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慌的摇着他,心中是难以名状的恐惧,“兄长,你不要睡,你说,你说,我都听着呢,我都听着……”
“湘儿,别闹,兄长很累了……”他睁眼看了我一下,我心中一喜,他却又闭上了眼睛,“唉……刚刚还以为是那年在家乡的时候,四岁的你顽皮,吵着不让我睡觉,只缠着我要我讲故事,哪里有那么多故事好讲呵……”他的声音渐渐虚弱下去,“这么多年,身边的人、身边的事,全变了……可我总记得,你四五岁的时候,挂在我身上要我抱着转圈圈的情景……在兄长的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调皮、骄横、任性、刁蛮的……小湘儿……”
远处的钟声低沉地响了一下,一切很快又归于沉寂。兄长的手从我的掌心滑落。我睁大了眼睛,怔怔看着他嘴角含着的一丝微笑,无声地落泪。
窗外,残阳如血。
游说
护着兄长的灵柩回到了成都,却传来四路大军压境的消息:西番兵出西平关、南蛮孟获起兵攻四郡、曹真兵出阳平关、孟达发兵上庸。
众人闻讯,皆惊慌失色,只有丞相从容应对,指挥若定:派了马超、子龙、魏延分别迎击前三路人马,而孟达正如丞相所料,行至半路身染恶疾,不战而退。
本以为可以松了一口气,随知前方突然传来战报,东吴欲趁此机会大举入侵。
听到消息,丞相拧紧了眉头。良久方道:“此番需派人前往东吴游说,方可退敌。”沉吟一下,他低声道:“邓芝可当此重任。”
我站起来,说道:“邓大人一人恐还难以说动孙仲谋……我愿与邓大人一同前往。”
丞相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厉声道:“公主万不可以身犯险。孙权对公主极为怨恨,若是……”
我打断他,轻声道:“刘湘死不足惜,若能退敌,纵使命丧东吴又如何?”顿了顿,我脸上神色转为坚毅:“况且,我想孙仲谋对我还不至于绝情绝意……我愿意一赌!”
与邓芝乘船顺江而下,看着阔别已久的江东景色,我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
景色依旧,只是……一切是否早已物是人非了呢?我心中轻叹,摇摇头再次踏上了江东的土地。
不同于上次来时的礼遇有加,刚下了船,我与邓芝便被东吴士兵押解盘问。得知我们是蜀中来的说客,那些士兵二话不说,拿了绳子便将我们绑了起来。要将我们带到仲谋面前请功。
我心中苦笑,不是没有想过与仲谋重逢的情景。可是任凭我想千百遍,也决不会想到,我与他,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面。
我双臂被绑在身后,被一群人推搡着,狼狈的踉跄进入正堂。抬起头,只见仲谋随意地歪坐在正堂之上,昔日俊朗的面容刻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从前湛蓝的眼眸如今仿佛蒙上了尘埃,有些发灰,只是那眼中蕴藏的威严和精明一如从前。
见我进来,他没有一丝表情,可是眸子里却是寒光一闪。
浑身有些发热,抬头看了看,只见正堂中央正立着一口大锅,锅内是沸腾滚热的油,锅下的柴火烧得正旺,却还有士兵不断的往里添柴。
仲谋嘴角弯了弯,却让我觉得无比寒冷。只见他挥挥手,冷声道:“松绑。”
解开了束缚,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像向仲谋。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将目光转向邓芝,淡淡说道:“为何见孤而不下拜!”
邓芝毫无惧色,昂首答道:“上国天使,不拜小邦之主。”
仲谋上身向前倾了倾,语气中透露出危险的讯息:“汝难道欲效郦生说齐么!孤倒要看看,你是否真有郦食其的胆识,甘入油锅?”
邓芝微微一笑:“人皆言东吴多贤,谁想惧一儒生!”
仲谋脸上微怒,厉声道:“孤何惧尔一匹夫?”
邓芝从容道:“既不惧我,何愁我来说汝等?”
眼见仲谋眼中显出杀机,我急忙说道:“我二人特为吴国利害而来,贵国却设兵陈鼎,以拒一使,何其不能容物?”
仲谋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随性往后一靠,说道:“吴、魏之利害若何?”
