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舅对我推心置腹,实在令人感入肺腑。”鸾夙面色不变。
周会波闻言冷哼一声:“老夫半生弄权,跟你一个女娃做什麽口舌之争。如今聂七不惜先斩後奏,私自调兵在各城寻人,你若有这闲工夫,还是盼望统盛帝莫要降罪於他吧。”
聂沛涵……私自调兵……鸾夙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说什麽?”
周会波笑得越发奸雄,任鸾夙如何询问聂沛涵之事,都不再开口说话。
两人正僵持着,马车却渐渐缓下速度。但见周建岭半边身子从车外探进来,道:“爹,前头城门尽是官兵把守,出入皆要一一盘问。”
“无妨,咱们早有准备。”周会波拽着鸾夙的手臂下了车,对着明处又看了一眼:“此刻即便臣暄在此,只怕也认不出你来。”说着又取出一颗药丸,强行扼住鸾夙的喉头,塞入她口中:“这药能使你噤声三个时辰,喉咙肿痛难忍。”
鸾夙被迫服下药丸,立时感到喉头一阵腥辣生疼,再想说话,嗓音已是嘶哑不堪。周会波这才满意地笑道:“如今看着真像个重病之人。”言罢挽起她的右臂,假作搀扶病人模样,朝城门走去。周建岭则牵了马车跟在後头。
聂沛涵当真是兴师动众在寻她!鸾夙放眼望去,只见城门处已排了半里长的队伍,皆在等候出城盘问,若是女子,还要细观面相。鸾夙不知自己到底被周会波改头换面到了何种程度,可他既然有这番把握,她也不再抱任何奢望。
日期:2013…11…27 19:26
鸾夙有些泄气,右臂上又传来一阵疼痛,那是周会波的无言警告。鸾夙只得任由他变相地挟持自己,徐徐前行等待着守城将士的盘问。
如今自己模样已变,口不能言,行动又受到挟制,只怕是插翅难逃了。
前头的人越来越少,身後等待的队伍也越来越长。直至三人离城门仅有百步开外时,鸾夙才意外发现守城士兵中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是聂沛涵从前的侍卫冯飞!
自冯飞对她酒後轻薄之後,聂沛涵便一怒之下将他贬往前线。此刻鸾夙已无暇细究冯飞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她只觉大喜过望,那感觉犹如绝处逢生。
可这强烈的希望过後,鸾夙又想起自己面容已变。那喉头的灼烫与肿痛已教她无法开口说话,如今还被周会波死死挟持,她要如何才能不懂声色地暗示冯飞?
鸾夙越想越觉万分紧张,手便不自觉地摸往腰间,欲寻找那一枚透骨钉。是的,如若冯飞曾对她有意,便一定能记得此物。犹记聂沛涵用透骨钉自伤的那日,还是冯飞将这枚透骨钉放在了她的枕下!
还好,透骨钉仍在。鸾夙施手想要将透骨钉从腰间取出,岂知这动作却被周会波看穿,但听他附在她耳边低低道:“你莫要做出什麽把戏。”言罢已自行探入她腰间的暗袋里,将那枚透骨钉摸了出来。
“我还当你有什麽法子,原来是枚透骨钉。”周会波看着手中之物,语中有三分轻慢:“你拿这玩意儿防身?它可杀不死人。”
原来周会波以为自己意图杀他或自杀。鸾夙倒是放下心来,伸出手掌欲索要此物。周会波盯着鸾夙看了半晌,才笑道:“不过是枚透骨钉,也没什麽打紧的。”言罢便要将透骨钉丢弃。
鸾夙急急伸手阻止,周会波作势手劲一紧,只听“卡嚓”一声脆响传来,鸾夙已觉得右臂生疼不堪。她猜测肘部是被折断了,眼中霎时疼得冒出泪来,再想张口呼喊,咽喉也越发疼痛难忍。
这种折磨,於她而言已算难受至极。
“不是折了,是脱臼。”周会波拉着鸾夙那只脱臼的右臂,笑着威胁:“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敢使小动作,便教你四肢尽废。”
鸾夙强忍泪意,唯有顺从。
周会波见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城门处,已快轮到他们三人接受盘查。鸾夙强忍臂痛重新寻找冯飞的身影,但见他穿着最普通的军服站在城门处,目光游离,面上没有半分肃色,相反还透露出几分懒散。
难道他不是为寻自己而来?莫非他只是巧合地服从调动来到此地?
