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鸾夙忽然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场景浮浮沉沉有些凌乱,令她记不大清楚。印象最深的便是梦里传来浅淡的呼吸与嗟叹,在她耳畔迂回萦绕。
翌日清晨,闻着兰芝草的清香醒来,鸾夙只觉昨夜的梦境十分恍惚。正欲起身更衣,入眼却见枕畔放着一枚幽冷之物,泛着刻骨的寒光。
是一枚透骨钉。
鸾夙素手执起细细端详,可以确定这是一枚旧物。她记得自己当日被周会波掳劫之时,这枚透骨钉分明是当着冯飞的面被扔了出去,此时又怎会在此?
定是後来冯飞认出了她,去将透骨钉捡了回来,又转交给了聂沛涵。
他回来了!鸾夙霎时心头一喜,是的,必定是聂沛涵凯旋而归!她不禁想起昨晚萦绕在耳畔的叹息声,原来那不是梦,而是他。
日期:2013…12…17 17:04
鸾夙以最快的速度更衣洗漱,欲往庄萧然的院落而去。路过那片花圃之时,却发现有些不同——她亲手埋下的半幅龙脉地图被人挖了出来。
这更加令鸾夙确信聂沛涵回来了。她捏着透骨钉,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他,询问他的战况,看看他是否受伤,恭贺他得偿所愿。然而当她来到庄萧然的院落之时,却并未瞧见聂沛涵的身影。
鸾夙四处张望的双眸被庄萧然瞧在眼中,她微微笑着,先开口道:“大军还在路上,王爷昨天夜里先行回来了。”
鸾夙捏着透骨钉的手有些微凉,点头道:“我知道,我是来恭贺殿下的。”
“殿下走了。”庄萧然面上是无懈可击的精致妆容:“他今早又离开了。”
“离开了?”鸾夙秀眉微蹙,有些不解。
“殿下去了北宣。”庄萧然将事实道出。
去北宣?鸾夙心中陡然生出些难以言说的滋味,有欢喜,有希冀,也有淡淡的失落和迷茫。
庄萧然将鸾夙的神情一一看在眼中,才又淡淡叹了口气:“昨夜殿下在你窗前站了两个时辰……”
鸾夙忽然觉得自己捏着透骨钉的手被硌得生疼,一时不知当说些什麽。他是要放手了吗?才会如此匆忙地赶去北宣?
鸾夙抬眸对庄萧然笑了笑,那笑中有了然丶有释怀丶有放松,亦有淡淡的不舍。她未再多说什麽,连一丝解释都没有,只低低对庄萧然见礼告退,而後默然地转身离开。
鸾夙发现自己开始无比留恋慕王府的一草一木,只因她知晓自己即将不属於这里。
此去,或是永别。
日期:2013…12…17 17:07
*****
一月後,北宣皇城黎都,序央宫。
聂沛涵带着仆仆风尘,面沉如水地饮下杯中美酒:“圣上如此别开生面地为本王接风,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臣暄握着琉璃酒杯,浅笑看着一池白荷:“慕王如此悄无声息地前来黎都,亦是令朕惊诧不已。”
此刻南北两位年轻王者,正相对坐於序央宫太液池旁,享受着属於夏季傍晚的徐徐凉风。没有国宴,没有觥筹交错,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唯有一黑一白的绝世身影。
一个时辰前,聂沛涵带着岑江秘密入了黎都,不是以南熙慕王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提前来赴这一场关於情爱丶关於龙脉丶关於权势的君子之约。
而迎接他的,唯有臣暄的一句恭贺,还有太液池旁的一壶纯酿。
酒是美酒,景亦是美景,但此刻於聂沛涵而言,却皆是寡淡无味。既然来了,他便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将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彻底从自己的生命里剔除。
聂沛涵终是狠下心来开口先道:“今次本王的来意,想必圣上十分清楚。”
臣暄并未即刻回话,良久,才迎着荷风悠悠冷冽问道:“她的孩子呢?”
聂沛涵凤目微眯,没有接话。
臣暄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我知道她有了身孕,可朗星在你大婚时前去烟岚城看她,回来却说她身段窈窕,并无孕事……”
他将双眸从太液池的波光移至聂沛涵面上,带着几分犀利再次重复:“她的孩子呢?”
聂沛涵兀自镇定地自斟自饮了一杯,才勾唇反笑:“圣上不先问问是谁的孩子?”
臣暄的目光又凌厉了几分,毫无遮掩地与聂沛涵直视:“慕王这醋酸过头了。”
聂沛涵表情不变,反唇相讥:“圣上这是放心鸾夙?还是放心本王?”
臣暄闻言忽而一笑:“慕王兜兜转转绕了这麽些圈子,难道还没认清事实?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是的,没有人能分开臣暄与鸾夙。聂沛涵的心沉了一沉,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这个事实,便浅淡而又怅然地道:“孩子没了,是我的错。”
此言甫毕,聂沛涵立时感到自己面上重重挨了一拳,不偏不倚正巧打在右颊正中,一股子腥甜之气便霎时涌进咽喉,还掺着口中残留的美酒馀味。
日期:2013…12…17 17:26
其实聂沛涵能反应过来,早在臣暄揪着他衣襟想要下手的时候,他便能出手制止。可这一拳,他甘愿受下。甚至只受这一拳,还觉得不够。
聂沛涵任由自己右颊升起火辣的痛感,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平静地面对濒临暴怒的臣暄:“这一拳,我认了。”
臣暄双目隐隐透露出杀气,瞬间却又消散而去,只留半分阴冷:“你把她害得这麽惨,还胆敢单枪匹马到黎都来,难道不怕有去无回?”
