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聂沛涵所言,那河流如此湍急,郇明又受了眼伤,想来定是凶多吉少了。鸾夙原以为自己已经无限接近真相,接近郇明的真实身份,可如今,这一条好不容易接上的线索又断了。
鸾夙自问对聂沛涵有失望丶有伤心丶有怨恨丶有畏惧,也有感谢。
大约是儿时的那段回忆太过真切深刻,她记忆里的涵哥哥太过真挚美好,是以如今突然面对这样别有用心丶喜怒无常丶野心勃勃的聂沛涵,才会令她感到憋屈,感到愤怒与失望。
鸾夙兀自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想着聂沛涵其人,但听冯飞又已再次说道:“不瞒姑娘说,冯飞追随殿下十馀年,除却芸姑娘之外,还未曾瞧见殿下对一个女子这样有耐心。”
日期:2013…10…19 19:43
鸾夙回过神来,细细咀嚼冯飞话中之意,冷哼出声:“有耐心?只怕他是心中有愧。”
冯飞轻叹一声:“殿下有殿下的难处。”
“所以便可以随意牵累无辜之人?”鸾夙指了指自己:“我在闻香苑八年光景,鱼龙混杂,却毫发无伤;如今被他堂堂慕王带来南熙,前後不过三月光景,已是伤得体无完肤!我难道就没有难处了?我就是活该吗?”
冯飞无法接下这话,只得沉默以对。
鸾夙只觉终於找到了一个能倾诉之人,好似要将对聂沛涵的怨愤尽数发泄出来,继续恨恨道:“也怪我自己蠢……那日在秋风渡口不该逞强出手,他堂堂慕王手眼通天,又哪里需要我多事了……活该我废了一双手。”
说到此处,冯飞心中也是一痛。那日鸾夙在秋风渡口奋勇相救聂沛涵的情形又浮现在他眼前。这女子明明娇弱得紧,胆子也小得够呛,当时又为何会毅然决然冒险上前套住马脖子,为殿下争取缓冲时间呢?
冯飞前後跟随聂沛涵两次北上,两次皆能与她偶遇。这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却能救下素不相识的臣暄,助他逃出黎都,如今又奋不顾身相救聂沛涵……冯飞觉得自己永生都不会忘却那一刻,自己从着了火的马蹄之下救出鸾夙的那一刻。
日期:2013…10…19 19:52
他想起了自己主子在北熙黎都原香寺中曾说过的话。
鸾夙的确是个妙人。
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美人。娇弱有之,果敢亦有之;才貌有之,性情亦有之。她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美得过分。即便如今破了相,憔悴虚弱,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病美人。
难怪臣暄会喜欢。也难怪自己的主子会笃定臣暄喜欢。
冯飞不禁再叹一口气,回神试了试手中药碗的温度,见已能入口,便端至鸾夙面前,道:“药已经不烫了,姑娘趁热喝吧,切莫再惹殿下生气了。”
鸾夙沉默须臾,终是觉得不应为难自己的伤势,便伸手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她蹙了蹙眉,正欲抱怨这药难以入口,但见冯飞已不知从哪里捏出一小包梅子,递到她面前,道:“以後每次喝完药,再吃两颗梅子会好一些。”
鸾夙面上一喜,连忙拾起一颗含在嘴里,药味便立刻被梅子的津甜遮盖了去。鸾夙轻笑出声:“还是冯大哥细心……你若早点给我,我也不必天天尝这苦滋味了。”
冯飞颇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想起来的。”他瞧着鸾夙面上那一道浅淡伤痕,又问道:“大夫如何说的?”
“并无大碍,也不会留疤。”鸾夙还是很欣慰的。
冯飞点点头:“我瞧你这些日子手伤也好了许多,可见郇明并未为难你。”
既然冯飞都瞧出来郇明对她善待,聂沛涵自然也瞧出来了,只不知他可会联想到自己与郇明串通为质一事?鸾夙想想也有些後怕,万一被聂沛涵知晓自己与郇明并不如他想像中的敌对,他还会来救自己吗?
鸾夙不禁低眉看着自己的双手,如今已恢复得很好了,吃饭写字都不成问题,只是还会时常感到无力。掌心中那纵横交错的伤痕奇痒无比,正是痊愈的一个迹象。
日期:2013…10…19 19:54
她之所以能换来聂沛涵的半年承诺,以及他日夜兼程带兵相救,不过都是因为这双手罢了。
因为这双手曾救过他,虽然多此一举,但他到底还是承了情,存了愧,上了心。
如此一想,鸾夙觉得自己很是悲哀。
冯飞见鸾夙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兴致也不高,自觉不便相扰,便笑道:“我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鸾夙回过神来,起身相送:“冯大哥慢走。”
冯飞笑着出了鸾夙的房门,径直回了自己屋内。
屋子里,聂沛涵已相侯许久。冯飞甫一进门,瞧见聂沛涵面无表情的模样,知他定然心情不好,便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回禀道:“属下已遵照殿下的吩咐,将梅子给了鸾夙姑娘。”
聂沛涵并不问鸾夙的反应,却忽然问道:“她唤你什麽?”
