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南!”我捶捶他的胸口,提高了声音,“当然要听真话了!”
他扳过我的肩膀,扬起嘴角一笑:“这可是你要我说的。”
我点头,他的目光变得异常真诚:“如果没有你,八成会成亲,可我们还是重遇了,所有的假设便都不存在。”
“那以后,你们会不会日久生情?”我抬眼凝视着他。
“你说会不会?”他佯装生气,“问这种傻问题!”
“人家只是随口问问,何必计较嘛!不会当然最好了。”我侧过头,又一阵轻咳。
他叹叹气,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担忧:“乖,这中药不管用,明天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看着他便开始眼眶发热,垂下眼帘低声说:“哪里不管用了?已经好很多,是你自己太紧张我了罢。”
“谁叫你三天两头生病老让人放心不下?”他将我揽进怀里,轻拍着我的肩。
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说道:“以后你好好照顾我就不会生病了。”
暮色四合,月光如水流泻,第一颗星辰在夜空中闪烁着,萤火虫飞进窗口,在眼前飞来飞去。
他打开灯拉了窗帘,微笑着抱起我放到床上。
我蜷缩起身子,把弄着他的手指问:“旭南,可不可以不去医院呢?”
他轻轻笑道:“那你早点睡,看你的身体争不争气再决定去不去。”
我点点头,看着眼前飞舞的萤火虫在夜色里发出荧荧烁烁的光芒,翻个身,一阵睡意袭来便沉睡了过去。
交锋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坐在荫凉处的亭子里,风过处,荷叶轻摆,如此景象美不胜收。
大热天,游人稀少。
我的目光从湖面上迷迷离离地掠过雪如跟墨南的脸,看向了远处。
远处的湖面上不时有游船飘过,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岸上的芦苇长得正好,随风轻摆。
“墨南哥哥,我想去那边坐船呢。”雪如摇着墨南的手臂央求着。
墨南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看我一眼,说:“真是拿她没办法了!”
阳光很强烈,三个人顶着烈日并排行走在湖边的小道上。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定晴一看,有一对男女打着伞慢步行走在我们前面,穿着浅色旗袍的女子挽着男子的手,非常亲密。
雪如抬头看看天,皱起眉头说:“这天气真讨厌,没把人给热晕过去!”
“丫头,走快点就是!”墨南大步流星往前走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便不再等我们。
“喂!”雪如跺跺脚,拉起我追着墨南跑。
很快便超过前面的那对小情人,眼看着就要追上墨南,一阵风起,吹走我腰间的丝帕飘向空中,又轻轻地落在草地上。
我停下来转身去捡丝帕,看清了那对男女的模样。
“林旭南!”墨南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将林旭南推得好远,“你什么意思呢!”
我对扶着自己的雪如淡淡一笑,将头低了下去。
那方婷婷轻哼了一声,开口说道:“真是好笑,我跟旭南都是快要成亲的人了,出来同游西湖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给我闭嘴!”墨南的声音很是愠怒。
我抬头看看墨南和雪如,轻声说:“墨南,雪如,不必坏了兴致。我们坐船去。”
语毕,一个人缓缓地朝游船走去。
听得墨南气呼呼地说:“回家再找你算帐!”
二人匆忙追了上来,身后是方婷婷的笑声,林旭南,自始自终沉默着。
林旭南满身酒气在身边躺下,我睁着眼,泪水在这深夜里泛滥成灾。
若是可以选择,宁愿自己从来不是柳清秋,任何事情,从由不得自己,一一发生,一一接受。
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听见了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如泣如诉。
微亮的晨曦从窗帘的缝隙穿进来,黎明就快到来了。
他嘟囔着翻了个身,我背对着他,紧紧闭上眼睛。
“清秋?”似是清醒过来,他试探性地叫了我的名字,见我没有回答,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着,“清秋,但愿你会体谅我的苦衷。”
午后,雨还不见停。
我坐在窗前拨弄着瑶琴,宝儿急匆匆跑了进来,喊着:“不好了,小姐!”