我用眼神示意邓芝,他领会地点了点头,说道:“大王乃命世之英豪,诸葛亮亦一时之俊杰;蜀有山川之险,吴有三江之固:若二国连和,共为唇齿,进则可以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鼎足而立。今大王若委贽称臣于魏,魏必望大王朝觐,求太子以为内侍;如其不从,则兴兵来攻,蜀亦顺流而进取:如此则江南之地,不复为大王有矣。”
邓芝说完,我悄悄地瞟了瞟仲谋,见他神色中有些松动,我心知他已被说动,急忙接着道:“适才邓伯苗所言甚是,若大王以为不然,刘湘愿死于大王之前,以绝说客之名!”说完,便要向油锅中跳。
“湘儿!”仲谋忽然失了方才的冷静,立刻从座席上惊立起来,脸上的惊慌暴露无遗。
我停下,转身看他:“大王意欲若何?”
他死死盯着我,脸上显出了又懊恼又痛恨的神色,半晌颓然坐下,闷声道:“先生之言,正合孤意。孤今欲与蜀主连和,还望先生从中斡旋。”
邓芝面色一喜,急忙道:“这是自然。”
可是仲谋眼中忽然精光一闪,似乎扫了我一眼,他接着说道:“只是……口说无凭,孤需要留下贵国公主为质!”
“这……”邓芝犹疑着看了我一眼,道:“公主身份尊贵,不必常人。大王若信不过芝,芝愿自为人质。”
仲谋伸手摸了摸颌下短短的髯须,沉吟着说道:“非是孤不敬先生,只是……”
他话未说完,我高声打断他:“大王不必多虑,刘湘留下便是了!”
虽然身为人质,可是我的待遇倒还好。仲谋在王府中单辟了一间房给我,吃穿用度也不曾短缺,只是……我寸步不得离开房间,这不就是变相的软禁么?
无意间望向窗外,忽然发觉一枝花开得正好,枝丫几乎就快探进窗子了。我伸出手轻轻一折,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枝花便在我手中了。转动着手中的花枝,我嘴角浮起一丝笑:邓芝那日临去时别有深意的一眼,我暗暗看在眼里。我知道,不出十日,曹氏兄弟便会来接应我了。只是……
嘴角的笑意敛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走之前,我是不是该了结一些事呢?
“身为人质,居然还能从容不迫、悠闲自在。刘湘,你真不简单啊。”仲谋阴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头淡淡一笑,答道:“不然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况且,大王给我这人质的待遇如此优厚,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俯身贴进我,在我耳边轻吐气息:“你是料定孤不会将你怎样了,是吗?”
我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低垂眼睫道:“不敢。”
腰上忽然一紧,他伸臂将我紧紧揽住,再次贴进了彼此的距离。只见他脸上显出了一丝怒气,声音也有些波动:“你怎么能如此绝情?你伤我至此,让我恨了十几年,如今站在我面前,却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真想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道:“大王这是何意?刘湘在蜀中便听闻大王广纳江东美女,尽享齐人之福,如今怎却说是因刘湘而为情所苦呢?”
“你……”他脸上显出暴戾的神色,揽着我的手臂寸寸收紧,勒得我骨头咯咯作响。
“大王,您这是……”门口忽然出现了一道窈窕的身影,我循声望去,只见来人姿容秀美、仪态非凡,心知必是仲谋的某个媵妾,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向仲谋。
仲谋见了她,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那媵妾见了我们暧昧的姿势,神色间已有些不悦,听见仲谋这样严厉的语气顿时有了几分委屈,娇嗔着道:“妾听闻大王囚了蜀国的公主在此,心里好奇,便来看看嘛。”
仲谋眯了眯眼睛,淡淡问道:“谁告诉你的?”
那媵妾见了仲谋的样子,竟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嗫嚅道:“是……是妾的丫环,琉璃……”
/奇/“嗯……”仲谋点点头,忽然高声道:“来人,贱婢琉璃泄露军机,搬弄是非——立即处死!”
/书/那媵妾猛然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不,大王……不是……求大王开恩……”
/网/仲谋不为所动,盯着她道:“汝身为媵妾,竟敢干涉军政,擅自探视敌军重犯,可知罪?孤不治汝罪,已是开恩……还不快滚!”
那媵妾忽然愤恨地看向我,红着眼睛道:“大王若想护着这女人,大可直说。何必给妾定这样的罪名?”
仲谋怔了怔,嘴角浮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那媵妾自知失言,话音刚落脸色便变得苍白一片,急忙跪下俯首,浑身瑟缩着道:“妾一时……一时失言,求大王……求大王恕罪……”
“很好。”仲谋笑了笑,转头冲外面道:“把她也拉出去——斩!”
“大王!大王恕罪——”那媵妾被人拉着,犹自挣扎喊叫,仲谋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我看。
他……果真变得如此暴戾!他果真……被我伤得如此之深!
