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光微变,沉声道:“你说这道菜叫什么?”
我连忙答道:“这道菜叫‘心明琉璃’,是将牛心腌制后,晒干,再切成薄片,最后过油炸到脆酥。这道菜,最考刀功,因为这片啊,要薄到透明,过油后可以看得见人影,所以才叫‘心明琉璃’。客观可要尝尝?”
他微微一怔,却缓缓地抬起手来,去夹那牛心片,拿到眼前细看,口中喃喃道:“心明若琉璃……”他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却突然闭了眼,放下了筷子。我一愣,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淡淡道:“果真是好名字,菜不错。武吉,给这位厨娘打赏。”
我连忙笑道:“多谢这位客官!我去叫她来谢赏!”
他复又望向龙湖,平淡道:“不必了。武吉随你去吧。”
我低了头,只得应了。正要下楼,忽见武玄疾步走了上来,径直走到他身旁,低语了几句。他霍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武吉见状,连忙将银两塞到我手里,说道:“严老板,我等有事要办,这些钱你先拿着。”
我一愣,连忙叫道:“你们要走了?还住不住店?”
武吉道:“不了。我们有事要办。这些银子应该够付账了吧?”
我只得叹道:“够了,够了,客官一路好走!”说话的功夫,三个已经出了风月楼,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转身回了厨房,沉声道:“他们走了,去得很快。”
无盐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菜,道:“我去。”
我一把抓住她,叫道:“你去干嘛?他们走了就算了,何必去惹麻烦?我可不想你暴露身份!”
无盐道:“他来此地的目的不弄清楚,恐怕我们会一直不安心。还是我去吧,我会小心。”说完,她闪身出了门。我无奈,却只得干着急。忽见原玑站在院子里,疑惑地望着我,问道:“发生什么事?难道今天老板娘要变厨娘了?”
我叹道:“没什么。那三人,无盐认识。她不放心,想跟上去看看。你别管了。”
原玑一愣,疑虑更多。想了想,只得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孟廷飞的事已经够烦了,可别再出什么岔子,等到宫主回来,再打算才好。”
我淡淡地笑了,说道:“行了,我知道。你去忙吧。中午就在外面找个厨子来顶一顶。等无盐回来再说。”原玑站了一会,只得去了,我回了后院湖边的小阁中泡茶。阳光清亮,映照在湖水上,却是说不出的冷淡。我望着眼前的湖水的发呆,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心,无可抑止地疼痛起来。
我闭上眼,慢慢地让自己放松下来。往事,象湖水倾泄,一点点地涌了出来。四年来,我把自己封闭得很好,可是正如无盐所说,心事藏得越深越伤人,只有真正地放下了,心才可能会自由。我放得下吗?在没见到他之前,我一直问自己,却一直没有答案,可是如今终于决定要放下了,为何在内心深处,仍然会有一丝疼痛?
他是那样冷漠,孤寂,似乎已经不太象他。四年前的他,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仿佛世间一切,都可以在他的掌握之中。四年了,四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断情谷的一念一差,已经将所有一切改变。我……永远也不能再回头了……
一个人在小阁里坐了不知多久,不觉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我突然有些担心,无盐去了这么久,为何仍然没有消息。直到店里都打烊了,我不得不独自回了后院去休息,刚睡下,就听见院子里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们?”
我一惊,听出那是武玄的声音。连忙起床穿衣出门,只见无盐一身黑衣,面覆黑巾,站在院子里,武吉武玄站在一旁,他却不在。只听无盐叹了一口气,并未答话。我一愣,正想问话,却忽然看见他从后门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无盐。无盐眼光一闪,身形一晃,直向他扑去,武吉武玄见状,连忙抢先一步,二人一左一右,硬生生地将无盐逼了回来。
我惊得喘了一口气,死死地盯着三个人的身形,不敢大意。武吉武玄是亲生兄弟,自小就在一起练武,两个人久有默契,动起手来比一般高手的威胁高出一倍。无盐的武功这些年虽然也大有长进,但被两个人夹攻,却占不了半分便宜,反倒有些不支。我心中焦急,却不敢大声声张,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见一个浅白色的影子闪了进去,武吉武玄显然吃了一惊,只得分出一人来对付他。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于恒。这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无盐得了于恒帮手,精神一振,出手更快,武吉已经有落败之势。另一方武玄与于恒缠斗正紧,不分上下。我看得紧张,连原玑走到我身旁也浑然未觉。四个人打了约有半个多小时,才突然听到一声冷哼:“住手!”