鸾夙在心中思索着,却见周建岭已松开马车的套绳,将几锭银子放入那带头盘问的士兵手中,点头哈腰道:“我家大哥得了恶疾,特上京州求医,万望大人行个方便。”言罢还指了指她和周会波。
鸾夙冷眼旁观看着周建岭做戏,再瞧周会波也是一副哀痛模样。她则强忍着折臂之痛和嗓中瘖哑,不甘地被周会波“搀扶”着。那盘问的士兵当众收下银子,目光在他们三人之间来回打量,最终看向鸾夙道:“看样子病的不轻,脸色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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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岭佯作皱眉叹气。
鸾夙则一直看着不远处的冯飞,只盼他能发现自己的不妥之处。
“走吧!”士兵又翻了翻周建岭牵着的马车,摆手放行。
鸾夙见状大急,又无法开口说话,忙急中生智装作脚下踉跄,想要以此引起冯飞的注意。她只感到自己脱臼的右臂被周会波死死拽着,眼看便要跌倒在地,岂知周会波却忽然松开她的右臂,伸手“搀扶”在她肩上,暗中狠狠一捏,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再次传遍她的周身。她的肩骨……
“儿啊,你要撑着,京州遍地名医,定能治好你这恶疾。”周会波暗中折磨着鸾夙,口中还假作念念有词。
鸾夙却再难忍受肩上与臂上的骨裂之痛,眼中冯飞的身影也逐渐被泪水模糊。她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晕过去,否则等待她的将会是更为惨痛的折磨。
她只得继续被周会波“搀扶”着往城门外走去。
“且慢!”当三人即将走出城门之时,冯飞终於发现了异样。他从一众守城将士中走出,随意地扫了鸾夙一眼,又看向周会波蜷曲的右手,冷冷询问:“手里拿的什麽?”
周会波一怔,连忙摊开手掌:“没什麽,马车上掉了一枚钉子。”言罢右手一扬,已将手中的透骨钉扔了出去,不知落在哪个角落。
冯飞看了一眼周会波空荡的右手,这才面无表情道:“走吧。”
周会波便当着冯飞的面将鸾夙扶上马车,自己亦随之入内,由周建岭驾车,顺顺当当出了城。
此时鸾夙已被肩伤和臂痛折磨得脸色发白,冷汗直流,她越想越觉得心凉,方才冯飞明明面无表情,应是没有察觉任何不妥。何况她与冯飞两年未见,只怕他早不记得那枚透骨钉了。
马车颠颠簸簸跑得极快,使她的肩胛和右臂越发生疼,而周会波并无半分为她接骨诊治之意,好似想看她继续饱受折磨。
鸾夙开始无比想念臣暄,想念起他与她的心意相通。她知道他如今定然万般焦急在寻找她的下落,她可以想像得出,那种束手无策之感必定令臣暄万分沮丧。
她记起了他们仍处於冷战之中。倘若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她可还会去怨怪他冷酷无情,草菅人命?
