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受了梅英谷主所命而来,她都没有可能突然换上这身衣服,因为镇上的武林人太多了,这样很容易引人注目。而且当时我还发现,她的白色鞋面上沾了几道黄色的花粉,而此时天已近秋,附近并没有什么花开,这花粉从何而来?因此我想,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离开过。”
李不沉吟了一下,点点头说:“如果仅止是离开,倒也没什么好猜疑的。但是她离开却又有意隐瞒,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
“我之后还去了张家,但是跟他们问起杨春儿的时候,他们言辞躲闪,却也说她并没有离开过,一直都在他们家。”段小邪望着他,“于是这就说明,杨春儿此番离开,应该是特意交代过张家夫妇不能透露的。那么她这么做有是为什么呢?”
李不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想她很有可能就是青衣楼的小楼主!”段小邪挺直腰杆坐起,脸上无比认真:“你想想,梅英谷地处蜀中,为什么她那么巧就出现在这里?而出现的时间又跟吴忠义所说的小楼主出现的时间恰好不相上下?她为什么要接近我们?为什么武功会出人意料的高?而最重要的还是那点,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在饭菜里下药,而且毁去所有解药?她留下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等待我们找到紫珠丹!”
夜色下的屋顶突然变得很安静,对视中的两个人都目光炯炯,谁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可是,”隔了好一会儿,李不才开口,“可她是女人,而且跟梅英谷……”
段小邪霍然一笑,“谁说青衣楼就不能有女人?慕九都可以瞒住别人那么久,戴上面具,谁又认得出来究竟是男是女?再说梅英谷的话,众所周知,青衣楼内部遭受重创之后,后来的楼主一改老楼主之作风,变得低调而做事隐秘,梅英谷主梅子鹤二十多年前在衡山合围十八寨流寇时便曾被他无意中救过一命,虽然后来以一把绝世擎天剑作为谢礼答谢了他,碍于帮派身份,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交往,但若是要跟他们借身衣服或是挂名做个弟子,料想也不会遭拒吧?”
李不又沉默。片刻后叹气说:“那么,从一开始你就怀疑是她了么?”
他想了想,摇摇头说:“那倒没有。也是自冰冰中毒之后,我才开始怀疑她。”
“如果杨春儿是小楼主,”李不顿了顿,“那么,当天夜里当他们袭击我们的时候,她为什么反而会不在张家呢?她去了哪里?”
“你忘了他们退走的时候正是张家那个方向走的吗?”段小邪眼望着山坳后边,“如果我猜得没错,她应该是去了接应,但也或者,那时候就在暗中监视我们。”
山坳后的竹林一片黝黑,于残月夜里看起来神秘莫测,时而传来一两道飞鸟扑腾的声响,转瞬间又归于平寂。
“听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
良久,李不不再叹了口气说,“但我仍然不相信她就是小楼主,”仰脖喝干杯中烧酒,他双眼亮晶晶地望向段小邪:“除非你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他眉梢眼角都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段小邪拎着酒壶顿了顿,忽然间蹙了蹙眉,半刻后又朗笑着站起,仰脖灌下一大口酒,对着夜空长舒了一口气,身子突地一闪,就已如一道流星般毫不犹豫地飞向了竹林。
整个过程里他没有说一个字,但是李不却好像深知他心意似的,接住他丢来的酒壶,望着他的背影施施然倒了杯酒,而后一手捏杯一手拎壶,也跟着漫不经心地飘向了山坳后头。
山坳后只住着一户人家,青砖瓦房的看上去小日子尚且过得舒坦,月色下门口柴扉紧扣,内院为前后两进,靠山脚处的后院种着一株参天的大榕树。
段小邪和李不同时抱着胳膊在门前站定,他扬着下巴朝里说:“这就是张家,杨春儿就住在后院。”李不一手叉腰,抿了口酒扬了扬眉:“看上去倒是挺清静。”段小邪点点头,脚一点头率先跃进院里屋顶,动作轻快利落,似比成精的狸猫更为轻盈。他站定后冲李不略一示意,李不便也轻飘飘从另一方升上了屋檐,捏着就被的他走在瓦面上大方从容得就像自己家房里踱步。偏巧在这寂静得连相隔三尺的呼吸都听得见的夜里,却连他丝毫的脚步声也听不到。
两人各站一方,缓缓往后院屋顶上靠拢,段小邪在对面打了个他要下去看看的手势,李不点了点头,走到目的地后停了下来,蹲着身子倾听了一下下方动静,然后悠然屈膝坐下,掀开手旁两片瓦放在一边。
第二卷 富贵菜园 087 惊现银色面具
屋里一片黑暗,静听之下也没什么异样动静,只是偶尔传来一阵细微的悉悉索索,想来是睡觉的人在翻身之故,李不收回目光,单手搭在屈起的一条腿上,决定先等待段小邪的信号。