武吉武玄连忙收招,跳到他的身边,神色平静如常。他的一双利眼,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打转,半晌方道:“这风月楼,跟凌宵宫是什么关系?”
原玑一愣,看了他几眼,方才叹道:“阁下既然知道凌宵宫,在下也明人不说暗话。这风月楼,正是凌宵宫主的产业。”
他的眼光向原玑瞥了一眼,复又转到我的脸上,停留了半晌,方才说道:“你是何人?”
原玑道:“这位严老板,是我们当家的。”
他冷冷道:“当家?这风月楼不是宫雪衣的吗?他是你什么人?”
我略略一顿,浅浅笑道:“让客官见笑了,小女子是宫盟主的义妹。这风月楼的确是大哥的产业,小女子不过是帮他看着。”
他敛了眼光,淡淡道:“义妹?原来宫雪衣三年前认的义妹就是你。”说完他又抬眼去看无盐,叹道:“想不到四年后还能再见到你,子默,你为何会在此地?”
无盐微微一震,只得扯下脸上的黑纱叹道:“我不是子默,我是这风月楼的厨娘,无盐。”
他眼光微动,半晌叹道:“厨娘?原来那‘心明琉璃’是你做的。”忽然他目光一闪,沉声道:“你为何跟踪我?”
无盐低了眼光,淡淡道:“我……只是不太确信,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他冷冷笑道:“所以就来试探我?哼!你用这种法子,倒不太象是你了。你的主子呢?”
无盐道:“我的主子……四年前已经死了。”
他微微一震,闭了闭眼,说道:“我是说……宫雪衣呢?”
无盐沉默了半晌,淡淡道:“宫主去凡中办事,在下不知他现在何处。”
他抬起眼来,在她脸上打量,忽然道:“你跟踪我,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地?你怕我对他不利?”
无盐一愣,叹道:“我哪有资格替宫主担心?他武功盖世,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暗算得了。更何况,以你……若要对他不利,又何必等到现在?”
他锐眸微敛,沉声道:“你若想知道我为何会来此地,也不难,只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你!”
[下部 第一卷:第19章 临终之言]
大家都站在院子里,没有说话,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忍不住深吸了两口气,笑道:“大家都别站着说话了。不如到二楼去坐着说,如何?”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望着无盐,沉声道:“如何?”
无盐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好。既然如此,大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明南王,请!”
原玑、于恒大惊失色,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满脸的惊愕不安。尤其是于恒,一张嘴已经变成“O”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我吞了吞口水,只得走上前去,努力笑道:“原来是明南王大驾光临,小女子真是不胜荣幸。就请楼上坐吧。”
他看了我一眼,有一丝的探究,却没多说,只是大步地往楼上走去。无盐看了我一眼,也跟着上了楼。我这才叫道:“原玑,于恒,你们回去休息。今天晚上就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二人神色不定地看着我,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几番欲言又止,我叹道:“去吧。总之大哥回来之前,一切照旧。什么都不能做。明白吗?”
于恒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原玑推着走了,边走边道:“快去睡觉!”
见他们回了房,我这才吁了一口气,慢慢地往楼上走去。走到廊沿,就见武吉武玄站在门外,神色严肃。我暗叹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走上前去,笑道:“两位要不要在这边坐一坐,休息一下?你家主子可能跟我家厨娘有些误会?”
武吉叹道:“严老板你有所不知,这厨娘,在凌宵宫,除了宫雪衣,可能算得上是第一高手,她……曾经是我们王妃的武公子。所以……爷跟她可能有些旧事要问。”
我笑道:“哦,是这样。客官不要怪小女子多心,我只是……觉得你家主子好象对无盐很不友善,所以我……有点担心。武吉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家主子的脾气……还真是不一般。”
武吉淡淡道:“爷只是比较冷淡,不过待人却是极好的。你放心,爷不会对她怎样。”
我怔了怔,不知说点什么,只得讪讪地笑了两下,连声道:“既然在这样,我就在这里等着,不会妨碍你们吧?”
武玄道:“严老板还是去歇着吧。”
武吉道:“大哥,算了,我看严老板只是担心子默,不如就让她在这儿等,有什么关系?”
