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忡许久,他折返到视野最辽阔的那扇窗户前,盯着高空的眼睛被刺痛似的缓缓眯起,他想起她说相遇那天的夕阳很美好,指的就是现在的颜色吧?
连海水被映透的,火一样的光辉。
相同的暮色,二十年前与二十年后,并无太多区别,只是,记起那一切的妮可。罗宾…笑着称呼他为‘灾难’。
早知如此,他宁可她一直遗忘下去。
至少…至少…不要记得当年的一切。
恍惚间,青雉再次透过玻璃窗模糊倒影,看到她在漫天血色里笑得无比讥诮,犹豫的伸出手,他试图冻结外面的夕阳,手腕探出衣袖,显露尚未完全凝结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皮肉绽开,丝丝缕缕血迹迸/射而出。
这样轻浅的伤口对青雉来说什么也不是,无法忍受的是他指尖残余的温度,她拧断手腕飞溅而出的那几滴血渍,犹如热油浇铸。
时隔这么久,仍旧烫得青雉微微瑟缩。
他收回手腕,低下头,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忽然无法控制的开始疼痛。
…………
初相遇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年轻。
森林里小小一团的孩子古灵精怪,拦截叛将时她仰高脸庞,冷静中带着忿恨。
她说,‘灾难降临,保证妇孺安全是常识。’这样说的孩子,丝毫没想过自己也该是需要被保护的人群。
她说,‘我不会给你们炮击平民的借口。’
可惜,令人觉得无比讽刺的是,她的自我牺牲意识没有任何意义。
承载奥哈拉平民的船只真的如她所言沉入海床,无数平民的血蒸发在火光里,染红整个黑夜。
最后,她消失在茫茫大海,奇妙的是他竟从此再放不下,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牢牢记住,小女孩一半掩着阴影,一半映着冲天火光的瞳子。
有那么一瞬间,库赞以为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爱与恨、生与死,可是定下神来,又什么也没有,彷如幻境。
幼小女孩儿眼睛湿漉漉的,虹膜是深邃的蓝,大海一样,包罗万象同时空无一物。
解决萨龙之后,他望着她仓皇逃跑的方向,饱含杀意的手抬起,复又放下,他忽然没办法冻结那个背影。
一念动,万孽生。
…………
她只是个孩子,他用牵强的理由告诫自己。
她还是个孩子,他告诉自己,关注她是为了亡友的临终嘱托,萨龙拼上性命保护的种子将会长成何等姿态,他必须看着。
可是她彷如朝露消逝在海面,任凭他动用所有手段去搜寻,仍旧下落不明。
他一直一直在找她,在漫长岁月里,从无数转瞬即逝的人影当中希翼能找出她的脸,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十几年过去,他从库赞变成青雉,她的背影化作执念,盘踞心头,烙进血脉。
他惦记她将近二十年,等到她再次出现,他几乎老了。
身体还能勉强称得上正当盛年,供职海军本部多年的心却耄耋老矣,此时她的讯息忽然传来,牵引快要归于平静的心脏剧烈跳动。
…………
直到两人真正面对面,精心策划的重逢,意料外的愿望岛之行,他猛然惊觉,所有一切早就脱离轨道。
失踪二十年的小丫头,用看陌生人的眼神静静盯着他瞧。
‘奇怪的大叔。’————眉梢微扬,笑意温和恬淡。
她全然忘记,是他,杀死保护她的人,焚毁她的家园,泯灭她最后一丝亲情。
遗失刻骨仇恨,却对本不该见过的毛头小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来自南海,尤斯塔斯。船长。基德?’
随意将涉险得回的珍宝递给别人,她半边身子几处露出森森白骨。
‘你们可以拒绝,我只要到达目的地就好,与谁同行中途逝去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
‘连死的觉悟都没有,就不要来这片海。’
当年只会哭着逃跑的孩子,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一个,足以与这世界大部分强者比肩的女人。
…………
‘请原谅我无法目送您远行,罗杰船长。’
‘我再说一次,能和你相遇,实在是太好了。’
‘下一次的相见,将会是太阳陨落之前。’
…………
原来,丢失二十年的女孩,一直行走在他无法触及的时光。
她浅笑时隐忍的温柔不舍,失去时眉宇间缓缓溢出的崩溃绝望,最后心如死灰,眼底散尽最后一丝光芒,为的都是别的男人。
‘此生若能幸福安稳,谁愿意颠沛流离?’
