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细细地沿着暗夜闭起的双眼游走。他想,当这双眼眸再睁开时,眼中所透的光芒,应当是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他知道,那会是恨,累积了五百年,家破人亡的恨。
其实,当年他没有救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他初登大宝,先皇就对他下了这么一道旨意。他若是不遵从,不仅他的帝位难以得保,最直接的,他母亲的命就保不住。为了这个位置,他精心策划这么多年,那么多的人,跟在他的身后为他出生入死鞠躬尽瘁,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为了一己之私,让他们这么多年的辛苦付诸东流。可是,一旦他对先皇妥协,暗夜的命就保不住。
那是一个两难的抉择。他没有办法做到两全其美,只是选择其一。要不,就是要放弃江山,放弃母亲,放弃所有在背后和他一起走过风风雨雨这么多年的人们。要不,就是放弃暗夜。可是他知道,无论他怎么选,他都会后悔,他都会背负着一生的包袱。
他们这些人,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怎么拿捏都不是,怎么拿捏,都会烫的满手是伤。
他不知道,先皇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在他还没有登基之前,就让他做个背信弃义之人。要不,他背叛下属,背叛母亲;要不,他就是背叛了他那多年以来与他风雨同舟的发妻……无论他怎么选,他这皇帝,在一开始,就背负了一个骂名。也许,史官可以将它抹去,可以将它改写成他的丰功伟绩,可是在他的心里,那道名唤背叛的原罪,却是生生世世也不能自他的脑海洗去。
暗夜死后,他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了安澜的身上。只因,安澜是先皇指给他的皇后,安澜的父亲安然是那日在太庙宣旨的人。他无法承受这一切锥心之痛,唯有将他释放不出的怨和恨,转嫁到另一个也是被命运摆布的女人的身上。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没有办法正视安澜,尤其是在他处死了安然之后。他的恨,他的矛盾充斥在两人中间。即使到他们死后重返神界以后,他与安澜那解不开的心结,依然是缠在他们之间直到现在。
其实,破晓该恨的只是自己。是他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妻子。他不该怪罪任何人。只是,他的害怕他的懦弱让他不敢承认,他的错,他的罪,以及他心头无时无刻不在的亏欠。
在他死后返回神界之时,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天帝让他们去人间受劫。这一切的劫难,都是早已注定的。他们的悲剧,原来是遭人一手策划。
之后的五百年,他便一直活在当年杀妻的阴影之中。强烈的内疚和歉意日日夜夜侵袭着他。那时候,他反倒有些羡慕那些死后可以喝下孟婆汤登上九转台转世轮回的人们。不管前世有多大的罪孽多深的仇恨,转世之后,一切皆可归零,重头再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忘记,才是他这种罪人最大的解脱。可是他,永生永世也无法选择遗忘。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吧。
破晓伸出手,拿出那日无酒给暗夜的前孽镜。他伸出手掌往镜面轻轻一摸,漆黑的镜面便慢慢起了变化。
他看见了情窦初开的暗夜,和他情意绵绵难舍难分。他们在太原的郊外,过了一段平淡却美好的日子。
他看见了身披嫁衣的暗夜,带着美好的憧憬和希望嫁进齐王府。他永生不能忘记,他揭开他红盖头时,她嘴角那甜蜜的笑靥。
他看见了嫁与他后,与他并肩作战的暗夜。为了他,暗夜将自己投身朝政。
他看见了在候夕莱死后,忍痛将自己腹中胎儿打掉的暗夜。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和泪水……而在这时,他更看见了许多以往他不知情的事情。暗夜的手段,暗夜的冷冽……原来,暗夜在他的背后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记得暗夜曾经跟他说过,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但是,有些事情不想他知道。原来,她指的是这些。她为了让他的路走的更加顺利,不惜让自己双手染血,而给他留得清白。
他看见了先皇驾崩前,被召进帷幕的暗夜。原来,这才是先皇召她的真正目的。而此时,破晓才恍然大悟,先皇为何要处死暗夜的缘由。
他看见了暗家众人被押往刑场,他们哭喊着冤枉,他们张大了眼睛和嘴巴,他们恐惧的神情,还有手起刀落后,满地的鲜血……
他看见了未央宫外,遭人以白绫缠住脖子,失了气息后颓然倒下的暗夜,她死前不甘心的眼神……
那日行刑,破晓并没有前去观斩。最后这些血腥的画面,都是他这五百年来第一次看见。五百年来,他一直没有勇气去看这些,因他不敢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放下了前孽镜,破晓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一低头,便看见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暗夜,一双美目,正在瞪着他。
“你醒了。”此时的破晓,有些慌张。
暗夜支撑着身子坐起来,那天过分的情绪激动,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胸口有些刺痛。“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你那天太激动,伤了心脉。”那日她用发簪刺向他胸口后,她就吐血然后昏迷了。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暗夜冷冷地说,“我死了,你不是更开心?”不是处心积虑的要她死吗?那现在还假惺惺的管她做什么?她死了不正好省他的事?也省的脏了他的手。
“暗夜,当年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破晓沉声道。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因为此时,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解释?不必了。”暗夜想也不想就回了破晓。此时,她的脸色和声音一样冰冷。由心底而发出的恨意,让她的四肢也逐渐变得冰凉。
“你要解释的话,为什么五百年前不解释?我问你,我求你,你却说你做不到。”说着说着,暗夜竟笑了起来。“怪不得,你千方百计的拖延,不想让我恢复记忆。还设法让我再爱上你。我还只当你是为了我好,结果,却是你怕我想起来过去的事情,恢复记忆以后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你!”
