖尝试了赵氏王朝的建元年月,按纪陶的指点又试了几组画壁上曾经提到的重要时日,每一个都完全不对路,指针每每于最后一组密符拨完之后……依然纹丝不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唐糖俨然听见石门之外那彭博士已然折返而来:“纪大人如何还守着?”
“哼,你就唤来这么两个人?”
“足够了,老朽多么机智,径直去了一趟陛下丹房,唤他们从里头捧来硝石硫磺一堆。大人攀出去等着就好,老朽引线都备好了,你们,帮忙将这些硝石和硫磺一包一包堆嵌在狐狸脸的缝隙处,务必将其炸毁。”
纪二又问:“那一会儿这北花园岂不多了一堆废墟……”
唐糖一边试拨密符,一边凝神细听,废墟……外头那得堆了多少火药!
这彭博士原来也是个混子:“废墟又怎么了,开锅仪式也不在北花园,横竖陛下回朝再顾不得此处,到时一并埋了了事。”
方才那一组密符还是不对,唐糖急得汗都落下来,纪陶替她轻轻拭干:“仔细急中出错,你不如试一试自己的生辰?”
外头纪二仍在为他们拖延时间:“彭博士仿佛忘了陛下祖训……”
彭老儿大笑:“纪大人年纪不大,怎的好生迂腐,陛下得道,我等有功之臣,自当鸡犬升天,老朽说句不当说的——到l时候赵氏先祖那几句凡人帝王之遗训,又何足挂齿呢?哈哈哈哈。你等快填,纪大人我俩先出去罢。”
她自己的生辰怎么可能用在这么古老的石门之上当作密符?
唐糖觉得实在不甚靠谱,可纪陶又在耳畔提醒:“姑且一试,万一你祖父当真来过呢?”
她点点头,屏息凝神,耐着性子继续一圈圈拨弄指针,最后一个密符拨完,那枚胖乎乎的金色指针飞速地绕轴转动了三圈,方才静止。
石门之外有人在高唤:“点火!”
那一刻,纪陶惊奇不已地望着画壁上那一簇他不认得的飞鸟字如同飞将起来似的,慢慢重新组合在一起,缓缓拼凑出一张狐狸脸的样子来。
狐狸脸露出那一瞬,纪陶抱起唐糖就往画壁处飞奔,一边急唤秦骁虎:“孙将军随我同来!”
外头石头爆开的声响由远及近,碎石迸裂飞溅之声四起,唐糖咬破手指往那画壁上的狐狸脸喂血那刻,之闻得身后轰然如塌,碎石与碎石之外隐约有人在唤:“石头后头如何竟有间空屋?”
彭老儿动了心思:“你等守着,将能清理的东西清理走,我再去唤人搬些硝石,将那些大石头炸个粉碎,继续入内搜!”
那座画壁方才还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动静,角落中的狐狸脸喝了唐糖的血,笑得竟是更深了些,那面画壁缓缓向两侧打开,不一会儿便洞开出了一道几乎可供车过的大门。
“这是唐糖祖先留下的逃生暗道,其间必不会有害人机括。孙将军打个先锋先入,唐糖跟随将军,我来断后。”
唐糖简直是被纪陶赶入暗道中的,想起她的宝贝,简直心如刀剜,一路频频回头,可怜巴巴问:“纪陶,我那钥匙恐怕压在废石之下了……”
“来不及取了,待脱了险我再回来给你来找。”
远处火药的余威犹在,身后不断还可闻碎石迸落之声,唐糖后怕不已:“千万不可!大不了回京再想法再打一把,你答应我,今晚上万不能为了小事犯险,我也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好。”
**
三人依旧迅速沿暗道潜行,行了一段,听见身后的石门居然自动关合起来,暗道安全了。
沿途潺潺水声渐响,他们行的那一段路途虽说也可算是由上自下,但又总觉这下坡路未免也太平顺了些,唐糖默念着画壁中提及那一句“沿水源抵山谷”,敦促秦骁虎加快步伐。
纪陶舍不得唐糖行太多的路,疾行了一段,索性抱着她前行。
“三哥我沉不沉?”