冯飞面上一愣,有片刻踌躇,到底还是如实回道:“鸾夙姑娘唤属下『冯大哥』。”
“倒是很熟稔。”聂沛涵淡淡评价:“回府这一路你便与她说话解闷吧,不必来伺候了。”言罢兀自踱步而出。
*****
日期:2013…10…19 20:11
自破相的第一日与聂沛涵闹得不欢而散之後,鸾夙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返回烟岚城这一路之上,两人行不同车,饭不同桌,住不同屋……几乎没有见面说话的机会。
鸾夙知道聂沛涵在生她的气,认为她不知好歹,不领他的救命之恩;也不满於她对他有所隐瞒,不将郇明之事如实相告。而鸾夙也生聂沛涵的气,自被他挟持以来的种种怨气累计叠加在一起,已令她险些忍无可忍。
一路上不见面倒也好,不见面不说话,便也减少了起冲突的机会。否则鸾夙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忍不住出语讥讽,或是怒斥聂沛涵一番。
如此在路上走了六日,一行人终是在腊月二十当天赶回了位於房州烟岚城的慕王府。聂沛涵好似有要事在身,刚一入城,便弃车从马,先行一步赶回了慕王府,只留下冯飞等人护送鸾夙。
因是接近年关,房州又在聂沛涵的管辖之下颇为太平,是以这喜庆气氛便愈见浓重起来。待鸾夙进了慕王府,只见府内处处张灯结彩丶红意闹人,比她被郇明掳走的时候不知要热闹了多少,果真是要过年了。
过了年,便也是她的十七岁生辰。
鸾夙犹自感慨着往别院走去,一脚踏入却见聂沛涵已先一步在此等候,身边还跟着……丁益飞和假凌芸。
鸾夙立时蹙了蹙眉,正欲後退一步暂时回避,岂知丁益飞已瞧见了她的身影,率先起身,面有愧色请罪道:“都是老朽照顾不周,才让姑娘遭奸人掳了去……幸而没有大碍,否则老朽馀生难以心安。”
“丁将军言重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此人是父亲的师弟,虽然他如今尚不认得自己,但也无碍於她对师叔的尊敬。
日期:2013…10…19 20:12
丁益飞闻言深深一叹:“安然无恙回来就好。经此一事,老朽定会加派守卫,将这座别院好生保护起来,再不教姑娘涉险。”
鸾夙微微一笑,正欲回礼道谢,聂沛涵已先一步开口道:“老师不必费心,她不住此地了。”
聂沛涵看着鸾夙,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既已暴露,无论调来多少人都不会安全。你去收拾行装,从今日起住到我的院子里。”
(本章完)
日期:2013…10…20 19:11
第48章:姐妹重逢
“什麽?!”鸾夙大感意外:“我不去!”
聂沛涵好似已猜到鸾夙的反应,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并不接话,只将鸾夙撂在一旁。
鸾夙只得再次声明:“我就住此处……安全也好,危险也罢,绝不换地方。”
聂沛涵再瞟了她一眼:“是否本王对你太过宽厚,你真把自己当贵宾了?”
鸾夙顿时气焰全消,却仍旧咬牙切齿地坚持己见:“慕王要强人所难?”
“本王喜欢强人所难。”聂沛涵看着鸾夙,语中一副强势之意。
鸾夙被他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丁益飞面有忧虑之色,上前对聂沛涵劝道:“殿下,鸾夙姑娘毕竟是个女子,只怕对她的名节不好……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聂沛涵看向丁益飞:“是名节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接着又转对鸾夙冷道:“我若对你心存不轨,大可不必等到如今。”
鸾夙无话可说。的确如此,聂沛涵若想对自己做出逾矩之举,这南下的一路上多的是机会,况且在黎都时自己还曾遭他裸身掳劫……他若是有什麽遐想,的确不用等到现在。
日期:2013…10…20 19:12
“殿下三思……”丁益飞仍想再劝。
聂沛涵双眼看着鸾夙不动,微抬左手阻止了丁益飞再继续说下去:“老师不必多说,本王心意已决。”
此时但见一直未发一语的假凌芸紧紧咬着下唇,半晌声若蚊蝇地挤出两个字:“殿下……”
聂沛涵转首见是假凌芸,立刻问道:“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那语中的关切之意,听在鸾夙耳中,应是带着几分真心。
假凌芸徐徐摇了摇头,否认的同时,眼眶已隐隐有泪将要落下。鸾夙这才正色看向不远处的假凌芸,亦见对方正含泪看向自己。
鸾夙忽然想起自己此次遭郇明掳劫之时,假凌芸所做出的事。这姑娘当时推说自己是凌芸,大约是以为郇明要狠下杀手,心中过於害怕,为求自保罢了。岂知误打误撞,假凌芸恰好碰上了真凌芸。
凌芸看着她美人含泪的哀求模样,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将那日的事告诉聂沛涵吧。
日期:2013…10…20 19:20
其实鸾夙并没有打算说出来,今後亦不打算告诉旁人。於是便对假凌芸做出释然一笑,谁料此时聂沛涵却又朝她问道:“你对芸儿说了什麽?”
