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如此十万火急,容得你从长计议么?”武王话没说完,太宗阻断,转身面向立在门边的周昱昭,“昭儿——”
“臣在!”周昱昭躬身应道。
“朕把余下的五万兵权交于你,还有一个半时辰天黑,朕命你务必想法护陈王军队出得城去。并在余下几天内守住龙州城,直到京都局势平息后援军回来!”太宗皇帝语气斩定,不容商量。
然武王依然争取,没办法,太宗定下如今军任,如若周昱昭没守住龙州城,这罪责足以毁了他,所以为了儿子,他必须要争取:“陛下,昭儿还年轻。经验欠缺,实在难堪此任——”
“哼——”太宗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待你当了皇帝后。再来定夺也不迟!”
此言一出,武王脸色刷地一下苍白,默然不再发语。
见此,周昱昭垂首,薄唇紧抿。顿了会儿,对着太宗拱手:“请陛下放心,臣会竭尽全力确保完成任务!”
闻言,武王抬起头,瞥了儿子一眼,眼中似事责备。但周昱昭却还他以温热的眼神,请他放心。
“你预备如何让本王率军出城!”陈王转身面向周昱昭,眼睛微眯。
周昱昭亦抬头迎视着陈王。面上看不出其他神色:“龙州城共四个城门,现下四面都有拓拔意的军队把守!而我们目下所在是主城门南门,也是拓拔意本人所守的位置!其他三个门相对较小,十万兵马全部出城,耗时较长。而南门最阔大,十万兵马无需半个时辰便可悉数出得了城!”
这才多大点时间。周昱昭已经布署战略,在场的所有人皆暗下惊异,屏息凝神。
周昱昭不断在脑中描复龙州城构造,继续自己的策略:“拓拔意此次围城,意不在于攻城,只为了困住我们回京的主力,拖延时间,搅乱大梁政权,之后他再坐享渔翁之利!所以,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个心思,采用闪电战,集中兵力单突西门,然后迅速收兵,再集中兵力另突东门,这样两三个回合下来,北寒军会被我们扰乱得不知所措,拓拔意也可能会因此生出糊涂!待他们以为我们下一个目标会是北门时,我们回头重新突围西门,陈王叔便可借此率军,绕道通州回京都!”
说到此处,周昱昭舔舔唇,继而道:“如若拓拔意及时汇兵赶来西门,臣会率余下的五万军拖住他一阵时间,陈王叔可以利用那段时间直奔通州,尽快与通州的兵马汇合,重整十万精兵赶回京都!臣一会儿会发信给通州,让通州守城做好支援准备!”
语毕,室内其他人皆静默沉思,不会儿,太宗看了眼室外,最先拍板:“时间无多,依朕看,就按昭儿的法子办吧!励玟,你尽快准备吧!昭儿,你也尽早布置吧!其余人竭力协助昭儿!”
这一下午,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根本不容人喘息。
周昱昭马不停蹄地在四个城门间奔走和精心布置,但在正式发动进攻前,他还是抽了点时间来李眠儿的房里。
李眠儿早发觉楼下脚步声频响,人来人往,知道晚上定会有战况,遂在周昱昭一踏进门,就近前递上一杯水,方才启问:“晚上,你可是要率军突围么?”
周昱昭一下午没喝口水,正口干舌燥,应话前,就李眠儿的手先将茶水一口饮尽,又瞅了眼直立猴身一径盯着自己的金川,却是先问红莲的去处。
“她出去给我准备晚膳了!”李眠儿简单地回道,“太宗要回都么?”
这么急着突围,若不是为着回都还能为什么呢?
“不是他!”周昱昭明亮的眸子望进李眠儿的眸中,他上前一步,贴近李眠儿,声音郁郁,“是陈王!”
“他率军回都?京都出什么事了?”李眠儿隐隐觉出不详,眼神满含不安。
“秦王今早丑时发动政变,楚王相阻失败,皇城被攻陷,秦王已入主皇宫,楚王被囚!”周昱昭眉头微锁,微阖双眼,摇了摇头。
李眠儿吃惊不小,秦王,那个不显山不显水的王爷,竟会……
“陈王此去,是为着夺权?”李眠儿深深有些无力感,权力这东西,当真不是好东西,因其兄弟反目,叔侄对峙,更令无辜百姓遭殃。
“嗯!”周昱昭轻轻应了声,声音中同样透着股无力。
李眠儿察觉这一点后,她抬眸仔细打量周昱昭,结果视线才触及周昱昭的鼻尖,便腰身一紧,整个上半身被周昱昭揽入怀中。
“……”李眠儿没有抗争,只静静伏在周昱昭的胸膛里,她依稀看出周昱昭情绪十分低落,此时他的侧颊抵在自己的额鬓,半晌再没有其他动作,可能在梳理思路。
李眠儿暗叹一口气,实在不得不承认,太宗皇帝当真是老姜辣得狠哪!
