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听家兄说……家父年事已高,前些年练功又走火入魔,功力只剩下不到三成……”任逍遥心中黯然,他离家太久,居然连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
练无伤低声道:“对不起。”他这才发现自己语气太过咄咄逼人。任逍遥新遭丧父之痛,自己却一味只想为凌烈平反,丝毫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实在不应该。只因事情涉及到了凌烈,才乱了方寸。
任逍遥扯出一丝笑容:“我明白的。”
在练无伤的要求下,任逍遥带他看了任堡主的遗体。“我想……这个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任堡主的胸口处有一道剑伤,练无伤只看了一眼就禁不住全身发抖。
天下的剑法招式大同小异,所区别者在于心法不同,所以造成的伤处也有精微的差别。而这处伤痕,正是昊天门人所创,决计不错。
“除了你和他之外,昊天门还有幸存者么?”
没有!
“不,凌烈不是凶手,他不会做这种事。”
任逍遥有些怜悯的看著他,轻声安慰道:“我也觉得凌烈性情虽然暴躁了些,但绝不致如此,这其中也许令有内情。他现在人不在,只有等找到他之后再问个清楚。我们已经下了武林贴,请求各大门派帮忙寻找,勿以生擒为要。”
而练无伤只是摇头:“凌烈不是凶手。”
****
降龙堡在第二天正式宣布老堡主的死讯,并开始治丧。家不可一日无主,由聂云飞做主,推选任自在为新堡主。任逍遥志不在此,也无异议。
发丧这天,练无伤也远远向灵堂拜了几拜,心中默默祷祝:“老堡主,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查出真正的凶手。”
他始终不信凌烈是凶手,私下里坚持不懈的寻找凌烈。他不想再给任逍遥添麻烦,看得出,家里横生变故已经让任逍遥心力交瘁。
但他也没离开昊天堡,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凌烈并没有离开这里,他感觉得到!
但事实是,昊天堡大批人马找不到的,练无伤同样也不到。凌烈就好像融入江河的一滴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著凌烈的断箫怔怔的出神。凌烈,你到底在哪里?倘若你是被冤枉的,为何不现身为自己辩白?难道你不知道,这一走就成了畏罪潜逃吗?
门外忽然传来细悄的脚步声,练无伤心中一动,莫非是凌烈?那晚凌烈也是这样出现在自己门外。当时若是将他拦住,也许以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连忙将玉箫揣进怀里,从窗口跳出,夜幕中只模糊的见到一个黑影走在前方。
他轻轻叫了一声:“凌烈?”
那人没有回答,走的更快了。
练无伤又惊又疑,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倘若不是凌烈,那他潜入堡中有何目的?
只见那人影穿过花园,闪进一道角门。练无伤想也不想,跟了进去。
角门后面仍是一个院落,院落中心有一座假山,黑衣人竟然躲进假山里,不出来了。
练无伤等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也跟著进了假山。只见这山洞里黑漆漆的,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黑衣人去了哪里?这里只有一个出口,总不成是遁地了吧?
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以前师傅讲过的江湖上的各种机关伎俩,于是伏在地上,轻轻敲了几下。
地下是空的!这个认知让他大喜过望。四处摸索寻找,终于在石壁上找到了开关——
“吱吱”声响起,地面裂开了一道缝,下面是窄窄的一道台阶。
台阶尽头有人喝道:“什么人?暗号!”练无伤更不答话,飞身而下。
发话那人察觉不对,早已抄兵器迎了上来,但他哪里是练无伤的对手,被剑柄一戳,点中了昏睡穴,倒地不起。
练无伤著眼一瞧,原来这里是一间地牢。炉火熊熊,照的四处一片明亮。铁栅栏里一个人静静的伏著,蓬头垢面,衣襟褴褛,不知死活。
“凌烈?是你吗?”
练无伤心跳不由加速。这个人是凌烈吗?为何如此狼狈?凌烈,你若还听得见,回答我呀!
一剑劈开铁锁,走进去将那人翻过身来,练无伤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人脸色苍白,嘴唇干瘪,身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一探鼻息,微弱的几不可闻。但他,的的确确是凌烈!
练无伤的心刺痛起来,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感到有人在动自己身体,凌烈开口发出破碎的声音:“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凌烈,你醒醒,我是无伤!”