鸾夙霎时大为光火:“殿下几时看见我对凌姑娘说话了?什麽日子什麽时辰?哪只眼睛哪只耳朵?”
面对鸾夙的质问,聂沛涵只云淡风轻道:“恼了?我不过随口问一问。”
“我也不过随意恼一恼。”鸾夙冷笑一声:“殿下不是让我今日便搬走吗?我要收拾行装了,烦请殿下回避吧。”
聂沛涵未再说什麽,正欲出门,却听鸾夙又道:“我手伤未愈,多有不便,想请凌姑娘留下相助。”
聂沛涵闻言眉头微蹙,却终是未再对鸾夙说什麽,只转向假凌芸问道:“芸儿今日怎麽了?”
假凌芸连忙强忍泪意,勉强笑回:“没什麽,芸儿担心姐姐,今日见姐姐安然无恙回来,心中欢喜罢了。”
聂沛涵面上露出温和一笑:“你还是如小时候一样爱哭。”
日期:2013…10…20 19:21
假凌芸闻言倒没什麽反应,然而这话却成功让鸾夙鼻尖一酸。她强迫自己打断这一份绵长回忆,再对凌芸问道:“凌小姐可愿搭把手?”
假凌芸连忙点点头:“肯的,姐姐要芸儿做什麽都行。”
鸾夙很是满意她的反应,再转看聂沛涵,笑道:“殿下若再站下去,今日鸾夙可就收拾不完了。还是殿下好奇那些女儿家的事物?”
聂沛涵眯着眼看了鸾夙片刻,面无表情拂袖而去。丁益飞见状,亦深深看了假凌芸一眼,随之而出。
聂沛涵与丁益飞一走,假凌芸立刻哭着跪地请罪:“姐姐原谅芸儿吧,芸儿……芸儿当时实在太害怕了,才会口不择言……”说到最後,竟已泣不成声。
鸾夙忽然抬手抚了抚自己右颊上的伤口,反问道:“你怕我告诉慕王?”
假凌芸边哭边点头:“都是芸儿的错……姐姐要如何处置芸儿都可,但求不要告诉殿下……芸儿不想让殿下看不起……”
鸾夙闻言低叹一声:“你想错了,殿下若知晓其中因由,只会对你更为怜爱。”
假凌芸仍旧啜泣不止:“芸儿知道殿下对姐姐不同一般……一时糊涂……姐姐别怪我。”
日期:2013…10…20 19:25
鸾夙自嘲地笑了笑:“有什麽不同一般的?不过是我救过他一次,且还有些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假凌芸却是摇了摇头:“殿下在芸儿面前,都是自称『本王』,唯有在姐姐面前,才会自称『我』。”
鸾夙只觉这说法十分敏感可笑:“大约是我太过牙尖嘴利,将他气得了。”
假凌芸这才止住哭腔,仍跪在地上道:“姐姐当真不生气?”
鸾夙低眉想了一瞬,只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以探听出假凌芸的真实身份。她施手将假凌芸从地上扶起,淡淡道:“若要让我不生气也可,你将罗袜脱掉,教我看看。”
假凌芸闻言却脸色大变,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姐姐……姐姐说什麽……为何要脱芸儿的鞋袜……”
鸾夙一直盯着假凌芸梨花带雨的娇颜,此刻终是能够将她与记忆中的一个女孩重叠在一起。这惶恐的表情,这磕磕巴巴的语气,还有胆小如鼠的性格……
鸾夙的眼眶有些微湿润,她再次吸了吸鼻子,从腰间取出一个香囊,将其中半枚玉佩拖在掌心之中,含笑示於假凌芸面前:“认得吗?”
日期:2013…10…20 19:26
假凌芸只看了一眼,面上便露出诧异之色,紧接着又是难以置信丶惊愕丶欢喜丶感慨……最後终是热泪盈眶。她颤颤巍巍地从脖颈之中取出另外半枚玉佩,当初那一分两半的棱角也被磨得圆润光滑。两个女子手中各执一半玉佩,终於仔仔细细凑到了一起,拼成完整的一枚。
时光彷佛瞬间回到了八年前姐妹分离的那一日,寒冬腊月的囚车之中,鸾夙将聂沛涵所赠的玉佩一分为二,以此作为来日相认的凭证。
多少个日日夜夜,在她最难熬的日子里,是这半枚玉佩给了她力量,是这一份寄托之意让她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她与小江儿,不仅是主仆和儿时夥伴,也是相依为命的姐妹,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彼此秘密的那个人。
八年的思念与记挂,八年的企盼与祈祷……这一日,这一刻,姐妹两人还能活着再次重逢,已让她等了太久太久。
鸾夙终於哽咽开口,强忍泪意轻声唤道:“小江儿……”
江卿华却是失声痛哭起来:“小姐……我是小江儿……我是小江儿……”
鸾夙见她大哭出声,自己终是再也忍不住,毫无顾忌地痛哭起来。
一时之间,这别院中,唯有姐妹两久别重逢丶抱头痛哭之声。这哭声之中,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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