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个废人,也就只剩个死字,‘他’会亲手杀了你,报你当年夺位之仇。世人总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有时候,‘死’正好就是了结恩怨的最好方式,不是吗?……”
尘埃似乎落定。寒风里只听得见他狷狂的大笑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血从他的胸口突突地往外直冒,顺着肋下浸湿了大半幅衣衫,又沾湿了地面黄土。
每个人都没有出声,只怔怔在原处望着他笑完又哭,哭完又笑,而后砰然倒地,再也不起。
很难说清楚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等待这一天等了大半年,却又在这一刻轰然化成灰烟。认识这个人好几个月,一起吃饭喝酒谈天论地,突然间就变成了你的敌人,然后又突然间就这样倒在你面前。心里纵然是有恨,但到了此时,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感,不是吗?
“云哥哥……云哥哥……”
山岗上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叫,一道纤细的身影从上面飞奔而下,箭步冲到流了满地血的“尸体”旁边。
“是杨春儿!”
秋恨水吃惊低呼。
那披头散发的女子跪在地上,口角衣襟尚有干涸的血渍,双肩只剩右臂尚能动弹。她扶起沈梦溪的上身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呆滞无神,并脸贴脸地望着被血染红的地面,口里痴痴呓语:“云哥哥,你又睡了……你又不理春儿了……”
“杨春儿!”
韩冰冰眼泛泪光,不忍地上前两步,“杨春儿,沈梦溪他死了!”
“你才死了!”她不满地瞟她一眼,俯身拿衣袖抹他嘴角的血,低头在他眉眼上、唇上各吻了一下。神情动作俱是那样凄然,令人不忍望之。
“冤冤相报何时了,有时候,死也未必能解决问题。”
就在众人无语唏嘘之际,这时候突然又有道陌生的叹息声轻轻从某处传来,那声音十分悦耳,但听在耳里竟是有着七分的落寞三分的衿贵,令人无视也不能。
162 大月往事
周围忽然传出叹息声,把已经陷入无言境地的众人都唤了回神。
面前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个身披玄色衣袍的人,侧对着这边静静望着地上两人。他微低着头,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只露出峻峭而干净的下巴。
“是你!”
众人都狐疑地盯紧此人,只有萧云舒猛然颤声喊了一句。这一幕直把大伙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李不,也眉头紧皱,神色变幻不定。而那人竟浑然不觉似的,只顾蹲下身子,从杨春儿手里将沈梦溪身体夺过,伸掌在他胸口伤处拂了拂,而后握住他手腕,以两指之力按压起他经脉来。
说也奇怪,本来已经看似死人的沈梦溪此刻喉头竟咕咚一响,一个吐纳之后,竟再次徐徐睁开了眼。“……先生!”他从齿间挤出两字,而后强撑着跪在地上,抖瑟着朝那人俯身叩拜起来:“云儿有罪,愿受先生惩罚。”
“你当然有罪。”那人慢悠悠起身,背手望着天边,“我好好一座血衣楼交与你打理,你却阳奉阴违,为满足你私欲而肆意行事,却又偏偏以我名义多行不义。你,合该有今日。”
沈梦溪闻言伏地不起:“先生!”
那人叹息一声,又道:“起来吧!”沈梦溪微怔,从地上站起,但是脸色竟比跪在地上时还要惶恐得多。那人转身过来面对向他,右手缓缓搭在他肩上,目光尚显柔和,看上去就像个慈祥的长辈在面对着后辈似的。但是紧接着,沈梦溪的眼睛就倏地睁大,口里急喷出一口鲜血,等到那人放手时,他已经如同一堆腐肉般跌坐在地上。
“武学之道,若不用在正处,终究是害人害己。倒不如打消了你这想法,从此以后让你再也不能碰他,还好些。”
“先……生!”沈梦溪瞪大眼望着他,睚眦欲裂,但终究也只是唤出两个字,便就再度昏迷了过去。
“云哥哥!云哥哥!……”
这边几个人看得心头震撼不已,好半天段小邪才出声:“这个人,想必就是墨先生了吧?沈梦溪这是怎么回事?”
李不沉吟半刻才回答:“我没将他杀死。但是天底下能够发现这个破绽的人并不多,而刚才这手功夫如果我没看错,正是少林寺的分筋错骨手,任何人挨了这一手,就算神仙下凡,此生也都再不可能恢复武功。”
“他居然也会少林寺的绝学?”段小邪吃惊不已,“我还以为,这世上除了九龙宫的人以外,便再也没有通知各派绝学的人了!”