杨春儿的武功底子不错,段小邪虽然轻功了得,但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她的房里,只怕还得费上一番功夫才行啊,此时已经接近子夜,月色淡淡的照在人间,张家院子处在山坳之中,被四周黑黝黝的丛林一映,显得无比的神秘幽静,而山风一吹,那树林又立即发出呼呼一波的声响,虽然林子不密,不如波涛般汹涌,但是听上去连绵起伏,也颇有雄壮之感。
他低头顺势瞄了那洞口一眼,正好听见下方陡然传来一声闷哼,好像有人受了什么惊吓似的,虽然低不可闻,但是他仍然是捕捉到了,他微微挑了挑眉,正好意外的看见段小邪的行动竟然如此迅速,那声音却又在这个时候停止了,只是又传来一阵衣物悉索声,却比刚才那声音维持的久了一些。
屋里再度响起一道火石相擦的声音,紧接着,黑暗的屋子顿时变得明亮,里面的陈设家具都显现了出来,虽然只是很简朴的几件家具,但是该有的却是半件没少,伴随着灯光的游移,从藤编的屏风后头款款走出来一个身形纤秀的妙龄女子,她半垂着脑袋,及腰长发遮住了半边脸庞,手里举着盏油灯,脚步慵懒衣裳微乱,看上去应该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看来段小邪还是没来得及进去,李不低头思忖了一下,再看向屋子里。
从她衣襟上绣着一路的五瓣梅和其完全不同于乡间女子的举动看来,这女子必定是杨春儿无疑了。李不本以为她是要掌灯开门,不料她却径自在靠墙的梳妆台旁边坐下,对着妆台上镶嵌着的铜镜,拿起桌上的一把木梳子,慢条斯理的梳起头发来了,要不是那灯光实在幽暗,铜镜照人也一向模糊,不然倒也可以好好瞧见她此刻是如何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梳头的模样了!
大半夜的睡到一半,居然没事人一样坐在梳妆台前梳起头发来了,这场景衬着外面的静谧,实在是有些诡异。
李不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想要寻找段小邪身在何处,看了一整圈后,却根本没找寻到他的踪影。正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约定好的信号出去,底下屋子里却突然有了动静!
这屋子里原本是只有杨春儿一个人的,而且四周门窗紧闭,这时候她左手边的窗户竟然悄无声息的开启了,一个身穿黑衣面戴青色鬼脸面具的男人赫然从窗口翻进了屋子里!就在李不错愕之际,更让人讶异的是,梳妆中的杨春儿竟然好像早就知道这个人要来似的,听到声响竟然一动未动,仍然一下下的梳理着自己的如墨的长发!
李不皱着双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
戴着鬼脸面具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青衣楼的人,那细致的面具表情栩栩如生,即便只是侧对着这边,也透着那么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戾气。
“小的楼义,见过公子!”
黑衣人对着杨春儿的背影附身一拜,口里没叫“小姐”也没叫“小楼主”,却称她“公子”。听到这声“公子”,李不脸上终于变得比烧黑了的锅底还要难看——他已经无法驳斥段小邪的话了,如果黑衣人把杨春儿称作“小姐”,他一定还能找出理由反驳上几句,但是青衣楼的小楼主既然一直都是以男人的面目出现的,那么就算她是一个女人,手下也必然不敢称她为“小姐”。称她为“公子”这才是正常的应有的称呼,而她既然隐藏在此,手下人当然也不会叫她“小楼主”从而泄露她的身份!
黑衣人便是称她作“公子”。而且叫得那样顺口,动作礼仪也是来自下意识状态的一气呵成,并不像是临时假扮的——的确,在这之前,他曾经猜想过这也有可能是杨春儿在故弄玄虚,他甚至认为这根本就是她设下的一个局,以她的古灵精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并非毫无可能。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并没有觉得轻松,一颗心反而还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因为这个自称“楼义”的黑衣人,已然被他认出来就是在沈梦溪家门外跟秋恨水交战的青衣楼分堂堂主!
楼义拜见完毕后,背对着他的杨春儿并没有什么指示,只是微微哼了一声,也不曾答话,一只手仍然梳理着发丝。半刻后梳子放下,伸手开启抽屉,却从里面拿出一副银光闪闪的面具来,慢悠悠的对着镜子往脸上一扣,而后抬手往后挥了挥,楼义会意,便上前两步,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一只野猫在前方不远处发出撩人的叫声,李不停止惊愕,抬头看见远处,一只手臂在前方屋角处扬了扬。
李不起身,回了声蟋蟀叫,段小邪立即悄无声息的窜了出来,李不用唇语问道:“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你去了哪里?”段小邪一脸晦气,启唇回道:“别提了!在屋檐下探听了好久,正准备溜进去,那榕树上竟然藏了个人,突然间向我发招,我伸手一挡,那人往山后一蹿,我跟了出去,却在林子里跟丢了!回来一看,屋里就亮起了灯!”他往洞口下看了两眼,也是惊奇的皱起眉,望向李不:“青衣楼的人!”