佯装失踪,不过是个计谋,他应该原本是想一箭双雕的,秦王如愿掉进他的陷阱,不料武王却没有如他先前所料那样同秦王一样走夺权之路。
“还好,咱们王爷想得周全!”李眠儿低低嗫嚅道。
不想头顶的周昱昭会给她回应:“当初就是因为没有底,才选择保守起见之计,就像唐德志,父王对他就没有十足把握,而事实证明,他果然是官家安插的一颗棋子。”
“陈王此去京都,胜算能有多少?”李眠儿抬了抬下巴,不过周昱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的头抬不起来。
“十成!”周昱昭淡淡地应道。
“十成?”李眠儿又是一惊,“秦王不至……”
“既然是个陷阱,一旦掉进去,哪里就能容易脱身的,何况这陷阱还是官家亲手所掘!”周昱昭的话似从嗓中吟出来一般,有点含糊,不过李眠儿是听明白了。
这般看来,秦王还不能高兴过早,京都的局势也许没他所看到的于他这么有利,要知太宗最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了。
“陈王带走多少人?”
“十万!”
“什么?”李眠儿“嗖”地抬头,这回周昱昭的下巴没有挡住。
“嗯?”周昱昭扶住李眠儿双肩,装糊涂。
“他把兵都带走了,那龙州城怎么办?”李眠儿不由心急,“圣上的安危也不管了?”
“这正是圣上的意思!”周昱昭眼尾微微一弯,可眸中却看不到笑意,“不是还有五万余人么!”
五万人,光只是守城的话,倒也可以,可是……
“万一,圣上他不止让你守城呢?他若让你去夺益州城呢?”李眠儿不相信太宗会安于此,事到如今,他的用心几乎大白于众,他就是想尽办法铲除一切可能潜在威胁他儿子君位的任何势力,至于武王父子,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不会放过的。
闻言,周昱昭扯唇微微一笑,还露出了几颗门齿:“说实话,直到今日下午,我才松了一口气!”
“……?”李眠儿无语。
“虽然一早就猜想到这个局面,可是没有真正面临之时,总有不安的情结在纠缠,如今一切大白,反倒如释重负!”周昱昭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然目下这个局面,可是你们之前料到的?”李眠儿嘟嘴不敢苟同。
“确然,这个局面完全超出我们意料,甚至极为被动,真是有点有力使不出的感觉!”周昱昭叹口气
自然有力使不出,李眠儿悄悄想到,北境不是武王的势力范围,而来北境之前,武王及周昱昭也没有想到情势会发展至此地步,现在可不是有些措手不及?
“晚上,可能会有些混乱,你不要出门!手边人手不够,我也只能留金川下来!若有危险,就吹笛,我会尽快赶到,或派人手过来支援你!”周昱昭蹙着眉尖,面上隐有担忧。
“嗯!”李眠儿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八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二)
“你从何见过下午那椅旗的?又如何知其与唐府尹有关?”
周昱昭说了半天,这会才提及椅旗一事,李眠儿还以为他不会提那事呢!
“我也不是有意的!”李眠儿微微含首,“说来也巧,前日下午,我闲着无聊,便偷偷溜出屋,立在门口透透气,不小心看见有个身着劲装的练武男子从唐府尹的屋子走出,恰好瞥见他怀中露出来的那一角椅旗!只是……”
“没有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算起来,我们能守得如今这局面,已然不易!”周昱昭轻声截住李眠儿下面的话。
“主子——王爷找!”忽地,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周昱昭立时直起身子,深深看了眼李眠儿,紧抿双唇,掉头出门。
李眠儿一人在屋里,搂着金川,一只手虽不停地在他身上给他捋着毛发,然心绪却是一阵比一阵烦乱,今晚的周昱昭令她实在心疼,相识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是自信坦然,极少会见他此般模样,隐忧缠绕。
他的隐忧一方面缘自今夜的战事,另一方面则是他们武郡王家目下所身处的局面。李眠儿此时心头也盘旋着同样的困扰。
直到夜深,南门都没有听到什么纷乱的动静,这些日子,她只在南门这处城楼呆着,没有去过北门、西门和东门,不晓得那里的境况,也无从得知眼下那几处是何等战况。
既然今夜陈王势必得出发回京都,而南门这里又没有什么动静,那么梁军与北寒定然已在另三处城门中的某处或某几处交战开来。
约摸过了子时左右,李眠儿忽闻城外传来隆隆的声响,像是北寒军队发出的动静,这边的北寒军是由拓拔意亲自率队的,她坐起身子。心想许是别处的战况惊动了他也不定。
这个夜晚却是没法睡了,也没恁心思睡,李眠儿终忍不住趿了鞋子,披上衣服,踱到窗前,一动不动地聆听外头的动静。
她这一立,就是几个时辰,楼里楼外发生的任何响动,都会引来她的注意与揣猜,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南城楼里一直保持着近乎平稳的状态。没有起伏,作为主城楼,如若这里平安无事。是不是代表整座城都是安全的呢?