心中一痛,我眼中浮现出一丝悲悯,轻轻朝他伸出手,唤道:“仲谋……”
“住口!”他“啪”地打开我的手,恨声道:“孤不需要你这副同情的表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道:“仲谋,你这是何苦呢?伤人伤己,难道……你会快乐么?”
他嘲讽似的看着我,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是谁造成的,是谁?”
我定定看着他,平静地说道:“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你心中怪我、恨我。可是……”我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个绣着湘水图案的锦囊举在他面前,缓缓说道:“你又对得起我么?”
情债
“我知道,是我伤了你,你心中怪我、恨我。可是,你又对得起我么?”
他定定地盯着那锦囊看着,脸色变得青白一片,“你……”他咬牙道:“都知道了?”
我将锦囊紧紧攥着,手背上暴起青筋,语气却出奇地平静,“我不但知道那谶语乃是你派人所为,还有……我在宫里的时候,我与子龙的事,也是你派人故意散布出去的,是吧?”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定了定,勉强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哑声道:“那是伏皇后……”
“那她又是如何知道的?”我打断他,冷冷道:“伏皇后久居深宫,我与子龙相恋之时还远在荆州,她如何得知?若不是你派人故意告诉她,她又从何得知?”
他眼中的绝望一点点蔓延开来,我却狠下心肠,接着一字一句地剐在他心上:“你表面与曹家结好,向我父亲示弱,暗中却款通伏家,对曹家掣肘……还有,宫里也有你不少的眼线吧?我与陛下之间的误会,你敢说与你全无关系?”
他退无可退,忽然大笑起来,然后狠狠抓住我的双肩吼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对,这一切全都是我安排的!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就是不想让别的男人得到你,怎么样?凭什么,凭什么你先遇见我,却先爱上了赵子龙?凭什么你离开了赵子龙,却还是轮不到我,却转而爱上了皇帝?凭什么我对你思念这么多年饱受折磨,你却在别的男人怀里幸福快乐?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涨,恐怖得犹如地狱修罗。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打在了他的脸颊上。我们都愣住了,气氛一时间诡异地静谧。
良久,我转了头,无力地说:“算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只想静一静。”
“你……”身后转来手骨紧握的格格声,我却并未转头,只是轻轻说道:“你走,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湘儿……”他哑声唤我,我猛然摔了手边的茶杯,抬臂一指,大声吼道:“滚!”
他眸子一暗,眼中浮现出难以言说的苦痛,转头而去。
我无力瘫坐,脸上流下了苦涩悲哀的清泪,悲咽无言。
月色清明,窗外一道黑影闪过,转瞬间,曹巽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宗主,属下来迟,让您受苦了。”
我连忙扶住他,轻声道:“无妨,你们来得已然是极快了。曹坤他们都准备好了么?”
“是。”他点头,“二哥他们都在外面接应。”
我沉吟了一下,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走!”
出了王府,只见曹坤六人正等在墙角阴影处,见我来,几人急忙围上来向我行礼,曹坤道:“属下等为防被人发现,将马匹都栓在了城外。”
我点点头:“你们考虑的极是,我们这便过去吧。今日我与孙权起了争执,他心力暂疲才让我们有了机会,可是不出一个时辰,他定会发现,我们得快些才好。”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亮起了一片火把,只听一个声音朗然笑道:“大王此刻乱了心神,可陆逊心里并不糊涂!”
我循声望去,只见陆逊一袭红衣,正骑在当先的一匹白马上,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见我看他,他挑眉一笑,“自公主到了江东,逊便一直注意公主。之前大王看公主一直看得紧,倒也轮不着陆某操心,只是今日气氛不同往日,逊便多留心防备了些,不想还真有些意外收获呢。”
我愤愤地看着他,厉声道:“你想怎样?”
他悠悠说道:“公主乃是大王心中所重,逊不敢怎样……可是,”他偏头望向曹氏兄弟,“他们,可就留不得了。”
“你敢!”我愤而跨前一步,曹巽却反身挡在了我的面前。
陆逊摇摇头,似悲似叹:“公主如今还看不清么?此乃江东,非是蜀汉,要怎样,恐怕还由不得公主!”话音落下,他嘴角上扬,抬手一挥,一排弓箭手已经围了上来。
“保护宗主!”曹坤高喊一声,曹氏兄弟在我面前围成了一个半圆,将我密密地护在了中央。
我向前走出曹氏兄弟的保护,面对着陆逊站住,道:“我就在这里,陆将军若要放箭便来吧!”
“宗主!”曹巽皱了眉,提剑便要挡在我前面。
我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手制止了他,冲他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慢慢退了下去。
陆逊眯起眼睛看向我,冷声道:“你当我不敢?”
我微微一笑,向后一指,“那要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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