“五百年了,破晓你一点都没变。”暗夜狠狠地指控。“你依旧是这么处心积虑,把所有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五百年前,她问他理由,他不肯说;她求他放人,他不肯放。五百年后,他说他遵了天帝的旨意,来找回她的记忆打破她的封印,带她回神界封印玲珑塔。可是这一路,他不但对她隐瞒真相,还设法让她再一次爱上他。可是,他以为这短短几天的爱情,会比累积了五百年的恨意来的更加猛烈吗?他以为,她还会想以前那样,傻傻地任他利用吗?
“暗夜,我不是……”虽然知道现在任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但破晓还是想试着解释给她听。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暗夜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你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见你。”
破晓摇摇头,“我不能走,我还要带着你,找办法打破你的封印。”他不能离开,他必须尽快找到打破她封印的办法,让她恢复法力。
谁知暗夜又是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吐出来的,竟是淤结于心头多时的黑血。
“好啊,那我就等你帮我破除封印。但我告诉你,我破除封印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鬼界
“想起来了?”黯缈望向受伤的魅姬和梦姬,阴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是,最后一段记忆,暗夜已经全部记了起来。”梦姬回答。
黯缈撇了一眼旁边的绿色牡丹灯,而后笑的好不愉快。“他俩,反目成仇了吧?”
魅姬一笑,“是的,暗夜恢复记忆后,已经和破晓反目。当日,还一簪子刺进了破晓的胸口。”那日暗夜恢复记忆以后,可是把他们几个都吓了一跳。那凶狠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哭声,让他们几个站在旁边都有点不寒而栗。
“哼,破晓该死。”黯缈大笑起来。“无酒,你先跟着暗夜。若是他们找到了神器藏身的地方,马上回报。”
听了黯缈的吩咐,梦姬连忙道:“陛下,无酒一个人去,对上暗夜倒还好说。但若是破晓在的话……”虽然现在暗夜还没有破除封印,但她想,破晓一定不会放任暗夜不管。而且,破晓的任务,其中有一项就是帮助打开封印。
“我当然知道。”黯缈冷笑,“无酒,你只要跟好人就可以了。一有消息,马上回报。这次,我会亲自出马,跟他们抢即将面世的第一把神器!”
无酒自然不是破晓的对手,但这次,她可是准备亲自去抢神器。那该死的破晓,五百年前的账,就算暗夜不跟他算,她也要跟他算清楚。
第五十六章,爱恨交织
更新时间2014…3…21 10:32:45 字数:3913
自暗夜恢复记忆以后,整个人可以说是性情大变。若说五百年前的暗夜是优雅柔和的,五百年后的暗夜是飒爽干练的,那现在的暗夜,就是冰冷无情的。
自那日恢复记忆以后,暗夜的脸上,就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柔和的笑容。现在,她虽然没有抗拒破晓的跟随,但这段时间,她也很少开口和破晓说话。两个人虽然是一同上路,但现在二人的情况,和几日之前不同而语。
暗夜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当然也恢复了之前的武功和内力。只是她的法力还被封印在身体里没有恢复。这几日,鬼界也是连续派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鬼前来找暗夜的麻烦,并想从她的嘴里得到她神器的下落。所以,最近她的生活过的可谓是相当精彩加忙碌啊!