“你不沉,不过你们母子三个的确挺沉。”
“要不要放我下来走,我能走得动,暗道里终究气闷,瞧你都出汗了。”
“擦擦就好。”
唐糖替他擦着汗:“咦,你眉心怎的有深痕?是你的还是化妆化的?”
“我的。”
“三哥的心思好沉啊,近日一个人在外,是不是又犯了头痛?”
“还好。”
“什么是还好?”
纪陶笑得很温暖:“就是梦到你,就不痛了。”
“……三哥,你回去最想要做什么?总不见得继续给赵思危干活罢?我不允,他……不是好人,爷爷要是愿意随我们去别的地方……哎,现在说这个还太早,我没有家了,总是听你的打算。”
“我不是家么?”
“是。”
“嗯,其实我现在最想回家冲一个热水澡,随后在家中的榻上睡一觉,睡它个十年八年的才好。”
唐糖又想起前阵子那句感叹来,在黑暗里登时泪流满面:“你这些年……真是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呢。”
“过了今夜就要过上了。”
“嗯。”
“怎么哭了?”
“没,没有的。”
“明明哭了,哭什么,大哥在这里,二哥也在,我们一起回家去。”
“……嗯。”
“为何哭成这样?”
唐糖使劲往他肩上蹭泪:“没有,没有。”
“喂……你这个小鼻涕妞。”
初见那一年,纪陶并不同着唐糖一处玩。
男女有别,年龄也有别,彼此玩不到一处去。三少爷是孩子王,玩的都是硬游戏,哪里瞧得上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
小姑娘刚跟着祖父进京,还不怎么懂大府规矩,攀去西墙外头看风景。
纪府三小子街边抓毛贼,撞倒了路边的闷包小姑娘。
这下可好,扑通倒地,三小子跑过了头,又要顾着毛贼,又得顾着闷包姑娘。
二人荷花池里初识头一遭,这天还是二回见。
思前想后返身回来,将小姑娘从地上捡起来,那小姑娘闷嘟嘟傻乎乎的,捡起来也无声响,他将她藏在西墙根,轻轻替她拍一拍灰,嗯,生得真是怪可人,好像一个布娃娃。
“别动,别动知道不知道?脸上还有灰,回来我再给你擦。”
小姑娘点点头。
三少爷这才折回去捉毛贼。
那个小毛贼比他身形还大一圈,被他揍到墙角,毛贼一劲大爷大爷地哀告不住,三少爷揍得有些没劲,狠狠骂一顿,放那灰溜溜的小毛贼走了。
三少爷为民除完害,酣畅淋漓回了府。
府上正摆家宴,二哥戴了朵花哭丧个脸,听说刚刚定了一桩什么亲。
亲家真是爷爷的挚友唐岳嵩的小孙女儿,什么……那小嫂嫂人呢?
阖府的仆佣遍寻不见,唐家祖父倒是淡定,摸一摸胡子:番强出去了罢。
三少爷一拍脑袋:傻姑娘还藏在西墙根!
风火冲出府门,绕过西墙,小半时辰都过了,那傻闷包倒还靠墙立着。
三少爷跑前苦口婆心:“让你等你就等?万一我不来呢?你不会回府找我去?京城里可有拍花子的。”
那傻小孩只记得他先前说的话:“擦灰。”
怎么有那么死心眼的小孩?
“笨蛋。”三少爷气哼哼,小子没轻重,掏帕子下手擦得狠了些,过会儿再看,小姑娘脸都给他擦红了,大约是痛,眼泪珍珠串似的,扑簌簌地。
“你痛啊?”
小姑娘实诚,袖子一抹泪,点了点头却问:“擦干净了吗?”
“呃……还好,你这么小居然会番强?”