“你不是这种人,更何况鸾夙还在我府里。”聂沛涵抚了抚唇角的伤处,淡淡回道。
“统盛帝给你们赐了婚,你自是不会伤害她和孩子。”臣暄好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在质问聂沛涵:“是那个假扮她的女人干的?”
聂沛涵沉默着,算是承认。
臣暄一双星眸瞬间凝聚起前所未有的危险之意,看向聂沛涵仍在渗血的薄唇:“她叫江卿华?”
“她死了。”聂沛涵答非所问,面无表情道:“吞金自尽。”
听闻此言,臣暄眸中的凌厉才渐渐敛去,终是对着一池白荷嗟叹:“夙夙不欠她的了。”
臣暄极力避免在外人面前称呼鸾夙“夙夙”,但对着聂沛涵,他自问没那个必要。
虽说自从朗星回来後,臣暄已然知晓鸾夙的孩子没能保住,算算这期间也已平复了半年,可每每想起此事,他仍旧心痛自责。不过好在,他们快要重聚了。
“夙夙还会有孩子的。”臣暄转而看向聂沛涵:“我的孩子。”
日期:2013…12…17 17:27
如今聂沛涵已能沉稳地面对臣暄的示威,他闻言只冷笑一声,从袖中掏了一张图纸出来。
臣暄只扫了一眼便知是何物,不禁挑眉问道:“怎麽?慕王是要将龙脉和夙夙一并还给朕?”
“不。”聂沛涵笑得冷静:“本王是想劳烦圣上去找龙脉。”
臣暄笑了:“当初的协议上只说了龙脉地图,可不包括朕亲力亲为。慕王觉得你能使唤得了朕?”
聂沛涵目光幽幽看向臣暄:“不敢说『使唤』二字。只是圣上也知晓,本王得到龙脉之後,北宣的下场该当如何。”
臣暄面色一凛,默不作声。
聂沛涵便又噙起了笑意:“若是圣上想将一个大好北宣交予本王,便烦请圣上受一受累吧。”
臣暄没有去接聂沛涵手中的图纸:“慕王还真会使唤人呵!只是朕手里已有半幅龙脉地图,如若再得了这半幅……难道你不怕朕得了龙脉会反悔?”
“那正好,也教鸾夙彻底死了心。”聂沛涵笑回。
由臣暄去寻龙脉的位置,是聂沛涵慎重考虑过的。一则他刚刚与聂沛瀛结束恶战,正是受着南熙瞩目,不宜动手。二则他已研究过江卿华那半幅地图,基本可以确定,龙脉的位置在北宣境内。
这个举动的确冒险。聂沛涵想过,若是臣暄临门反悔,那自己便等同於将龙脉拱手相送了。可他私心里,却又隐隐期待臣暄会抵挡不住龙脉的诱惑,如此,鸾夙便也能断了心思。
聂沛涵知道自己是在赌。但事到如今,这一场赌博他只赢不输。要麽得到龙脉,要麽得到鸾夙。
臣暄看着聂沛涵手中的图纸,心里有一瞬的挣扎。然而这挣扎并非是对龙脉的动心,而是出於自己的尊严。他为何要受制於聂沛涵?明明已经决定相让地图,为何还要代劳把龙脉也找出来?
臣暄自问并非臣服於聂沛涵,便也没有必要去受这个累。更何况寻找龙脉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他又为何要去给旁人做嫁衣裳?
臣暄终是拒绝了聂沛涵:“朕感谢慕王的信任,敢以半幅龙脉地图相托。只是朕不愿受那黄白之物所累,为了些粪土之利劳心劳神。”
听闻此言,聂沛涵却是一声冷笑:“本王从前不知,圣上竟是这般脱俗之人,一切权势名利都不看在眼中?”