“怎么了?”我回过头,看见她着急的神情。
“方才听表小姐说,老爷太太今晚请方小姐过来吃饭。”
“方小姐很快就是林家的人了,过来吃饭也正常,宝儿,你想多了。”我继续弹着琴,言语淡然。总是要正面交锋的,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
在微暗的暮色里,看到盛装的方婷婷,挽着旭南的手臂款款而来。
父母欢喜的笑颜,墨南紧皱的眉头,雪如冷漠的神态,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那些伪装出来的坚强也许很容易就土崩瓦解。雪如伸过手紧紧抓住我的指尖,我抬头看着她的眸子,盛满了鼓励与支持,突然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伯父伯母!”那方婷婷的声音异常宛转动听,她放开旭南跑进了前厅,挽住娘的臂膀好不亲昵。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我抬眼看向旭南,他正朝我走来,只是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待墨南开了灯,一行人均入座。
各怀心事的七个人,各自拿起碗筷。
方婷婷似是不经意地朝我瞥了一眼,目光颇为得意。
我扒了一小口饭,对她浅浅一笑。
娘看着我,微笑着点头,又转头看向方婷婷说:“婷婷,快叫姐姐。”
方婷婷看看旭南,极不情愿地喊了声:“姐姐。”
我笑道:“好妹妹,希望日后我们可以情同姐妹。”
旭南的表情略显尴尬,他轻咳一声,夹了菜往我碗里面塞,方婷婷不悦地皱起眉头。
“对了,娘,旭南跟妹妹的婚期选好了么?”
娘推推爹,爹笑道:“暂时还未定,不过最晚年内就完婚。”
我看着旭南,低低地开了口,“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旭南。”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靠近他的耳朵,呢喃了几句。
“真的?!”他雀跃地拥紧我的肩膀,看着爹娘欢呼道,“我要做爹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依然微笑着,只是方婷婷的脸色沉了下去,坐在一旁一语不发。
娘喜出望外,对爹说:“老爷,林家的列祖列宗显灵了!也不枉我早晚一炷香。”
“这么说,我要做姑姑咯!”雪如拍手大笑。
“大哥,恭喜你了。”墨南的嗓音低沉,一瞬不瞬地盯着旭南,说道,“希望你好好珍惜,拥有的这一切。”
我低头浅笑,在心底低语:“孩子,谢谢你来得正是时候。”
翌日,雨止了,只是天色依然是阴阴的。
我与宝儿坐着小宝的马车行走在去往白龙禅寺的路上。
“小姐,为什么不去灵隐寺呢?”宝儿掀起帘子,看着外面薄雾的天气,不解地问。
我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昨晚没听方小姐说灵隐寺香火太旺,不如白龙禅寺来得有灵气吗?”
“她的话你也信?”宝儿撅撅嘴,问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将手覆盖在小腹上,轻声说,“愿上天赐给我一个健康的孩子。”
正说着,一阵颠簸,只听得马长嘶一声,车子晃得厉害随后便停在了原地,小宝的呻吟声从外边传来。
“小宝!”宝儿慌乱地喊了一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我也跟着下了马车,只见小宝双手抱着膝盖,神情痛苦,鲜血汩汩地流出,湿透了裤腿。
我环顾四周,是一片荒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咬咬牙,撕下了裙脚一块布,对宝儿说:“你在这儿陪着小宝,我去附近看一下有没有清水,等下给他清洗伤口包扎好我们就回去。”
宝儿点点头,紧咬着嘴唇,身子在微微发抖。
她茫然地看着我,随后轻轻转过头去问小宝:“你还好吧?”
就在我转身的瞬间,突然有枪声响起,宝儿大喊:“小姐!”重重地将我推开。
只觉得头重重着地,身子滚落了下去,世界一片黑暗,我来不及开口叫旭南,便失去了知觉。
番外——朝远
她在襁褓里面,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看我,咧开嘴笑,不过是两岁的女婴,长得眉眼分明,异常标致。
如果没有义父收留,也许我跟娘早已饿死街头。
可是,娘不过多活了四年,十岁那年,她终于还是离开我,在漫天飞雪中入了葬。
我一身白衣跪在她的墓碑前,泪流满面,千呼万唤,可惜娘再也听不见。
清秋冰凉的手指覆盖上了我的脸,轻轻抹去我的泪水,奶声奶气地说:“娘说清秋不哭不哭,朝远哥哥是大人了,也不哭不哭。”
那一刻,突然觉得清秋和柳家的人就是我的亲人,一生一世也不会改变。
许多年过去,娘的容颜逐渐模糊,但是依然记得她总是一遍遍对我说:“柳家的恩情,朝远便是用生命去回报也是理所应当的。”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后悔。
如果那晚不曾带清秋溜出去看花灯,也许一切不会像现在这般混乱。
我说过永远与她在一起,可是却被大哥领回了家,从此退出她的世界,断绝了所有对她的爱与思念。
对爹,不是没有恨的。
即使是娘偷偷带着我离开林家,即使是娘放弃了荣华富贵沿街乞讨。
但是,更恨的是大娘,如果不是她的离间,爹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娘冷眼相向?
