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猜的不错,久不处理后宅之事的老夫人这次却专程请了苏怀远去荣寿堂,自然是为了让苏宛去金钗宴的事。
屋子里的地龙熏得暖烘烘的,见儿子进来,老夫人忙不迭吩咐下人上早就准备好的甜汤。苏怀远不过四十许人,武将出身,身材颀长,看着十分年轻。
他是老夫人的嫡长子,又是凭真本事接下了威武侯府,在老夫人心中,只有这个儿子才是她的骄傲。
苏怀远在丫头的伺候下脱下了大氅,温言含笑道:“还是母亲这里暖和。”说罢接过母亲亲手递来的甜汤。
一碗甜汤下肚,老夫人方悠悠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苏怀远听罢眉头都拧起了疙瘩,苏宛出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对于出事的原因,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妻子,也就没有当回事。但是此番却没法让他不当回事,“母亲是说,救宛儿的人是霍靖?”
老夫人点点头,“对。正因为救人的是霍靖,所以三丫头推亲姐下水的事恐怕瞒不住,我们能让家里的下人闭嘴,却没有资格让一介将军闭嘴。”
“母亲处理得很对,派人去给霍府送上一份厚礼,又将悦儿关进祠堂,也算是给宛儿一个交代。”苏怀远默然地叹了口气,对于后宅之事,他并不想多理会。
“除此之外,我还想让宛儿去参加几日后的金钗宴。”老夫人对苏怀远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在他心中,女儿并没有什么重量,最重要还是他的功名,他的权力。
果然,提到金钗宴,苏怀远便眉头一簇,下意识有些排斥,“母亲,你也知道,宛儿乃秦氏所生,当今陛下登基后便将秦家抄家了。让宛儿出席这类宴会,恐怕会让陛下不悦啊。”
老夫人闻言冷哼一声,“这些话都是你那好夫人告诉你的吧?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记得一个小丫头的生母是何身份?再说了,宛儿乃我苏家之女,并非姓秦。若是陛下在意这个,你就是将宛儿藏着也躲不过。”
苏怀远在脑海里搜寻苏宛的模样,好多年都只是在家族聚会中匆匆一见,他都快不记得苏宛是何模样了。隐约只记得一个卑微的姿态,永远闪躲的眼神。苏怀远有些不明白老夫人为何坚决要让这样的苏宛出席金钗宴。“母亲,金钗宴中贵人如流,我苏家是帝都数一数二的世家身份,让宛儿去,恐怕会丢了我苏府的面子啊。”
老夫人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是没见到今早的苏宛,也没看到她利用我派去的嬷嬷将倚梅院的下人全部赶走的场景。她不会让苏家丢脸的。”
“怀远,如今三丫头肯定是不能出席金钗宴,不让二丫头去,难道让其他庶女去吗?那岂不是让外人笑话我苏府。”老夫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怀远,目中的睿智让苏怀远信服。
平心而论,苏怀远是相信母亲的眼光的,是以见母亲如此坚决,他便也不再反对了,但是以防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苏宛在金钗宴上闹出笑话,他补充道:“便让张氏看着她吧,若是有什么不对,也好补救。”
老夫人对张氏并没有什么好感,一个从贵妾身份上来的女子,老夫人打心底眼儿是看不起的。但是见儿子已经同意,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苏宛并不知道荣寿堂里发生了这么一出,她只是认真地瞪视着凭空出现在她梳妆台上的一张小笺。趁着竹茹出去的功夫,她打开看了看,只见雪白的纸笺上画着一只狐狸。
虽然只是寥寥几笔,但是狐狸的神态尽显,画者功力可见一斑。苏宛看着这只狐狸的眼睛,几分狡黠几分得意,带着几分算计人而人不知的傲慢。
不得不说,还是很传神的。
画上并未署名,但是苏宛已经猜到是何人所作。她顺手将纸笺扔进香炉里,看着它烧毁殆尽。然后端坐回去,优雅地抚了抚袖口,抹去本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却衔着一抹碰到同类人的微笑,轻语呢喃道:“霍靖……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希望不会是敌人。”