南宫情狐疑出声:“奇怪,这个人的背影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李不与他对视,片刻,又都无语地移开了目光。
“你们,都知道我是谁了吧?”那墨先生忽然转了身过来,很是温顺谦和地面向这边。“那么,萧楼主,我的弟子既伤在你们手里,这笔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
众人大惊,慌忙拔剑在手。萧云舒脸色煞白,但是仍自兀立不动。
“你是想今天就与我决斗吗?”她颤声说。
“今日或改日有什么区别?”墨先生慢悠悠道,“十七年前我要你等我三个月再动手,你不也是这么说的么?‘择日不如撞日’,这话很是有道理。所以,今日既已见面,便就做个了断也好。”
萧云舒泪光闪烁,身形愈发晃动。“我说过,我那时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墨先生恍然失笑,“你是不得已,我今日岂非也是不得已?你既是对我无情,我自是可以更加无情。”
萧云舒低头,唇角扬起一片苦涩,“你当真是这么恨我么?恨得非要我死了才甘心。”
“不错。”墨先生点头,“出手吧!”
萧云舒黯然呆立,脸上只剩无尽苦笑。
“慢着!”李不上前挡在她身前,“沈梦溪是我伤的,你要是替他出头,冲我来便是!至于你们之间的恩怨,不必急在此时了结。”
墨先生转目望向他,唇角微勾点了点头,“冷傲又目中无人的宫九少爷,居然也会为了他人出头。果然是变了!”
李不神色一凛,目光透出几分寒意:“萧楼主现如今既在我的地盘上,身为主人,少不得也要摆些资格,动手吧!”
墨先生想了想,望了他两眼:“你真的要跟我动手?”
“不必啰嗦!”
李不一语道毕,已经举剑腾向半空。墨先生也不含糊,身形一闪便与他在空中相遇。
萧云舒紧张地望着他们,神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忧虑。韩冰冰安抚她:“夫人别担心,我们有这么多人在呢!不会让他伤害你的。”萧云舒急急回道:“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们谁伤了谁都是不行的!”韩冰冰不解地睁大眼,“为什么?”她摇头,目光复杂地走到一旁。
韩冰冰与段小邪对视一眼,段小邪叹气道:“只可惜紫珠丹已经被沈梦溪那厮销毁,不然的话该多好!”
“那不是紫珠丹!”萧云舒忽然回头,定定地望着他们说:“那棵是假的,是大月国的一种草药,治病医毒也是很有效,但它绝不是紫珠丹。”
“……”
所有人的注意力在这一刻全部由对斗的二人转向了这边。韩冰冰倒抽一口冷气,秋恨水也瞪大了眼睛,南宫情倒是神情镇定,眉眼间还带着一抹了然。段小邪问:“它不是紫珠丹,那什么才是真的?”
萧云舒定了定神,望着半空中交缠的两道身影幽幽说道:“真的紫珠丹是藏在一颗玉雕当中,是颗丹药,而非草药,而且只有一颗。”
是当年大月皇帝为了给他的小女儿过五岁生日,亲自命人寻了最最温润灵动的玉石,雕了这个送给她的。他这个小女儿,就是后来亡国时逃出宫的长公主。
“玉莲花?”段小邪怔住,“楼主又是怎么知道这个真相的?”
“因为,”她目光闪了闪,脸上渐起了一阵凄然,“我就是长公主的伴读和陪侍。”
“……”
众人再度震惊。南宫情恍然道:“楼主果然就是那位与长公主一同长大的‘青云女史’?”
“不错。”萧云舒黯然点头,“我就是那位女史。我从小跟公主一起长大,后来亡国时,皇后娘娘亲自拿花锄,在冷宫的僻幽之地凿开了宫墙,让我及何钦——哦,就是这位何老爷,带着长公主及小太子并两个心腹宫女逃了出来。途中小太子不幸夭折,后来何钦为了掩人耳目,就与夫人商量,将长公主当成了他们自己的孩子,我则做为侍女身份依然跟在长公主身边。”
“可是当年上官流血洗山庄,你又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呢?还有太子既死了,为何山庄又还有个小少爷?”
