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抬眼朝我看来,充满了探究之色。我忽然心如止水,淡然道:“经过了这么多事,如果我还想不开,那我就太该死了!那日我曾经在寒梅园里对姐姐说过,总有一天,我是属于自由的。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世上,我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自己。我绝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中去。无盐,你相信我吗?”
无盐淡淡地看着我,月光如水一般倾泻在湖面上,她忽然握住我的手,释然地笑了。
[下部 第一卷:第20章 君子之交]
东方汐在风月楼里住下了,接连三天,他都是一早就出门,傍晚时分才回来。据无盐说,他应该是去云海城外十里的云庐里拜访夺魄心君,只是他找他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我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天气渐好,加上高先生每天都来说书,风月楼里的生意真是好得不得了。我无奈,每天下午被他们吵得头疼,只得撑了小舟,到南湖去晒太阳。这天划着小舟进了龙湖,忽见纪家堡的大船停在南湖之上,不觉一愣。思虑再三,还是慢慢地划过去,四下打量。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纪老爷子太客气了,你这般相助,实在令雪衣感激不尽。”
我一惊,是宫雪衣!他几时到了云海?
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快道:“宫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何还这般客气?”我暗自思忖,听语气,这人应该是纪晚晴。此时甲板上走出一男一女,正是宫雪衣与纪晚晴。我不禁一怔,正好见到宫雪衣的眼光不经意地扫过来。见了我,他眼中一喜,叹道:“无垠!你怎么在这里?”
我微微一笑,道:“我只是闲来无事,出来晃晃。大哥几时到的云海?”
他身形一闪,轻飘飘地下到我的小舟上,船身居然没有晃动,我暗暗惊叹,他的武功,如此登峰造极,当今天下,可真是无人能及了。只见他笑意吟吟地说道:“我也是刚刚才到。纪老爷子客气得紧,从凡中一路送我到云海。”
我“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朝纪晚晴望去,她今天穿了一身淡绿的衣裙,发丝轻挽,娇俏动人,春光难及。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一直在宫雪衣身上流连。禁不住笑道:“难怪大哥在此游湖,原来有佳人相伴呵!”
宫雪衣神色一顿,却又轻笑道:“小丫头,又在开我玩笑了,嗯?你等我一下,我去跟纪老爷子打个招呼,我们一起回风月楼。”
我笑着点了点头,他又轻身上了大船,与主人作别。不久就见纪老爷子走出来,对着我微微一笑,我点头示意,宫雪衣这才又下了小舟,撑船慢慢地离开。拐过弯进入支流后,南湖已经看不见,他才坐进舱内,温柔地看着我,轻声道:“无垠,他到了云海?”
我笑了笑,叹道:“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回来的吧?”
他沉思道:“他突然出现在东藩,本就令人起疑,又被铁血门的人追杀,你就不奇怪?”
我笑道:“我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去操心。无盐已经问过他,他是来找人的。跟我没什么关系。至于铁血门,跟我就更没什么关系。”
他深深地望着我,却只是叹息道:“无垠,你离开云海,去辽都玩几天如何?”
我轻笑道:“大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喜欢这儿,凭什么一有点风吹草动,我就得到处逃避啊?何必呢?我清清静静过我的日子,别的事,我一概不想管,也管不着。”
宫雪衣低了眼光,轻轻道:“你当真什么也不想?”
我忍不住笑道:“大哥!你见过有人好不容易爬出一个大坑,又糊里糊涂地往下跳的人吗?你别小看我。”
他轻笑道:“丫头!你……唉,只要你想得明白就好。”
我闭了眼养神,却听他又道:“刺杀他的人,是容罗的妹妹。她的确是铁血门的人。”我手指微微一颤,却没说话。他却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轻声道:“无垠,你还是担心他的,对不对?”
我懒懒道:“这有什么奇怪?就算是个普通人,在我风月楼里被人刺杀,我也会担心的,是不是?就连孟廷飞我都能出手相救,更何况……”我突然一惊,住了口,坐起身来。却见他一脸严肃,直直地望着我,我暗暗叹气,只得说道:“那个……孟廷飞也是被人暗杀,杀手也可能是铁血门的人。”
宫雪衣眸光微变,我扁了扁嘴,叹道:“好啦,好啦,反正我什么也瞒不过你,索性告诉你得了。我只是运气不好,偏巧那天晚上就遇到孟廷飞,他被人暗杀,我们俩在一条船上,所以,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吧?所以……”
他眼光一冷,沉声道:“于恒呢?”