‘留在我身后的,都不曾发生。’
她明明这样说着,却拼尽所有,追逐早已消失的残影,宁可遗忘过去甚至抛弃真实,也不肯存活在,他为数不多的余生里。
她的百般容忍,委曲求全,为的只是放走羽翼尚未长成的新人。
他明明已经决定好未来,她竟弃之若敝,为了逃离他,不惜斩断自己的手。
…………
此时此刻,那些飞溅在肌肤上的血,烫得他终于知道,无数海贼闻风丧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海军最高战力,大将青雉,竟也是个会痛的人。
…………
他,一直想她。
那年第一眼看见埋下的种子,十几年生根发芽,血液里如蔓藤般生长,从她的八岁,到他的二十年,暗无天日的妄想凝结恶果,枯槁腐烂,周而复始,最终化作他的一部分。
妮可。罗宾之于青雉库赞,就彷如鸠酒。
明知结局是肠穿肚烂,仍是无法抗拒的想要一饮而尽。
…………
恍惚间,青雉听到迟疑的脚步声慢慢靠近,蓦然抬起头,目光凝结杀意。
看清楚来人,青雉绷紧的神色微微松动,“是你啊——”
他的同僚站在不远处,掩在茶色墨镜下方的视线,仿佛透出些同情,两人静静对视许久,波鲁萨利诺缓缓来到他身边。
漫不经心偏过脸,盯着外面的夕色,半晌,才收回目光,垂下眼脸飞快扫过他的手腕,挑高眉角,似笑非笑说道,“库赞,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积极点。”
掸掸自己的袖口,又故意等了好一会儿,波鲁萨利诺才象是卖足关子,压低声音笑道,“刚刚有情报来,你那丫头伤了白胡子四番队队长。”
“不过她跑得快,如今白胡子的人满世界找她,连那个二队长都离开新世界,要到前半段来寻仇呢~”
青雉一愣,忽的眯起眼睛,“白胡子二队长?那个拒绝七武海头衔的火拳?”
“说的就是那个波特卡斯D艾斯。”波鲁萨利诺摆出玩世不恭的笑脸,眯起的眼角,细看之后眼底闪烁着精光与算计。
“情报模模糊糊,目前只知道白胡子船上似乎还有个人也失踪。”
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波鲁萨利诺嘴角吊儿郎当的笑意,藏不住冷酷无情,“我有预感,快变天了,库赞,赶紧想办法,把你那丫头叼到安全地方去。”
青雉缓缓掸了掸同僚擦肩而过后留下的气息,静静目送满脸诡笑的对方消失在走廊转角,方才蓦然转身,紧握的双拳,指缝间渗出丝丝血渍。
☆、第四十三章
等到扭曲的空间平复下来;甩开脑海中由失重感带起的眩晕,我定了定神;伸出的手扶到一堵微微干燥的障碍物。
慢慢适应眼前的昏暗,我偏过头;就着少得可怜的光亮,打量所在环境。
不大的房间,一角放进单人床就占据大半;床角胡乱搭着几团衣物,余下空间塞进几件家什,留出行走通道后几乎没有剩余,连转身都艰难。
空气里飘浮些许酒精味道;位于房间门九十度角的那堵墙有另一扇门;门缝开启一线;倾泻而出的昏黄是唯一光源,里面隐约传来水流喷洒的声音。
我恰好站在门边,手下传来的触感显示墙壁是木制的,天花板上吊着熄灭的灯,伴随脚下传来的带有节奏的起伏正微不可察摇晃…
这里是一艘船。
再联系逃离之时,仓促间锁定的空间方位,我大概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曾经被四散在各地作为标记的物品,那些沾染的气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褪,启动咒文卡我选定的是所能感应的最强烈的一处。
此刻抵达才知道,原来竟跑到那个人曾经的敌手船上。
白鲸,莫比迪克。
…………
或者该说是,白胡子海贼团,四番队队长萨奇的身边,这么看来…他居然带着?还以为会随手丢掉什么的。
无声掩过去,静静看着堆放在床角的衣物,沉默良久,不甘不愿伸出手,我试图从这团堪比咸菜的衣物里,找回自己留下的东西。
指尖触及一抹冷硬,揭起衣角能看到皮革质地刀鞘,那个飞机头的兵器压在里面,和衬衣裤子皮带纠缠不清,可是,我的硬币踪迹全无。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我半倾身,盯着靠近后才看清楚的小海豚图案床单,浅浅叹气,“你是怎么做到,武器还挂在腰上就脱掉裤子的?”
脑后那道风压险险停滞,来人倒吸一口气,“是你?!”
“嗯——”将手举到能被看清楚的高度,我慢吞吞直起身,又原地一转,径直坐到床沿,“晚上好,打扰了。”
等确定对方散去杀意,我才摘下兜帽,抬起眼睛,“冒昧前来,实在不好意思。”
原本形状搞怪的飞机头发型披散着,金褐发丝沾了水湿哒哒贴在额前,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象在看不明生物,明显是随便围上去的浴巾松松垮垮。
等了好一会儿,眼见沉浸在目瞪口呆的那人还没办法回神,我挑了挑眉,阴险的抬手点点某块摇摇欲坠的布料,“虽然你身材不错,可是大晚上的,这样容易感冒。”
男人的脸瞬间扭曲,片刻后之后被火烧到似的,飞快转身窜回他刚刚跑出来的地方,那扇不知什么时候打开的门碰一声阖上,门下缝隙悄然熄灭的灯火再次亮起。
“你先别走,稍等——”男人隔着门似是手忙脚乱,小小的声量听上去…有些仓惶?