武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却没说话。我连忙站到柜台旁,雅间的门关得死紧,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不免有些暗暗担心。转眼看到武吉武玄站在门前,神色之间也颇有些焦虑,心中微动,又走上前去,笑道:“想不到你家主子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明南王,我们这里可有说书的天天讲他的英雄事迹,如今他可是天垠朝的第一红人!””
武吉苦笑道:“红人?这四年来,爷不是打仗杀人,就是拿朝中官员开刀,这些事有什么好说的?你以为爷会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我的心抽动了一下,却听武玄低声喝道:“武吉,你太多嘴了!”武吉神色一顿,低了头不再说话。我也只得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踱回柜台,看着那紧闭的门发愣。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门突然打开了,我一惊,连忙向门口望去,只见明南王大步走了出来,神色竟有几分忧伤,武吉武玄见状都是一怔,不敢开口询问。他在门口站了一站,轻声说道:“今天晚了,先住下吧。”说完往楼上走去,武玄连忙跟了上去。武吉这才走到我跟前,说道:“劳烦严老板了,我们可能还要打扰一夜。”
我连忙笑道:“哪里的话,请。我马上让于恒来服侍各位!”
武吉这才转身上了楼,我朝那雅间里望去,无盐神色复杂,目光却有一丝黯然。我怔了怔,低头下了楼,唤来于恒,这才回了房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只得起身披衣,往后院外的小阁走去。刚出院门,就看见无盐独自坐在小阁内,默默无言。
我慢慢地走到她身旁坐了,轻叹道:“他来这儿究竟是干什么?”
无盐神色微顿,叹道:“找人。”
我不解道:“找什么人?”
无盐叹道:“找一个空灵门的人,我只知道此人论辈份,应该算是他的师叔。三十年前,因犯了门规,被逐出空灵门,此后他在江湖上也算是闯出过一些名堂。只是十年前他的夫人过世了,他才来了云海城外的一处叫云庐的地方隐居。只因他在江湖上也得罪过不少人,所以仇家不少,极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
我皱了皱眉,道:“他找他做什么?既然已经不是空灵门的人,难道与他还会有什么牵扯?”
无盐沉了眼光,淡淡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牵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找的那个人,有点邪门。”
我一惊,叹道:“邪门?什么意思?”
无盐叹道:“此人号称夺魄心君,专门研究一些歪门邪术,最擅长使用一些巫蛊之术来控制人的心神,总之不是什么善类。当年就是因为他研究这些邪术,走火入魔,才会被逐出空灵门。”
我悚然一惊,突然说不出话来。他来找这样一个人,不知道是所为何事?无盐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他找他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值得他冒着风险跑到东藩之地来,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如今他已经不是辅政王,按天垠朝律法,四王不在辅政期间,没有皇帝旨意,擅出藩地,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心中不安,只是沉默。无盐深思半晌,看了看我,轻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问了我些什么?”
我怔怔道:“他问你什么?”
无盐抬眼望湖面上望去,幽幽道:“他问我,阮心璃临终之时,说过什么话。”
我望着那湖面,碧绿的水面似乎寒意渐深,我闭了闭眼,叹道:“你怎么说?”
无盐道:“我能怎么说?自然是实话实说。她想死,想一了百了。她只希望我能好好地活下去,希望她的亲人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手止不住发起抖来,叹道:“你……”无盐道:“我说这个话,都无法让自己百分之百地冷静,可是他……他虽然痛苦,却什么也没再问,没再说。无垠……”
我断然道:“你别说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上天注定,我不可能再回头。”
无盐认真地望向我,叹道:“你当真能放下一切?”
我叹了一口气,道:“为何不能?我们当初费尽心思,牺牲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今天的一切?如今一切都定,为何还要把自己再往坑里推?”
无盐黯了眼色,说道:“如今已不比从前。他……已经不再是辅政王,身边的女人死的死,病的病,他如今……”
我冷冷道:“如今如何?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是风平浪静,当然什么也没有。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将来再起点什么风波,再有个三妻四妾,又有何难?在他的心里,阮心璃到底算是什么,恐怕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无盐闭了口,只是叹气,半晌才道:“他要怎样,我管不着。我担心的是你……”
我忽笑道:“担心我什么?担心我始终放不下?你放心,我严无垠决定要放下,就一定会放得下。”
无盐抬眼朝我看来,充满了探究之色。我忽然心如止水,淡然道:“经过了这么多事,如果我还想不开,那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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