我轻声道:“我没让他们跟着。我也不知道会……出事。”
他长叹了一口气,我连忙笑道:“行了,又没出什么事。那杀手武功虽好,可惜经验不足,被我抓了空子,吓跑了。”他这才缓了脸色,没再说话,我又想起了文昕,心中微微一痛。也闭了眼,不再说话。
不一会儿,小舟便到了风月楼后院,上了岸,我才说道:“大哥可要先去休息一下?”他点了点头,两个人直往前院走去,忽然见到东方汐站在院内,一时之间,双方都怔住了。过了半晌,方才听宫雪衣缓缓道:“明南王别来无恙?”
东方汐淡淡道:“在下姓方,名怀心。”
宫雪衣一愣,随即浅笑道:“方公子,真是稀客。不知大驾光临我这风月楼,所为何事?”
东方汐道:“路过。”
宫雪衣笑道:“一年多没见,你的脾气倒是一点没变。”转过头望了望我,淡声道:“这是在下的义妹,想必方公子已经见过了吧?”
东方汐看了我一眼,说道:“有礼。”
我连忙干笑了两声,说道:“方……公子有礼。原来你与大哥还是朋友,招呼不周,请多见谅!”
东方汐眼光一闪,沉声道:“朋友?!在下与武林盟主交朋友,恐怕是高攀不起!”
宫雪衣朗声笑道:“方公子你何必如此客气?想当年你我联手,大败月异国数十万大军于举崤关,雪衣虽然不敢向你邀功,可心底里,还是当你是个朋友的。”
东方汐神色一顿,淡淡道:“战事已了,何必再提?此地是东藩,我可不想多惹是非。”
宫雪衣道:“那是。方公子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让雪衣做东,好一尽地主之谊?”
东方汐看了他半晌,叹道:“既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宫盟主请。”
宫雪衣拉着我,轻声道:“无垠来作陪,如何?”我一愣,正想拒绝,却听他笑道:“这位方公子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了。这几天高先生的评书讲得热闹,你见了他本人,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
我皱了皱眉,明白了他的心思,只得叹道:“好。却不知方……公子可介意?”
东方汐淡淡道:“无妨。请吧。”
三个人上了二楼,原玑见状微微一愣,却没说话,径直下楼去吩咐安排。不一会儿,便见于恒端了酒菜上来。我们进了雅间,宫雪衣坐了主位,我坐在左首,东方汐坐在右首。坐定之后,宫雪衣才举起杯来,笑道:“方公子,天京城一别,没有想到还会再与你相见,在下真是感慨万千。来,雪衣先敬你一杯。”
东方汐微微晗首,饮了一杯,我陪饮一杯。放下杯子,我又执起酒壶,为他二人斟酒,口中笑道:“方公子的惊人事迹,小女子这两天倒是听了不少,普天之下,能让小女子佩服不已的,除了大哥,可能就要算方公子了。来,小女子也敬方公子一杯。”
东方汐脸色未变,浅饮一杯,方才叹道:“三年前听你说你收了个义妹,今日得见,果然与众不同。”
我微微一愣,叹道:“是大哥错爱,可怜小女子新寡,无依无靠,才有了今日。”
东方汐淡淡道:“哦?宫雪衣的眼光,向来不会有错。你,看似平淡,却从容镇静,任何变故,似乎都能应对自如。请恕在下冒昧,不知严老板,夫家是哪位?”
我暗暗一惊,淡淡笑道:“先夫只是个平凡人,不值一提。小女子命薄,虽得先夫疼爱,可惜时日无多,只靠了点祖上的薄产,才得以维持。”
东方汐道:“哦?既然严老板不愿多说,在下也不好多问。只是宫盟主这般人物,也愿意认你为妹,在下还真是有一点好奇。”
[下部 第一卷:第21章 银箔无价]
宫雪衣闻言笑道:“你不知道,她其实是个鲁莽性子。三年前我得空送姨娘来云海,途中遇到两个强盗,她见姨娘被人欺负,自己又不会什么武功,还要上前打抱不平,唉!那结果可想而知!谁知她与姨娘一见如故,又同往云海来,便结伴而行。姨娘喜欢她,就认了她做干女儿。”
东方汐目光闪动,沉声道:“你送她来了云海?”
宫雪衣道:“正是。当年璃儿让碧叶拿了灵通紫玉带着她去凌宵宫暂避,你是知道的。我见云海这个地方山清水秀,气候也好,又是东藩之地,才会送她来此。远离天京,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东方汐眼光微暗,却没有说话。宫雪衣继续道:“多亏了无垠,这些年她心情好了很多,已经慢慢将过去的事忘却。只因她相信,璃儿临死之前,要她一定好好地活下去。”
东方汐执起酒杯来,慢慢地喝了一口,方才自嘲地笑道:“她……临死之前,什么都想过,说过,只唯独……不曾提起我。想来我在她心中,当真什么都不是。”
我气息微凝,手却已经握紧。却听宫雪衣幽幽道:“她已经死了四年,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她若在地下有知,她所爱之人皆活得好好的,定然安慰。来,今朝有酒今朝醉,雪衣敬你。”
东方汐叹了一口气,二人共饮一杯。再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龙湖发呆。我却已经沉不住气,站了起来,笑道:“大哥陪方公子坐,我下去看看。”
宫雪衣看了我一眼,柔声道:“也好,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连忙下了楼,稳定心神。忽见红巾急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见我就叫道:“老板!你赶紧去锦斓庄瞧瞧吧!”