可凌烈却再没动静了。
当此险境,容不得耽搁,练无伤扶起凌烈:“振作些,我这就带你出去!”然而一抓凌烈的手腕,却让他大惊失色。
凌烈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他的武功……被废了!
第九章
对方下手极狠,以重手法点了他的三手太阴经,这样一来,便是从新练起也没有可能。
习武之人失去武功如同失去第二生命,凌烈性情倔强刚烈,他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吗?
练无伤望著少年苍白失血的脸孔,又痛,又怜。他咬了咬牙,将凌烈背在肩上,快步出了密室。
现在该往哪里去?四周都是降龙堡的人,都想置凌烈于死地。而他却只有一个人,还要保护失去意识的凌烈,没有后援,更不知该相信谁!
可是,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凌烈必须离开这里!
练无伤躲在角门边上,看了看四下无人,飞身掠出。途经中庭,正逢夜巡的家丁走过,连忙闪到一棵树后。
眼看这行人渐渐走远,练无伤方舒了口气,背上却传来凌烈的梦呓声!
很轻,却足以暴露他们的藏身之处!
“谁!”
“来人呢,有贼!”
一瞬间,无数道身影纷纷扑至。
练无伤背紧凌烈,纵身跃上房顶。房顶空阔,更能全力施展轻功,虽然背上多伏了一个人,练无伤的身影却象飞鸟一般敏捷,几个起落就将追兵远远甩在了后面。
确定他们一时跟不上来,练无伤放慢身形,轻轻落下地面。这一闹,整个降龙堡一定都被惊动了,房顶虽然易于施展,但也容易被人发现行踪。眼前这个庭院落叶堆积,显然很久没人来过,倒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
脚步踏在落叶上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响声。响声很明显,因为四周很静,静得诡秘,静得让人可以感受到自己心底隐藏的惶恐。
然后,练无伤停住了。
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树下,大片树荫隐去了他多半个身子。“朋友,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来有什么目的,跟我回去吧。”
他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有如冠玉一般端正美好,他的气度更是沉稳从容,然而这种从容的气度在看清练无伤的脸后一扫而空,只剩下愕然:“无伤,怎么是你?”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练无伤神色冷然,缓缓放下凌烈,一抖手,长剑出鞘。
“你这是做什么?”任逍遥吃了一惊,目光一转,终于看清倚在练无伤身旁血迹斑斑的少年。“凌烈?他怎会在这里?”
“我在地牢里发现了他,你难道不知道吗?”
任逍遥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明白了,全明白了!为什么无伤的剑会指向自己。
所有人都说凌烈畏罪潜逃,离开了降龙堡,就连他这个主人也这么说,可现在,凌烈却从降龙堡的地牢里被发现了!
“你认为是我设计了凌烈?”
练无伤不答,这事情如此扑朔迷离,他实在不知该相信谁。
远处传来鼓噪声,练无伤回头看去,黑暗中几条白影正向这里迫近,心里顿时一阵慌乱,猛然间手腕一紧,已被人拿住,不由惊呼:“啊……你做什么?”
怎么也想不到,任逍遥竟然趁机出手!练无伤心头一凉,终究错看了此人!握剑的手再不迟疑,向前一递——
任逍遥闷哼一声,却并不放手,反而将练无伤拉到自己身边。
“放手!”练无伤又急又气,本可以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想到这些日子的情谊,竟然下不了手。
忽然,一件器物被塞到手中,任逍遥的声音在耳边道:“从这里向前有个侧门,出了侧门往西是座山,沿山道走你会发现一间茅屋,把这玉佩交给茅屋的主人,他……他自会护你周全。”
练无伤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什么?”
“快走!”
练无伤只觉一道掌风将自己托起,连忙抓紧了凌烈,借势一跃,人已飞过高高的院墙,落在一条辅道之上。他不知任逍遥用意为何,愣了一愣。
隔著墙只听有人叫道:“二公子,你怎么了?来人呢,二公子被贼人伤了!”