臣暄不欲解释太多,只道:“这世上多得是儿女情长之人,朕身处於红尘之中,总也不能免俗。至於权势,朕已到了顶峰,往後也没什麽可追求的。”
“是呵!圣上已然坐上北宣大位,滋味如何?”聂沛涵反问。
“待有朝一日慕王身处这个位置,便能体会了。”臣暄已有结束交谈之意:“明日朕会将另外半幅龙脉地图交给慕王,还请慕王履行约定,放夙夙回来。”
聂沛涵藉着月色谨慎打量臣暄,但见他面上并无半分不甘或不舍,好似当真对龙脉没有一丝留恋。直到这一刻,聂沛涵才真正确定,臣暄当真是爱美人重过江山。
这个认知令聂沛涵心有灼痛,却也心有钦羡。臣暄如此柔肠与洒脱,他自问做不到。
若不是因为身份敌对,又喜欢上同一个女子,也许,他们当真能成为刎颈知交吧!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也没能阻止他们彼此欣赏。
人生能有对手如斯,也是一大幸事。
聂沛涵这般想着,再看臣暄,面上也浮起一丝淡淡的诡笑:“本王奉劝圣上还是接下这地图,即便不为臣家辛苦打下的江山,也该为鸾夙。”
臣暄的眉峰终是蹙起,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也带上些威胁之意:“慕王想要出尔反尔?可别忘了你如今仍在北宣境内,若有什麽闪失,倒也容易得很。”
聂沛涵却并不受此威胁,只是云淡风轻地道:“本王想要的东西,从不看归属。女人亦然。”
他停顿片刻,才又缓缓绽放一丝魅笑:“这世间唯有一种女人本王绝不觊觎——友人之妻。”
这已算是聂沛涵坦荡的示好与信任,也是变相的激将与威胁。他以为臣暄是聪明人,应当懂得其中利弊。
言罢聂沛涵施手一挥,将图纸撂给臣暄,转身而去……
(明天见。)
日期:2013…12…17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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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2…18 09:04
第130章
聂沛涵只在黎都逗留三日,便带着岑江秘密赶回了南熙。此後,臣暄一直在反覆思量聂沛涵的那句话——
“这世间唯有一种女人本王绝不觊觎——友人之妻。”
不可否认,这句话给臣暄带来的震动极大。仅此一句,有威胁丶有示好,不仅表露了聂沛涵对鸾夙的强势与深情,也暗示了他对北宣的态度,以及对北宣帝王的态度。
友人……
臣暄一生之中所视为友者寥寥可数,尤其打下北宣江山之後,从前的友人也大多成为他的朝臣子民,渐渐淡了以往的情谊。不可否认,聂沛涵此人是他一直以来所尊敬的对手,更是颇为忌惮的敌人。
这“友人”二字从那个性格孤僻狠戾的绝世男子口中说出,则带着几分令臣暄无法抗拒的诱惑。
无论是为了北宣江山丶祖宗基业,亦或是为了鸾夙,臣暄都不希望与聂沛涵为敌。他欣赏他,相信他,愿意将龙脉给他,甚至是将半壁天下相托。
因为有那份棋逢对手的畅快,以及同处於高位之上的惺惺相惜,臣暄愿意与聂沛涵化敌为友,也给自己和鸾夙谋一条光明前路。
此时此刻,臣暄独坐序央宫圣书房中,亲手将两幅龙脉地图合二为一。事隔经年,这两幅图案分别从两个女子的足踝之上誊下,又重新拼接在一起,这看似简单的一个拼合动作,背後却隐藏了无尽的辛酸血泪。
这便是令天下群雄趋之若鹜的龙脉地图。
眼下正安安静静地平躺在臣暄面前的书案之上。
臣暄知道,自己应是十年甚至更久以来,第一个见到它完整面目的人。
然而他却并无半分激动与欢欣,只是深思。
从鸾夙足踝上誊抄下来的是一只欲飞之鸾,华丽诡异;江卿华足踝上的,则是一片云雾缭绕的山林……
两幅图画内容大相径庭,但笔法甚为相似。臣暄对於书画研究尚算有些心得,仔细对比观察半晌,便发现这两幅地图的关窍。
无论是鸾鸟还是山林,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关键在於两幅图画正中央都有一条略粗的线条,迂回曲折,比其他笔法差异很大。单独分开来看还不算什麽,但将两幅地图拼合起来,那两个线条便也接连在了一起。
这才是隐藏在图画里的真正玄机。
臣暄耐心地用纸笔誊抄下来,思索了整整两日,才唤来朗星。
“朕前思後想,再没有人能担此大任,寻找龙脉之事,须得你亲自走一趟。”臣暄没有半分隐瞒,将聂沛涵的来意丶自己的意图尽数告知朗星。
朗星闻言蹙眉:“皇兄可想好了?真要替聂七去找那劳什子的龙脉?将这麽好的东西拱手相送?”
“你半年前出使南熙,不是已知晓我的决定了?”臣暄话中没有丝毫为难之意:“将龙脉给了他,日後他念着北宣的好,想必也不会太苛待北宣臣民。”
听闻此言,朗星的面色越发郑重起来:“皇兄当真要为了鸾夙,舍弃这大好江山?”
“这从来不是大好江山。”臣暄淡淡叹了口气:“若不是念着父皇毕生心血,我绝不会坐上这个位置。如今也没什麽可留恋的。”
“难道这统一南北的千古功名,皇兄就这麽平白让给聂七了?若说是『千古一帝』的称号,也不为过啊!”朗星很是愤恨不甘:“聂七果然卑鄙,擒了一个鸾夙,便要换来半壁天下!”
岂知臣暄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聂七,也会是旁人。天下事合久必分丶分久必合,南北已分裂八十馀年,统一乃是大势所趋。倒不如认清眼下时势,少费些功夫,省得来日落下个阻碍统一的罪名。”
臣暄面上是看遍世事的透彻:“为兄我做不来千古一帝,至少也不能做千古罪人。”
这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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