“会。”
“我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这是京城懂不懂?京城里有拍花子的,往后不能一人翻出墙来傻站着,被人鼻子一捂,脑袋一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姑娘横得要命,哼了声。
“原来不是傻子?还懂同哥撒气的。”
小姑娘又哼一声。
这次好死不死,哼出一朵鼻涕泡来,晶莹剔透的。
那么脏的小二嫂,怪不得二哥不喜欢。
三少爷很高兴:“哈哈哈,鼻涕妞。”
“……”
**
暗道虽则昏暗,前头还有个亮堂堂的秦油瓶在打先锋,二人之间浓情蜜意藏无处藏,一时竟是旁若无人一般。
唐糖隐隐听见前头隐有抽噎之声,只当秦骁虎在偷笑,自认十分丢人,不好意思地问:“四虎子哥哥,你回去有什么打算?齐王殿下怕是要大大地重用你呢。”
秦骁虎边走边挠头:“重用?经了这个魔鬼之地,我只觉得此生可得平安已是天赐。至于打算,待安葬了孙将军,我是说……安葬了爹爹,回去娶个媳妇,让孟州的爹娘抱孙子。”
“别那么悲观,将军说不定平平安安的,就在此间,等着随你归家抱小虎子呢。”
人高马大的秦骁虎边走边点头抹泪:“是的,是的,我们大家都要平安才好。”
**
秦骁虎忽而在前方停了下来:“这里有个岔道。”
“啊?”
纪陶问:“唐糖,水源继续往西,我们是不是当继续走这条主暗道?”
“对,四虎子你继续朝前走就好,前方若是遇阻,我们再折回来选另一条。”
“好。”
剩下的那条主暗道说长不长,三人很快走完了它,柳暗花明,于水声的尽头,他们早已经出了那条通道,眼前现出一片竹海来。
画壁上所述,有一条溪水带着那孩子逆流而上,唐糖并没寻见,但此际正值深秋,他们身处的竹海却是翠色|欲滴,碧涛荡漾,恍若春天。
三人拨开竹林入内,秦骁虎熟悉西域地形,攀上高处远眺远方,竟是惊异不已:“怎么可能?这是什么地方?算起来,这里离宝镜山的确不远,却绝无可能与雪域联通……但那座分明就是宝镜山啊,只有宝镜山的秋枫于夕光映下,才可能是金色的,与别处截然不同,这我绝不会认错!三爷,翻过此山我们就安全了!”
唐糖犹在纪陶怀中,纪陶近处望着她,脉脉不语。
秦骁虎亦热烈相劝:“走罢糖糖,趁着天色未昏,山路还好走,说不定天亮时分我们就可会合的。”
纪陶依然不语,只用轻柔目光默默探寻。
唐糖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连连摇头:“不行,方才还说了今夜不会再分开的,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方才齐王说东边总闸处有了麻烦,那定然是暗示我们去帮忙。我们得折回去,将那些人全都接进这个暗道来,一同逃生。”
“我会的。”
“我知道你会,你绝不会撇下那些人,而我绝不会撇下你。我是个很好用的帮手,三爷绝对用得上我。”
“糖糖你不要疯。”纪陶焦灼无奈极了。
“我没疯,是三爷太执拗。要知道我从来比你更执拗,你想想有哪一次拗过了我?你不脱险我宁可跳下山崖去,你再清楚不过,我一意孤行执迷不悟顽固不化不撞南墙不回头宁肯死……无论你扮作谁的样子,我一向都是这样告诉你的,说到做到。”
纪陶抿紧了唇,面色铁青,七窍生烟:“混蛋。”
唐糖挣开那个怀抱,独自返回暗道口,泪水涟涟:“随便骂,骂得好。”
秦骁虎生怕暗道之中有险,急急追到唐糖前头去了。
纪陶像个抢亲霸王似的,跟上前去臂膀一抄,重新将她抱在怀里,认命般又骂了声混蛋。
唐糖挂着泪,知道他怎么都不会怪罪,凑上去咬了他一口:“再骂我便再咬。”
纪陶倒是气呼呼再次骂了声:“混蛋。”
唐糖却叹了声:“我舍不得咬了。”
“哼。”
**
三人再次回到方才的岔道口,唐糖望望那条弧形岔路,掰手指头算了半天,揣测道:“自从怀了孩子我就变笨了,转得真是有些糊涂,这个方向是不是正好是通往城东?”
纪陶全无好气,却顿了顿首:“没笨。”
唐糖讨好着问:“纪陶我们碰运气过去看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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