神器的下落,天底下,只有暗夜一个人知道。暗夜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但也没有动身去找。只要她恢复了法力,她便可以召唤出神器,所以她大可不必跑那么老远去把自己的武器拿回身边来给自己找麻烦。
这会,破晓刚巧出了门去,这就有鬼前来找她的麻烦了。
“无酒?”暗夜蹙着眉头,看着眼前来客。
“是我。”无酒抬高了下巴,“说,神器藏在哪里?”
暗夜冷哼了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神器是她的,干嘛告诉他?
“说不说?”无酒以极快的速度欺近暗夜身边,并以两指扣住暗夜的喉际。
看着无酒的动作,暗夜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记得上次,就是这个叫无酒的掐她的脖子吧?这回,招呼都还没打完,他就又来掐她的脖子?话说,自从暗夜恢复记忆以后,她就相当忌讳别人掐她的脖子。她可不想再像五百年前那么被掐死一次。
暗夜迅速抬手,一掌击在无酒的手肘上,然后一个闪身脱离了无酒的控制。并且自身抡起一个板凳就朝无酒的面门扔过去。
无酒一掌将暗夜扔来的板凳劈碎,木屑顿时满天飘散。“记忆恢复了,武功也恢复了?”无酒挑挑眉。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此时的暗夜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柔柔弱弱的任他们欺负。
“好,那就让我来试试,一个被封印了神力的神,能有些什么能耐。”无酒说完,也不顾什么道义什么风度,一掌就向暗夜扫了过去。
暗夜顺手又抄起一个板凳,以此来挡住无酒的攻击。她一个闪身,直接从窗户飞身出去。
无酒也不落后,一个翻身,也追了出去。
你来我往,二十回合内,一神一鬼不分上下。但暗夜虽说是恢复了武功和内力,但奈何法力仍被封印,待到无酒使用出鬼界术法对付她时,她便显得越来越吃力。
一个躲闪不及,被无酒的鬼火击中胸口。暗夜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喉际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无酒见到自己已经处于优势,双手结印,一团鬼火再次袭向脚步已经有些不稳的暗夜。
眼见暗夜已躲避不及,及时赶回的破晓连忙举起双掌,将无酒袭向暗夜的鬼火打偏,紧接着,强烈的天罡正气狂轰滥炸似的轰向无酒的四周。
无酒眼见破晓回来,知道自己在他身上讨不了便宜。无酒暗暗一笑,往空间一划,直接划开空间遁地而逃。
没有再去理会逃走的无酒,破晓赶忙来到暗夜身边,扶起暗夜。
“不需要你管我。”暗夜感觉自己的胸口就像被火烧着了一样。强忍着不适,暗夜挥开破晓前来搀扶的手,不想接受他一丝一毫的同情。
“你受伤了。”破晓抓住暗夜的手,并借此探着她的脉象。
好个无酒,竟然对暗夜出手如此之重。看来下次再遇到他,他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用你管。”暗夜仍然强撑着甩开破晓的手。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和接触。
“暗夜。”破晓无奈的低吼,“你现在受了伤,能不能别在使性子了?”伤的那么重,要是他不及时为她医治,她的小命迟早保不住。
“使性子?”暗夜的双目对上破晓,眼眸中,尽是满满的不屑和仇恨。“我愿意使性子或者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愿意看你可以走,我没有求你跟着我。”
顿了片刻,暗夜继续说:“我这算什么使性子,就算我是使性子,我也害不得别人。”
破晓低下头,缓缓松开了握着暗夜的手。“你的伤很重,不治的话真的不行。”
“我死了不是更好?”暗夜尖锐的讥讽。
破晓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将她递给暗夜。“吃了它,你的伤很快就会好。”
暗夜没有接,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破晓。
破晓也没有动,手还是维持着递给她瓷瓶的姿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任时间和空气缓缓在他们之间流淌。
这仿佛是一个沉默的赌局。乍一看来,比的是耐心;但若仔细推敲,这赌局,赌的其实是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一个毫不犹豫的给予,一个犹豫着要不要接受。其实爱情的本身并不难,难的就是,在原本简单的爱情中,夹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影响了他们。让他们原来相爱的心,繁衍出了许许多多的枝枝杈杈,滋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
一如破晓。
一如暗夜。
他们之间,若是没有暗家一家人的性命横在中间,他们又怎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呢?
天色渐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