然而,所有的恨意终是被原谅。
当爹跟大娘将爱平均地分给我与大哥的时候,当他们送我坐上开往上海的火车,当我看见他们泪光闪烁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积聚在心头的厌恶在刹那间消散。
变成了一个快乐的少年,习惯扬起嘴角微笑,经常微微眯起双眼看蓝天。
那个黄昏对着天空微笑的时候,雪如出现在了面前。
那是个爱哭爱笑爱闹爱撒娇的丫头,经常摇晃着我的手臂,抬起一对单纯的眸子叫着:“墨南哥哥,墨南哥哥。”
那些时候,总会想起清秋,想起她柔柔地叫我朝远哥哥,想起那个月圆夜,她笑靥如花,她,也该长得跟雪如一样高一样漂亮了吧?她还会记得我吗?
总是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再回过神来看雪如,她会变得极其乖巧,对我微微笑。
在上海的日子,因为她的存在,过得异常热闹而充实。
我以为,我是喜欢上这女子了。她一抬眉一凝神,所有的姿态都记在了我的心里。
后来才明白,不过是自己以为而已,所有自以为的喜欢是如此虚浮,一碰到柳清秋三字便立刻瓦解。
为着柳清秋,我重重地打了自己一直最最敬重的大哥。
他为了清秋,拒绝了方家的婚事,看着那个消沉的大哥,我觉得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在我心里,可是,此去经年,我与她便形同陌路,永不相认。
也许是父母对我存有太多的愧疚,在我的跪求之下,父母终于答应大哥与清秋的婚事。
而我与大哥的感情,却因着这个女子,突然走上了背向的路,纵使相对也无语。
再次从上海回到杭州,已经是年末,大哥与清秋的婚期也将近。
大年初一,我死活不愿跟着父亲与大哥去柳家拜年,大哥为此生了很大的气,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再见清秋,她披着红盖头,一袭红衣走进了林家大门。
当他们夫妻对拜的时候,我一阵晕眩,唤了声清秋,匆匆逃离前厅。
看着她小鸟依人地由大哥牵着走向清秋苑,有泪水溢出我的眼眶,淹没了那些仅存的回忆,我对自己说:“清秋,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彻底忘记。”
第二天,当视线不经意掠过她秀丽的脸庞时,我故意跷起二郎腿摇摇晃晃掩饰内心的伤感。而她,是真的不认识我了,她的眼里,只有大哥一人,她看他的眼神,带着多少的留恋与深情,我的心直直地下坠,落入了阴间。
大哥去上海的那些日子里,始终不见清秋的影子。
那个雨后的黄昏,却在回廊处遇见了她,她误将我认作大哥,四目相对,面对她含笑的眼神,我的心越发空落了|Qī|shu|ωang|。大哥,有妻如此,你当知足。
然而这一幕却被大哥撞见,睿智如他,又怎会不知道我对清秋的感情?可是,这样豁达的大哥,在感情面前却极其狭隘,误会了我与清秋,扬长离去。
她的眼泪跟雨水混在一起,我的心纠集在一块,几乎无法呼吸,看着她茫然失措的身影,才体会到了她对大哥的用情之深。
林墨南在这里,不过是个阻碍,我收拾了行李,又重回上海,我知道,雪如定在那里等着我去照顾。
原以为,一切就此结束。
谁知那个心心念念想要嫁给大哥的方婷婷始终纠缠不休。
看到他们两人携手同游西湖的刹那,我怒气冲天。
同日晚上,大哥带了方婷婷回家吃饭。
当大哥兴奋地欢呼他要做爹的时候,我由衷地高兴,大哥定会因此而更疼爱清秋,方婷婷就是进了林家也得不到大哥的钟情。
那夜迟迟无法入眠,打开门,看见月光下站着大哥,他眼睛里面含泪,沉默着看我。
“墨南!”快两年了,他头一次以这样亲切的语气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大哥请求你办一件事情。”
果然,大哥的猜测是正确的,方婷婷是下定决心要置清秋于死地。
可是,我依然晚了一步,赶到的时候,宝儿刚刚推开清秋,子弹便直直入了宝儿的胸膛,清秋滚落了山坡。
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宝儿在小宝的怀抱里面奄奄一息,鲜红的血从嘴角溢出。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眼神渐渐黯淡,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二少爷,请你,你一定要,救小姐……”
我合上她未闭的双眼,含着泪说:“宝儿,我一定带着你家小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昏迷的清秋伤痕累累,车子颠颠簸簸往上海驶去。
我回头看着渐远的杭州,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哥,但愿恶人早日得到惩罚,大哥,但愿你们夫妻尽快团聚。
上海卷
念秋
我回过头的时候,正起风,高大的法国梧桐开始落叶,那些枯黄的叶子漫天飞舞,“圣玛利亚女中”六个字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异常冷落与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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