李不点点头,暗示他不要出声。
屋里楼义似乎已经禀告完毕,戴上面具的杨春儿起了身,面向他站着,眉心间的绿宝石熠熠发光,不知何时她手里突然已经多了把镶嵌着红绸边的扇子,她低头望着它像是在沉吟,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段小邪惊奇道:“那把扇子!——这人来了多久了?”“你刚走就来了。”李不也是惊疑,算了算时间叹气说。段小邪转头得意的侧头。“原来我运气不错,这回你总该相信我了吧?”李不不语,苦笑摇头。
屋顶上两人正无声交流,屋里却又有了动静,一直静默不语的杨春儿突然间伸手向油灯处送出一掌,灯火瞬间熄灭!屋子里似乎变得比刚才更为黑暗,李不骤然拧眉,定睛时瞧见黑暗中人影一闪,已有两道黑影顺着先前开启的窗口箭也似的飞窜了出去!
两人倏然站起,段小邪懊丧的说:“看来被她发现了!”李不顺着其中一道身影望去,一见那边方向正是金银山庄的方向,立即皱眉喝了一声:“不好!”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夜色里了!段小邪一愣,想到了什么,也立即点地跟了上去!
山坳里又恢复了宁静,被掀开了两片瓦的屋顶之下灯光忽然又亮起,一道长发如墨的身影举着油灯站在藤制的屏风之下,抖开手里的一把镶嵌着红绸边的扇子半遮住脸,抬头向着屋顶处望来。
人本风雅,扇子也本风雅,只是扇沿上镶着一溜火红的绸边儿,看上去就像是青楼的姑娘拿来跳舞的道具,这一份俗再衬着扇面上鬼脸面孔透出的那一份怪,本来十分谐趣,但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却显得十分的诡异。
……戴着面具的人影一路朝着山庄方向奔去,没片刻便已没入夜色中,李不不曾有过丝毫松懈,他心无旁骛的冲进山庄,冲进前院,冲进与自己房间相对门的房间里。
他扶着门框站住,忽然间觉得喉咙发干嗓子发哑,——屋里的床上被褥凌乱,除了那身熟悉的短衣长裤的罩衫搭在椅背上外,四处根本不见心底那个人儿的任何影子!他冲到床前,枕头上还有残存的余温,而床头的蜡烛已经燃烧将尽,那还是她临睡前他特意点下的!
“慕九!”
他失声一阵大喊,呆立了三秒,拔腿窜上了屋顶,像个寻找失落的灵魂的躯壳一样脚步不停在上面飞奔,双目炯炯的搜寻着宅子周围每一寸土地,执着的样子仿佛要掘地三尺也誓不罢休。
她一定不会离开很远……
“李不!”
段小邪追上他的脚步,停在他面前:“怎么回事?!”
“杨春儿进入了山庄,慕九……不见了!”他陡然站定,发出的声音嘶哑,仿佛在烈火中经历了亿万年的煅烧。望向前方的双眼中,那股愤怒和无助便是让一向玩世不恭的段小邪也错愕立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李不!这是什么样的一种神情……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座让人望之便觉得安然的高山,那么此时的他则更像是一座被雷击毁了的巨石!
“出什么事情了?”
听见了动静,韩冰冰披衣走了出来,她刚到院子里,阿潇房里的门也开了,跟着出现在门口。“刚才有人进了山庄,而慕九现在不见了”段小邪偏头跟他们说。韩冰冰愕然,阿潇失声道:“慕九不见了?!怎么可能……”
来不及多说,段小邪跳下地来,安排他们分头去找,李不仍然在屋顶上,半蹲着盯着远处的旷野,紧绷的脸上冷如寒冰。
“你们干嘛呢?”
就在院子里气氛接近于爆点之时,从厨房过来的侧门边上,穿着睡袍披散着一头长发的慕九赫然出现在那里,于清风淡月之下翩翩然弱不胜衣,施施然安之若素,她一手紧攥着把水果刀,一手还拿着颗咬了两口的苹果,眼底浮起一抹茫然说:“原来是你们啊……大半夜的,你们在练习紧急集合吗?”
在场的所有人立即石化,除了呆呆站起的李不,大伙儿面面相觑,几乎连呼吸也已经停止了。
“你去哪儿了?”人随话落,李不眨眼间已经到达她眼前,气息极度不稳的说,她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刀子方下,语调却不由得惴惴:“我刚醒了后睡不着,就去厨房洗了个苹果吃,听见这边有动静还以为有坏人来了,怎么了?”小心的扫了一圈众人,终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句“怎么了”,却在看见他一脸激动的时候,也随着心儿一起变得柔软。
李不咬了咬牙,猛的伸手,拖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