第20章 身份暴漏
清晨梳妆,挽起云鬓,轻呵梅妆。
专司梳头的丫头按照苏宛的要求梳了一个繁复的飞仙髻,苏宛端详镜中的自己,自觉满意了,便推开了想给她插上各色金钗玉簪的手。
自妆奁里拿出一色胭脂,将胭脂晕开后没有覆在双颊,却在眼角眉梢处细细描摹开,瞬时黛秀神飞,更衬得那凤眼清凌,妙目无双。
浅紫挑金的曳地宫装,剪裁得极为合身,而后竹茹又在苏宛的示意下在飞仙髻上缠上同色的丝绦,一时间衣袂飘举,美不胜收。
到了申时,有老夫人和大夫人身边丫头来请苏宛前去花厅。当苏宛出现在苏府的花厅时,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即便是向来对苏宛存着偏见的大夫人,看到盛装打扮的如花美人,亦是频频点头不止。
苏宛向屋中的老夫人与大夫人请安之后,坐在下首。看着如同九天仙女一般的孙女,老夫人极是欣慰,满眼之中尽是满意之色。
坐在上首的大夫人看到老夫人如此高兴,脸上笑着温言问道:“宛儿,今日金钗宴上藏龙卧虎,看你如此盛装,想来是准备在晚宴之上一鸣惊人。”
其实苏宛今日并非盛装,甚至穿的极为素雅,头上连首饰都未曾带得一件。只是苏宛丽质天生,即便穿的再素雅,也掩盖不住俏丽至极的容颜。
听到大夫人的话语,苏宛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笑意。金钗宴从自己手中兴起,苏宛自然知道想要在金钗宴上一鸣惊人,除惊人才艺之外,别无他法。大夫人这是在误导自己。
想到这里,苏宛脸上笑意更盛,“母亲说笑了。以宛儿这般蒲柳之姿如何能在金钗宴上一鸣惊人?想来只有惊人技艺方能引众人侧目。”说到这里,苏宛双眉微微向上一挑,“不知母亲可给宛儿将进献之礼准备好了?”
大夫人听到苏宛的话双眉陡然紧蹙,眼中透露出狐疑之色。金钗宴虽然盛名传于京城,但未曾参加过之人根本不得而知,苏宛是如何知道,宴会之上要好进献礼物?
自己本以为苏宛对金钗宴一无所知,想要将其引入歧途,在金钗宴上出个大丑。不曾想,她竟好似对金钗宴知之甚详,甚至借此反将自己一军。
不过,大夫人目中狐疑之色稍显即收,她心中清楚,此地不是说话之所。而后从身边侍女手中拿过一副画轴,递给苏宛,“此乃我重金从京城大师玉浅浅之处求来之画。此事只有我与玉大师两人知晓,今夜你只要将这副画献给金钗宴督办之人便可。”
看着手中画轴,苏宛有些不解。自己与大夫人之间的关系未曾好到如此地步,只要她不设计自己便好,又怎会如此贴心地为自己准备金钗宴上进献之物?
心中疑惑之下,苏宛吩咐竹茹将画轴打开,果然其中乃是一副极为精妙的山水画作,看来这次是自己误会大夫人了。
苏宛淡笑着让竹茹将画收好,随口问道:“今年的金钗宴还是循旧例在暖园之中举办?”
听到苏宛的话,坐在对面的大夫人心中更是疑惑,金钗宴往年是在暖园之中举办,今年也不例外。可是苏宛向来极少出门,身边又尽是自己眼线,她是如何得知此乃旧例?
大夫人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却未曾说出。将疑问深埋心底之后,微笑陪着众人说话。
随后到申时一刻之时,阖府上下将大夫人和苏宛送上标有苏府标志的马车。马鞭轻响,车身粼粼,马车缓缓的离开了威武候府。
自从上车之后,大夫人便一直沉默不语,方才在花厅之中,苏宛的举动让自己很是诧异,甚至有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看着坐在旁边温柔娴静的苏宛,大夫人心中忽然有一丝明悟闪过。
随后大夫人定定看着苏宛,嘴角笑意越来越浓,“之前的宛儿虽然有些聪明,但是绝不是你这样恶毒。”大夫人这话说的很慢,到最后更是一字一顿,“说,你是何人!”
虽是问句,话语之中却满是肯定。
此言不啻于平地惊雷。惊得苏宛双目急缩,眼角暴跳,这妇人何时发现自己不是苏宛?
第21章 前世良人
转瞬之间,苏宛便镇定下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心中都不是很清楚,大夫人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道自己的底细?
更何况,此事如此诡异,便是自己主动说给大夫人听,她也未必相信,又如何能猜到这般奇妙的事情?
想来,定然是大夫人存心要诈自己,想让自己慌乱之中露出马脚,她好浑水摸鱼。
“母亲莫要说笑。”苏宛眉都不抬一下,只是盯着指甲上的蔻丹,依依笑道:“宛儿不是宛儿,又是何人呢?”