然后是任逍遥微弱的声音道:“我没事,他们……他们从那边逃走了。”
练无伤再不敢迟疑,展开轻功疾行。可追兵的吆喝声越来越小,竟是向反方向追下去了。
一路行去,果然在尽头处发现一道门,门上的锁已经锈迹斑斑,一削便断,看来已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到这时候,练无伤心中再无疑惑,只剩下了悔愧。任逍遥始终是诚心以待,而自己却辜负了他的一片至诚。也不知他伤的重不重,自己那一剑,似乎刺得很深……
哎,只怕伤得最重的,还是他的心吧。
心里自怨自责,脚下可不敢停歇。行了一阵,前面地势渐高,一座山峰耸立在面前。更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山脚下铺开,一直延伸到深山深处。
山路颠簸,练无伤虽然尽量让身形放平稳,凌烈还是感觉到了,呼痛出声。
“凌烈,你醒了?”
“无伤……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听到熟悉的声音,凌烈挣扎著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像有千斤重。“无伤,我好难受。”
“再忍忍,很快就安全了。”抬起头,一角屋檐从树丛中露出来,应该就是任逍遥所说的地方。
应门的是个猎户打扮的老者,虎背熊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见了这狼狈的两人,先是一脸防备,可当任逍遥的玉佩,神色便温和下来。
“你们既是二公子的朋友,就是我的客人,就算有天大的麻烦,我也会护你们周全。”
茅屋很小,里外三间房,老者将他们带入里间。“老儿姓张,你可以叫我张猎户。”
练无伤点点头:“张老爹。”将凌烈安放在床上,帮他处理伤口。
凌烈不安扭动著,轻声道:“无伤,我好冷,我的寒毒是不是又犯了?”
“傻瓜,你身上的寒毒早清了。”你不知道的是,那寒毒如今已经转嫁到我身上。哎,从那时候起,你我的命运就已连在一起。
张猎户插口道:“他是不是发烧了?”
练无伤一想不错,伸手去探凌烈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这可不妙,这荒郊野岭,又是半夜,哪里去请大夫?”
练无伤眉头紧锁,这时候降龙堡的人正在四处搜索他们,出去无异自投罗网。
张猎户忽然想起,“我腊户间生了场风寒,还是二公子给请的大夫,当时的药还有一些,就不知能不能用。”
“带我去看看。”
练无伤久以采药为生,对各种草药的药性知之甚详,当下挑拣出一些来。虽然不全,多少有些效力。
“你陪著那位小哥,我去熬药。”
“多谢老爹。”练无伤真心感激这位仗义的老人。
老猎户哈哈一笑:“二公子对我有恩,我照顾好你们就是报答于他。你要谢,就谢他吧。”
练无伤想起任逍遥的一番相待之情,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一时间不觉痴了。
****
火盆烧的极旺,身上也加了两条被子,可凌烈依然冻得发抖。他小声问:“无伤,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等烧退了,你就好了。”练无伤坐到床沿,轻轻握住他的手。少年的脆弱让他心怜,恨不得以身相代。
“你别骗我,我全身都象不是自己的,我一定是要死了。无伤,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现在不说……怕就没机会了。”
他目中流露出哀乞,看的练无伤心头一软:“好吧,你说。说累了,就歇会儿。”
凌烈叹了口气:“无伤,我这些日子对你很不好,你……生我气了吗?”
“不生气,就是有时会伤心,可我知道你心里也很难过,就不怨你了。”练无伤温和地道。都过去了,凌烈还是那个依赖自己、信任自己的孩子,以前的日子又回来了。想到这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他眼中的慈爱却让凌烈心都冷了,摇摇头,惨然道:“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无伤,我喜欢你呀。”
练无伤脸上一红,觉得这话不伦不类,但想凌烈正在生病,说不定是烧胡涂了辞不达意。这个别扭又死要面子的孩子,如此坦白说出自己的感情,想必是病中极度不安吧。于是微笑道:“我虽从不让你以长辈相称,但在我心里,你其实与我的子侄无异。”
他以为这样能宽慰凌烈,哪知凌烈却更加悲伤:“你根本就不明白!无伤,我喜欢你,不是晚辈对长辈、孩子对大人!我想抱著你、亲你,就像男人对女人一样,就像……你对我爹爹一样。”
啊!
“你……你说什么?”
这孩子在说什么?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练无伤现在的震惊,脑海中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
全身一震,忽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正拉著凌烈的手,不由得想要松开,却被凌烈反手握住。
他不是正在发烧吗?怎么有这么大的力道?练无伤无措的想著。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找个地方静一静。
凌烈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淌落下来。“我一直不敢说,因为说了你一定会讨厌我……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我怎能对无伤有这种龌龊的想法?我一定是疯了!我告诉自己,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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