我心中一沉,连声道:“出了什么事?”
红巾道:“刚才有位老爷,进来看见了那天丝锦,执意要买,念珠姐姐无法,便让我过来请你。”
我当即唤道:“于恒!立即备车,去锦斓庄!”于恒应声而出,三人急忙往锦斓庄赶去。一到门口,就见店门半掩,招牌依旧还是挂的天下丰源号,我进了门,见店里赫然坐了一个人,一身华服,年纪约有四十来岁,面有忧虑。他身后站了一人,倒是只有二十多的样子,象是他的随从。我连忙笑道:“是这位大爷要买天丝锦吗?”
他站起身来拱手道:“阁下是?”
念珠让我坐了,方才说道:“这是我们严老板。大爷要买天丝锦,就只能问她。”
他恍然道:“严老板,有礼了。你们丰源号的声誉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在下来这云海游玩,见这锦漂亮得很,所以想买回家去给妻子,怎奈你的伙计也奇怪,居然不肯卖。”
我笑道:“这锦得来不易,极为珍贵,她自然不能擅自作主。望大爷见谅。只是……不知大爷如何称呼?”
那随从道:“我们不过是想买东西,老板何必问那么多?开个价吧。”
我沉了眼,淡淡笑道:“这……非是小女子故意卖关子,这锦……是个无价之宝,我们当家的说了,识得此宝的人,才能卖给他。”
他男子微微一愣,叹道:“安生,你去外面候着。”那随从应声出去了,我挥了挥手,念珠、红巾、于恒也退进了后院之中。他打量了我半晌,方才叹道:“天丝珍贵,银箔无价。”
我心中一凛,连忙道:“孟廷飞要待价而沽。”
他脸色一变,复又向我看来,仿佛犹豫难决。过了半晌,忽然道:“天下丰源开创以来,孟老爷子就曾经说过,不会在云海开分号,如今为何有了这个锦斓庄?莫非……孟廷飞早已有异心?”
我心中惊疑,只得不住地打量他,沉声道:“阁下是想来买锦,还是探听消息?”
他愣住,想了想道:“好,在下会等候消息。希望孟廷飞能给一个好价钱。”说着他人已经走出了店门。我皱了皱眉,低声叫道:“于恒,你跟着他。”于恒应声而去,念珠不安道:“无垠姐,会不会出什么事?”
我叹道:“不知道。”我内心隐有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我看了看那匹天丝锦,突然觉得头痛。念珠让红巾去进了后院去歇着,轻声道:“无垠姐,你要不要先回去,一会儿于恒回来,我让他直接去风月楼?”
我皱眉道:“不用。我还是再等等。”
两个人在店里坐着,一会儿功夫天就黑了。久不见于恒回来,我心中有些急了,只得让念珠将门关了,坐在店里继续等。红巾做了饭来,草草地吃了些,却突然觉得头昏脑胀起来,红巾身子一顿,往下倒去,念珠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去扶她,我暗叫一声“不好!”这般情形,莫非是被人下了迷药?连忙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无力。念珠惊声道:“糟了!”
我连忙坐下,稳定心神,叫道:“念珠!你没事吧?”
念珠坐下运功,她习武多年,内功比我好,我略略安了些心,却忽然听到窗门轻响,连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闭上眼倒下,我也伏在桌上,半闭了眼。果然见到了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一身黑衣,蒙了面,也看不太清楚样子。我暗暗心惊,只得握紧拳头,拼命地掐自己的手心,不让自己晕过去。
只见那黑衣人在我们三人身边看了一下,便转过身去在柜台上寻找,看见那天丝锦,忍不住喜叹一声,抓在手中,便要往外奔去。我急得大叫道:“你是什么人?!”
他闻言大惊,再不迟疑,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我急忙想去抓他,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不知那人使了什么迷药,竟然全身都使不上力。念珠忽地站起身来,直往他抓去。他吃了一惊,随手一撒,竟然是一把浅白的粉末,我吓了一跳,赶紧拼尽力气,把念珠一拉,念珠始料不及,跌倒在地。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如受了惊的兔子,蹦出去五米远。我闪躲不及,竟然吸入了少许的粉末,念珠大惊,连忙将我扶起,叫道:“无垠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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