不,她不会。如今她终於切身地体会了这世事的险恶,也终於理解他为何非要杀黄金梧灭口。只是深谋远虑如臣暄,虽一心守护她,到底还是太过自负,才会一再吃了“黄雀在後”的亏。
前次令她被聂沛涵掳走,今次又使她被周会波掳走。但这一次她实在运气不佳,落在了弄权半生的佞臣手中,只怕下场是凶多吉少。
这样的担惊受怕与身心磨难,鸾夙从不曾经历。即便是她八岁那年阖府抄斩丶收没妓籍时,也没有被如此折磨过。而此後误入闻香苑,坠娘一直待她宽厚,衣食用度她从不发愁,偶有练舞弹琴喊苦喊累,不过也是小打小闹。
可被周会波所擒的这八九日光景中,她吃尽了苦头,还换来今日这般肩裂丶折手丶失声的毒辣手段。遑论她还要担心清白受损,整宿整宿难以入眠。
鸾夙终於发觉自己从前是何其幸运。相比那些仍在风尘之中苦苦挣扎的妓者,相比拂疏,她几乎占尽了烟花女子的所有奢求。她虽然家破人亡,但能保得一命,不仅守着完璧之身,还能脱离妓籍……
日期:2013…11…27 19:28
而这一切,全赖臣暄所赐。闻香苑是他的私密产业,坠娘是他的家奴,就连自己与他做的那场戏,也是臣暄临时改变主意,将拂疏换成了自己。
如若没有臣暄,她算什麽?谁能让她亲眼看着原歧偿命?谁能为她阖府翻案?谁能给朗星一条前程?谁又能许她一世安稳?
如若没有臣暄,她与聂沛涵共乘一车时,又怎能如此冷静克制?
直到此时此刻,直到绝望之际,鸾夙才发现她想到的人唯有臣暄。他是她的守护者,曾给予她娇宠与深情。她从前只感动於他的付出,却从未探究过这背後他要筹谋多少细节;她只一味地享受他的宠溺,却从不去细想他为她究竟牺牲多少……
可笑她从前居然骄纵至此,自恃清高不知好歹;
可叹她还曾妄图远走天涯,避开纷扰离他远去;
可怜他们最後的相聚,仍是彼此的冷面以对;
可悲她今生不知是否还有性命与脸面,再与他相见。
如此可笑丶可叹丶可怜丶可悲,只怪她太晚发现这个事实——她已然离不开他!
谁又说这不是男女之情呢?这濒临死亡的折磨已令她敢於承认,她心中的那点空洞,其实早被臣暄所填满,一点一滴,不知不觉,润物细无声。
当马车外的厮杀之声渐渐不绝於耳,鸾夙心中所念所想,唯有那一袭白衣的浅笑身影,曾成就的那一场彼此惊鸿。
这已与肌肤之亲无关。唯与爱情相关。
(本章完)
日期:2013…11…28 14:22
第92章
马车外的厮杀声渐渐平息,鸾夙仍旧沉浸在对臣暄那痛无可痛的思念当中。她不知晓是谁拦下了马车,可私心里还是隐隐期盼会是那个白衣男子来救她。
毕竟臣暄才是她不灭的爱人。
马车的帘帐缓缓掀开,刺目的阳光射了进来,鸾夙无比期望与渴盼见到的那个人,却并没有出现。她的目光渐渐黯淡,强忍着肩上和臂上的剧痛看着眼前的男子。
一袭紫衣,身姿挺拔,一手掀着帘帐,一手负在身後。英俊的面庞上带着几分张扬肆意的风流相,其上一双凤眼令鸾夙颇为熟悉,然却并不是她印象中那绝世魅惑的黑衣男子。
鸾夙仔细打量眼前这与聂沛涵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男人,欲出口询问他的身份,却又想起自己尚在失声之中,每一次张口,只能换来咽喉灼烧般的疼痛。
紫衣男子看着眼前这被易容成重病之人的女子,一眼便看到她明灭的眼神,先是期待,随後又逐渐变得失望。他不禁在心中揣测,她在期待谁?是北宣的那一位?亦或是南熙的这一位?紫衣男子噙着几分淡淡笑意,声音显得温和随意:“鸾夙姑娘?”