萧云舒深深叹了口气,“小少爷是何钦自己的孩子。为了以防有人注意到公主,他便有意将小少爷抱出外面露脸,以让人误以为公主并不重要。可是没想到还是被上官流查到了这里,那夜他们人到了之后,马上冲入了院里。何钦把妻子及公主少爷藏在地窖之中,然后自己在前院与他们周旋。可是到了最后我们听到他们在外头说找不到公主,把何钦杀掉了之后,何夫人就在情急之下,将身边小侍女扮成小姐的样子,长公主则假扮成小厮模样,让我护着她逃了出来。”
“当时因为仆人们都被集中在后院,——也就是眼下我们站在这块地方,”她眼望地下,泪水夺眶而出,“仆人们全部被杀死在这里,尸骨被斩得遍地都是,血都顺着水沟流出了院外……我们沿着静寂无人的尸场一步步爬上山岗,当时我们才只有九岁,我哭出了声,公主却是半声未吭,眼睛里憋得血丝都出来了,下唇也已经咬破。我们坐在漆黑的山顶,亲眼望见上官流把何钦杀死,又把他头砍下!也许是最终没有找到长公主,所以杀光了之后他们也就走了。而我们天亮后就悄悄离开了这里,去了江南。”
说到这里,她抬起衣袖潸然而泣,仿佛再度看见了当年那幕场景。
众人听后悄然无语。片刻后南宫情才道:“那长公主后来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止了哭泣,摇头叹息说:“我们一直往南方走,到了苏州之后住在尼庵里,后来尼庵突然遭遇一场大火,当时我并不在公主身边,等我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她的踪影。我在苏州苦找了半年,但是也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后来我就另外想法子在苏州住下,无意中打听到青衣楼总坛就在江南,便起了心思想进内杀掉上官流。不料这时青衣楼里发生突变,有人……有人已经捷足先登,杀了上官流取而代之了。”
“那后来夫人又是怎么进的青衣楼?据我所知,青衣楼那时是并不招收女弟子的。”段小邪望了望她身边的紫薇芙蓉说。
163 小郡主
“后来,”她涩然苦笑,“后来也是缘分吧!是孽缘。七年过后,我十六岁,在绣坊里当绣娘,晚上路过湖畔时,遇见了‘他’……”她遥向空中的玄色身影,黯然道:“那天下雨,我不小心滑下了湖,本以为自己就要淹死了,不料却有双手及时将我拉起,将我救到了岸上。我醒来时是在小树林里,他坐在篝火旁边冲我微笑,举着酒杯问我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的目光迷离,神情忽然变得温柔,眼神中甚至有抹属于少女的娇羞,看上去竟比平时还要美艳三分。
“那时我们跟你们一样年轻,我们时常在一起,他的琴弹得十分好,我不开心时他便不说话,只静静地弹琴给我听,直到我肯理他为止。从他的举止谈吐,以及他的打扮,我知道他身份不低,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什么,我怕真相会让我接受不起。我只觉得在经历过那么久颠沛流离的日子过后,能有个这么懵懂而温暖的依靠也十分好,哪怕只是暂时的。直到有一天在屋顶上他吹完了一首曲子,忽然问我跟他在一起开不开心,愿不愿意这辈子只听他一个人的琴,愿不愿意这一生一世双方只属于彼此……我那时才觉得,原来我也可以将幸福留在身边一辈子。”
“那后来呢?您答应他了吗?”韩冰冰有些动情,目光里泪花闪现。
“嗯,我答应了他。”她含笑点头,继续往下说,“即便是我那时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是这不要紧,我相信他心里只有我一个,我的心里也只有他一个。第二天他说带我回他在苏州的住地,我高兴地跟着去了,可是去了之后才知道,那里正是青衣楼总坛!而他,正是现任的楼主。当年杀灭了何家老小的几名堂主,砍下了何钦头颅的紫茑,奸杀了何夫人的黑鹰,还有杀死了小少爷的白鹤,居然全都在他手下安安稳稳地继续做着堂主!”
两任青衣楼主之间居然是夫妻的关系,这让在场人都有些怔怔无语。女孩子们均动容地叹息,显见为着这场情事而同表遗憾,而两个男人确实蹙眉不止,目光闪动仍在思虑着什么。
“所以,夫人你后来就生了报仇的念头是么?”南宫情以扇击手,如此相问。
“不错。”她压制着心头激动,仰首吐了口气,“这几个人是绝对要死的。我不知公主是否尚在人世,可是无论她是否安在,这些人逼得何府死了那么多人,也逼得公主颠沛流离,我是绝不能放过他们的。”
“那夫人您后来是怎么做的?”段小邪疑惑地问,“你要对付理应只有三位堂主,为何又与墨先生之间结下了仇?”
“那三人均已完全被他收服,你想我要杀他们岂有那么容易?后来那三个里被我杀了两个,只有黑鹰跟着他逃了出去……总而言之,”她蹙眉低眼,摇摇头道:“后来的事情已经不是我能控制……单从一个情字来说,是我负了他。
李不是打他不过的,所以他今日若执意要杀我,我也无怨无悔。只是阿潇——”她含泪望着他们,“他总算跟你们结识一场,若是我有不测,还请你们看着他点,就将他当个兄弟!”
“夫人!”
韩冰冰早已哭了,趴在秋恨水肩头呜咽。秋恨水也是含泪喘息,抿嘴点头。
段小邪道:“夫人,恕我相问一句,阿潇的生父是——”
“你既已猜到了,又何须多问?”萧云舒回头,“但是你们不要告诉他真相,我怕这孩子承受不住。”
段小邪默然点头,叹气不语。
气氛一时萧瑟下来,令到余众只得仰头望向天空仍在缠斗不休的二人。
李不不愧是李不,几百招过去手下仍然气势如虹声势震天,墨先生更是不在话下,终究是出道数十年的高手,对起敌来丝毫不见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