坐在正位上的大夫人神情一凛,心中更加肯定面前之人不是苏宛。若是以前的苏宛,定然只会辩解,却绝不会说出这般绵里藏针的话语。
看着镇定自若的苏宛,大夫人没来由得感觉一阵心悸。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质问,丝毫不见慌乱。如此冷静之人,绝不是之前那个懦弱而胆小的苏宛。
大夫人定了定神,勉强笑着说道:“我哪里是在说笑?你可以是这世间任何一人。但是,绝对不会是苏宛。”
听到大夫人的话,苏宛更是放下心来。大夫人果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只是猜测而已。只要自己死不承认,即便大夫人猜到自己不是苏宛,也做不出什么文章。
修长洁白的手指被收成拳头,放在膝上。苏宛抬起头来看着大夫人,嘴角带着极为温柔的笑意说道:“母亲如何不是在说笑?若不是说笑,怎会连女儿都不认识?”
未等大夫人开口,苏宛便接着说道:“我自然不是老农更不是行人,不是小贩也不是朝臣。我只是苏宛,威武候府的二小姐。”
苏宛唇边的笑意更浓,大夫人却愈发觉得苏宛深不可测。
良久之后她方才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悦儿之事就此翻过。若是让我知道你对悦儿仍旧心怀恶意,莫要怪我不客气!”
大夫人的话虽然很是凶恶,但是细细品味之后,就会发现,在那凶恶的口气下面,藏着的是一个因为惧怕而颤抖的心。
前世之时,陈靖凰长于深宫之中,虽然父皇与母后极为宠爱自己。但是在后宫这种倾轧极重的地方,陈靖凰仍然在耳濡目染之下,学会极多倾轧构陷的手段。
此时听闻大夫人口出威胁之言,心中不禁不害怕,反而生出几分亲切,“不知母亲要如何对我不客气?”苏宛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听到苏宛挑衅的话语,大夫人双眉向上一挑,眼中怒气上涌,“不管你是谁,你给我记住,在威武候府之中,就算你是孙大圣,也只能乖乖呆在我的五指山下!”
看着大夫人眼中的怒气,苏宛脸上的笑意也顿时收敛,“我只是威武候府的二小姐,在威武候府之中,自然只能听母亲的。”
大夫人抿紧嘴唇,不再说话,只是将那些疑惑在心里埋得更深。
不过一盏茶功夫,马车便停了,二人在婢女的服侍下下了马车。
暖园里已经极为热闹了,标有各府标志的马车来来往往,那车帘掀起,便有清秀侍女扶出盛装打扮的贵女。个个肌肤胜雪、眉目风流。
大夫人已经遇到了相熟的世家夫人,苏宛便收了心神,亦步亦趋地跟着,听着她与别人寒暄。
“苏夫人到得好早啊。”
一道轻柔含笑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众人皆微笑转首迎接。只有苏宛,听到这声音后如遭雷击般愣住了,这温柔如水的江南嗓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到竹茹推了她一把,苏宛方深深吸了口气,和众人一样转过身。
那华丽的马车之上标着一个斗大的家族标志,正是‘房’。一个年轻的美貌少妇扶着侍儿的手走了下来,面容如江南女子一般,带着特有的精致秀雅。光洁的额头,琼鼻樱唇,五官无一不精致。正是宰相房元礼的妻子齐若冰。
知道底细的老牌世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赞叹,当年房元礼为了这个女人帮助汝阳王篡权夺位,不是没有理由的。
齐若冰着一身正红色宫装,头戴八宝玲珑簪,莲步姗姗朝大夫人方向走来。
房元礼年岁不大便位极人臣,统领百官,政绩极为出色,深受当今陛下的倚重。如今房府的门槛可不比那些清贵世家的门槛低。
除却房元礼,齐若冰还很得皇后娘娘宠爱,时常被召进宫说话,和静雅公主的关系更是密切。
苏宛目光缠绕在齐若冰身上,见她一路走来,在各家夫人间周旋,神情得意而高傲。苏宛笑意愈加森凉,踏着我陈家的尸骨坐拥不属于自己的权势,滋味可好?
这时齐若冰与大夫人寒暄时正好看了苏宛一眼,两目相接,倒让齐若冰心底一凉,这个小姑娘,好利的一双眼。待要再看,却似错觉一般,苏宛正腼腆对她微笑,齐若冰不由怀疑开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她转头望向大夫人,浅浅笑开,“这个小姑娘真是漂亮,是你家的?”
苏宛这等容貌妆扮本就打眼,何况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头上没有任何金银首饰的女子,更显得不同。
大夫人和蔼地看了苏宛一眼,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威武侯府的二小姐,苏宛。宛儿来,见过众位夫人罢。”
苏宛落落大方上前,与众位夫人见礼。
帝都中权贵千金自不会少,但是苏宛却极少有机会出席这等场面。不少人都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威武侯府二小姐乃何人。
自张氏登上侯夫人之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