鸾夙轻轻颔首。只这一个动作,已令她肩上的剧痛再次发作起来。
紫衣男子笑容不变,仍旧保持着颀长的身量,道:“聂沛潇,资辈行九,是七哥让我来的。”
原来是南熙九皇子,聂沛潇。鸾夙忽然想起臣暄曾对她提及,南熙九位皇子之中,唯有聂沛潇与聂沛涵最为亲近。她忽然有些拿捏不住精神,好似是被马车外的日光晃了眼,也许还是被周身这入骨的发肤之痛所累,只觉眼前这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紫衣皇子渐渐在她眼底模糊起来,那越发浓倦的混沌终是铺天盖地袭来,使她的意识渐渐变得迷蒙消沉……
日期:2013…11…28 14:31
再睁开眼时,鸾夙已身处在一间陌生的屋内,床榻之上。
原本脱臼的手臂好似已被接了骨,如今正弯曲在自己胸前,只是右肩仍旧疼痛难忍,连起身都牵连得撕心裂肺。
“姑娘醒了?”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立在榻前,见鸾夙睁开双眼动了动身子,立刻轻声道:“姑娘身上有伤,切莫随意乱动,奴婢去请九爷。”
九爷?鸾夙恍惚了片刻才想起那一袭紫衣,南熙九皇子聂沛潇。
只这一闪念的功夫,房门已被开启,鸾夙隔着床帐看到一个紫色身影缓步走进,最终停在外间,远远对她礼貌地说道:“七哥从祈城去了慧州搜捕周会波,怎料到那厮绕路来了曲州,被经铎无意识破。今日经铎已差人去给七哥送信了,恰好姑娘有伤在身,且在曲州将养半月,待七哥来此,再一并接应姑娘。”
原来聂沛潇,字“经铎”。他堂堂南熙九皇子,在自己面前谦称表字,无非是看在聂沛涵的面子上,鸾夙又岂会不知?遂对聂沛潇淡淡礼回:“多谢九殿下。”此话一出,她才发觉自己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嗓音仍旧有些瘖哑。
聂沛潇“嗯”了一声,立在原地道:“经铎不叨扰姑娘歇息,有事大可吩咐下人,千万注意将养。”
“九殿下请留步,”鸾夙躺在榻上,望着塌顶的织锦绣图,鬼使神差脱口问道,“慕王殿下他……可还好吗?”她记得周会波曾说过,聂沛涵此次私自调兵大肆寻人,会被统盛帝降罪。
鸾夙听到外间的聂沛潇轻咳一声,叹笑道:“七哥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若当真关心我七哥,还是等他来此,自己问他吧。”
只这一句,鸾夙已知晓,聂沛潇了解他们之间的爱恨纠缠,可见聂沛涵与他这个九弟当真交情好,否则这样隐晦的事,以聂沛涵那种性格又岂会轻易告知他人。
不知怎地,鸾夙忽觉心中一暖。她并没有因为这种秘事外泄而感到羞愧,反而为聂沛涵有这样的温情手足而开心。也许他们真的是渐行渐远了,她才会为他有这样的兄弟所安慰着。
唯有这样的温情,才能让聂沛涵渐渐变回在北熙为质时的那个少年吧。至少他们儿时玩在一处,她曾见过他的真心笑容。而不是如今这般,连笑都是泛着冷光,眼底里只有清明与魅惑。
鸾夙忽然发觉她已能够如局外人一般看待聂沛涵了,他的好与坏,得与失,可怜与可恨,可爱与可悲,她已能不带自己的爱恨去体会。
是的,她从长久以来的桎梏之中跳了出来,再不必对着那个“两难”抉择了。
想到此处,鸾夙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隔着屏风对聂沛潇再问:“周会波父子呢?”
“就地正法了。”聂沛潇出奇地好耐心。
“就地正法?”鸾夙有些诧异。
日期:2013…11…28 14:31
“七哥交代的,不必留着性命。”聂沛潇忽然叹了口气,看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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