想着,她恨不得跑出门去痛快瞧个清楚。
李眠儿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装扮,也许着男装,行动要方便多了罢!
“红莲,红莲——”心动即行动。李眠儿转头唤道。
“啊?穆姑娘?”红莲正在打盹,李眠儿唤了好几声后,她才惊醒,抹抹眼睛赶上前来,“穆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你先开门到外面探看一下。楼道人眼多不多?”李眠儿领着红莲到门口。'
“嗯!”红莲紧紧脖襟,打开门,朝外勾着脖子仔细探看。然后掉头回复,“穆姑娘,楼下有很多士卫守着,楼道上没见着什么人!”
“嗯!那好!你速速去替我找些缝制衣裳要用到的针线、裁剪什么的!腿脚要快!”李眠儿简短地撂下这句话,抬脚跨出门槛。快步来到了隔壁周昱昭的门前,左右瞄了两眼。便推门而入。
除了腿脚利索,红莲还有一点,是李眠儿大为欣赏的,那就是红莲得到命令后,从来都在第一时间掉头就去办事,至于为什么,作什么,她从来不多问,只会在复命回来后,再慢慢探打。
不似先前的疏影丫头,要她做什么,她都要先问个为什么?不明白,还得耗到弄明白了,才去做!
念及疏影,李眠儿一边在周昱昭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翻找,一边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双手在一大摞折叠整齐的衣物里面上下摸索,这些衣物皆是暗色,看着不扎眼,可是触在皮肤上的感觉忒软和,质地十分舒服。
李眠儿来回摸索一会儿,最终从里头抽出一件玄色窄袍。她把衣服理开,照着自己大概尺量一下,衣长及地,大是自然大了很多,不过这件衣服裁翦相对不似其他衣服那么繁复,她可以应付得来。
就是这件了,于是李眠儿将剩下的衣服理齐整后,就抱着衣服快速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莲还没有回来,她趁着这会儿功夫,将手中袍子大概的针路研究研究,然后又在屋里四下翻找,找到一块暗灰色的布料,她预备将其用来做下裳,接着又在几件狐皮大衣中左挑右选,挑来选去,最终觉得还是黑皮的要来得中性一些,周昱昭拿来的几件皆过于女子式样,不适合扮男子时着穿。
待拿定主意,红莲小跑着进了屋。
在得知李眠儿的主意后,她二话不说地帮忙李眠儿一道将周昱昭的袍子给裁剪,然后又仔细地照着李眠儿的身量重新缝起。
虽李眠儿手上活粗,不过红莲的手艺不比疏影来得差,是以,没多大功夫,一件合体的男子衣袍就穿到了李眠儿身上。
“穆姑娘,世子爷可是对婢子吩咐过的,不能让您独自出门的!”大概早就看到自己的用心了,可直到衣服大功告成,红莲才说出她的担忧。
闻言,正低头仔细整理衣裳的李眠儿抬首冲红莲婉尔一笑,笑完又轻道:“红莲,你好帮我寻顶棉帽子么?”
“嗯!”一如继往,尽管担心,但红莲她还是很听话地出门寻帽子去了。
不一会儿,红莲微有些气喘地回来,先对李眠儿摇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毛皮料子:“穆姑娘,这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不如我给您这就做一顶吧!”
李眠儿扭头看看窗外的天气,天还大亮,即便她这会儿出去,也躲不过卫士的盘查,须得等周昱昭回来,讨块腰牌才成,或者死缠他,非要他答应带着自己去前线不可,这般做想,她就对红莲点点头:“也成,只是累了你忙活这大半天的!”
红莲忙摆手称不敢,又见李眠儿答应不会动门,不禁喜形于色,乐呵呵地就着方才缝衣裳的针线,做起棉帽来。
李眠儿看着红莲飞针走线,心里方才意识到,身为女子,如若能精通针线活,实在是件极好的事!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倒也飞快,一个下午很快就在李眠儿的焦急不耐中过去了。
然而当晚,直到深夜过了子时,她身处的南楼这边才渐闻兵马的动静。一闻听声响,一直和衣半躺在床上的李眠儿迅速趿了鞋子,跑到门口,打开一隙门缝,踮着脚朝楼下探望,楼下已经燃起许多火把,稀稀拉拉奔走着一小队人马。
仔细瞅去,还有一批壮士搭了好些个伤员正步覆蹒跚地往这里走来,李眠儿再踮了踮脚,视线左扫一圈右扫一圈,只不见周昱昭的身影出现,心头不由狠狠揪起。
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兵马聚集而来,其中不少是将军装扮,再后来,连太宗、武王都相继跟着出现,继而王铸、唐府尹、吴都使等人,却始终没有瞅见周昱昭的身影。
看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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