实在不习惯鼻端充斥的古怪气息,我起身离开,走到浴室门边,学着他压低声音,“慢点也没关系,我来拜访,自然是不会马上离开。”
…………
隔了一阵,那人终于打开门,衬衣长裤裹得严严实实,只不过,上衣歪歪斜斜扣子还扣错几个,拖鞋也左右脚穿反。
许是觉得我的眼神诡异,他抬手抹了把脸,“你怎么忽然…”边说边越过我,径直走到床边随意把那堆衣物扔到地上,又往床下踢了踢,然后返身从角落拖出一张椅子,扭头四下环顾仿佛要找个空位,转身之间又撞到家具…
忙忙碌碌象个心神不宁的家庭妇男…我抬手捏捏额角,开口打断他目的不明的团团转,“我呆不了多久,站会也没关系。”
“诶——”那人动作停住,转过脸来,象是无意识的张了张嘴,“你马上就离开?去哪里?”
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我直接说出目的,“想借个浴室洗澡,还有热水吗?”
沉默几秒钟,他放下手里的折椅,返回去在床头摸索几下,室内亮起柔和光线,那人静静盯着我看了很久,忽的开口。
“你碰到什么事了吧?身上怎么带着血腥味?”他眉宇间的茫然沉淀下来,眸光流露出几丝冷静的锐利,“是谁?”
“果然是常年海上征战,真敏锐。”我耸耸肩,抬起手腕抹掉缠在伤口上用于伪装的气,“这一点点味道都瞒不过你。”
垂下眼睛,看了眼,表面除了一整圈红痕已经看不出什么,只是内里血肉还在缓慢愈合的手腕,笑了笑,我抬起视线,看着走到跟前的男人。
“海军本部,大将青雉。”
…………
特定的称呼点燃那人眼睛里的战意,连气息都绷紧,“青雉——”
犹豫片刻,我还是觉得洗个澡的功夫应该耽搁得起,“我很快就离开,不会打扰太久…”
“呆多久都没所谓,老爹不会介意你在这里。”那人猛地开口打断,侧过脸,飞快皱了皱眉,“现在太晚了,明天再去见老爹。”
说完之后也不等我作出回答,他后退一步,冲着浴室抬抬下巴,“这个时候大浴室已经不提供热水,而且里面都是小伙子,希望你不介意,我刚刚用过它。”
“我当然不会介意。”我微笑起来。
踩进水汽蕴氲的狭小浴房,身后的门随即被那人阖上,隔着厚实木板,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尴尬,“架子最上面的毛巾是新的,还有睡衣…你可以穿。”
…………
花了点时间冲掉满身尘埃,顺便从镜子后面找出嵌在墙内的壁橱,借用简单药品给伤口做了应急包扎,然后,我才抱着换下来的斗篷,慢吞吞走出浴室。
“多谢了。”我冲着把椅子挤在角落,并且正襟而坐的那人,再次道谢。
对方筢筢头发,满脸不自在,“不需要这么礼貌,只是举手之劳。”抬手比了比某个方向,“我找别人挤一挤,你好好休息。”
走到他示意的地方,把手里的东西随意放上去,我随即一愣,之前的小海豚图案换成纯色,枕巾被褥散发阳光曝晒过的味道,身后,那人的气息正缓缓朝出口移动。
“其实,我不习惯陌生环境,你没必要这么客气。”我坐下来,对已经把手搭到门把上的人,说道,“我们可以聊一聊,等到天亮。”
站在门前沉默许久,那人安静返身,把角落的椅子直接拖到我附近,面朝着我,眼睛却微妙的别到另一处,“随你的便,要聊什么?”沉沉音色,象是跟谁赌气。
“霸气。”我微微眯起眼睛,“我想知道,是不是每个强者都看得见其他人身上的气,气的颜色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又是如何触发它,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霸王色。”
我想知道两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是否存在共通性,差异之处又如何调整;这方面的知识,书籍上没有系统记载,似乎是修炼者们言传身教,有些人甚至自己摸索。
而我眼前这位,二十几年前彼此争斗时兵器上就缠绕着霸气,是个极好的请教人选。
他的表情呆滞许久,最后极是诧异的瞪大眼睛,“你在跟我开玩笑,不知道霸气,你身上缠的是什么?”眼神诡谲的反复打量我,“至于颜色,据说每个人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