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随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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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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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的目光遇着李眠儿二人的面容时,脑中突然间似被清空一般,刚刚囤在舌尖上的话不翼而飞,只空余个“会”的口形在那微张着。

他二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周边人,只在瞬间,堂内诸人尽皆发现惊现的两张新面孔。人们探着脖子,拧着颈项,纷纷朝李眠儿二人行进的方向看过去。

而投完第三支箭矢的周昱昭亦感知到了堂内突然的宁谧气氛,他低眉敛目,只是抚着手中的第四只箭矢,兀自不动。

疏影眼看无数道视线射过来,身上汗毛直竖,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小姐,瞧自家小姐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神情,不由咧嘴一笑,挺直脊背扶着小姐往堂中走去,不过这荣景堂忒也大了些,走这么半天还没有到堂门处。

第三十七回 佳人初出百花黯(下)

疏影这无心的一笑,虽不能颠倒众生,却叫看到的人不由心头为之一荡,王锡兰更是脸不由已地做出同样的表情。

当她二人的侧影缓缓移至堂门之中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期待着那两道侧影转过身来的那一瞬。

李眠儿在立止身子前抬眸看了一眼堂外,只觉得绵延至无边无际的巨大夜幕上,那一弯月儿怎显得恁般渺小,是不是此刻的她也是如此?

轻吸了口气,李眠儿淡淡地转过双眸,顺着疏影的力道,一步,二步,朝着北面正过身子……

刹时,荣景堂内陷入一片静然,每一个人都止声息气、目呆神迷,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便惊走了那踏月而来、漫步云端的仙子。

周昱昭看着地上越来越近的倩影,鼻间依稀可闻着一股极为幽淡却似曾相识的清奇香味,就连耳边也恍惚回响起那日隔墙听来的莺吟燕咏,于是神思飘摇间,上身不自觉地直起,偏首朝着迎面而来主仆二人望去。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并未追随着众人,而是先行注定在身量稍矮的小丫环身上,十分惊奇她的形容举止竟毫无卑怯之态,绝不似普通下人,反而透着些许玲珑秀艳,自是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周昱昭想至此,回眸暗忖:大概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吧,想丫环便有如此气度,何况做主子的!

只是他本欲一睹佳人之姿,却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在阻止他,那声音……那声音是他自己的么?是他要自己不要去看的么?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一眼便会是一生么?

轻盈的脚步还在一点一点靠近,周昱昭的脑海里却是混淆一片,他不知一向敏捷于思的自己缘何这会子懵懂起来,禁不住自嘲一笑,然后双睫猛然一抬,眸珠一侧,爽利地瞧向那一袭素衣淡如雪的女子……

是堂内的灯火太过通明,还是室外的月华分外皓洁!眼前走近的女子虽无一丝华饰,无一份奢丽,然通身似是度了一层袅袅的光晕蜃华,无法将她的玉容看得真切。明明离自己不过数尺,却像是遥遥地从玉池瑶台中脉脉飘渺而来,风姿清绝气韵天成。

周昱昭静静地望着她,浓密幽黑的眼睫,长长一颤,深遂冷峻的瞳眸泛着别样神采,只一瞬,那道神采却又忽地隐去……

李眠儿在面向高堂的那一霎,便认出了端坐高堂之上的李青梧。他蓄了髯,看着更深沉更稳重了,他在低眉品茶么,这堂内只有他一直不曾看向自己;他就是娘亲一直爱也不能,恨不也能,只能纠结在心的男子呵,他这会儿是在回避还是在回忆?

李眠儿目空一切地迈着莲步,一双清亮孤远的眼睛,似漆夜天边高悬的星子,此刻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堂上的李青梧,一步一步像仅是朝着他一人行进一般。

周昱昭见此,不由眉尖再蹙,薄唇微抿,掉过头去斜倪了一眼李青梧,发现他一直埋头杯盏之中,于这堂内景况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昱昭复又转向已经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女子,果然,她的目光还在盯着李青梧,只是其中的意味讳莫如深。

李青梧深感李眠儿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当然晓得她眸光中的涵义,她在替她的娘亲来看着自己!他就知道:她是认得的!她会记得的!还好在她正过身时,自己很适时地选择含下首去,没有同她对视,她的目光似是可以透进人的心里,这个在她还是五岁的孩童时,他便领教过了!

李青梧暗下里不停地摇头叹气:难道自己当真是心虚若此,当初连个孩童都不敢面对,如今孩童长成如玉佳人,自己依旧还是不能坦然以对,不仅不能坦然以对,甚至还是如此狼狈!

李眠儿同李青梧二人之间的一进一退,不知就里的外人自是不曾发觉其中玄妙。

而坐于高堂之上的另一男子,楚王,初见迎面而来的绝世佳人时,不禁失神痴醉了好一会,清醒过来又开始诧异于这女子的好气魄,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还能保持着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淡定自若,实在也难得!后来发现那女子虽目视前方,然那眼波并不曾落在自己身上一点一滴,而是悉数注在了李青梧的身上。

楚王回想起梅笑寒之前作此提议时,李青梧的怪异反应,悄然揣测起李青梧同眼前女子之间的莫名瓜葛!

荣景堂内安静了太久,最先回过神来的还属李天天,在意识到来人竟是多年不见的李青烟之后,李天天几乎差些失控地站起身来。一切都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了,原以为没了祖父的庇佑,没了家族的熏陶,没了锦衣玉食的填充,当初那个风头盖过自己的丫头定会凄凉无比,定会卑颜奴膝,定会差自己远矣……

因而当这主仆二人现身时,自己并不曾将之对号入座,只随着众人一路看过去,看到来人一身素裳,只在裙摆下方点缀了层茵茵青草,若有若无的翠色,烟凝一般,同她肩上的淡绿披帛遥相呼应,没有富丽的装点,却有如玉树琼花亭亭而立。

于是众人惊她亦惊,众人痴她亦痴。直到来人走近,直到看清来人的五官容貌,李天天这才大惊失色,仓惶失措,这……这人……原来是她!

李天天睁大双眼,在扫过堂内的众生相之后,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多年来的高高在上,长久以来的众星捧月,她的骄傲,她的清贵,她的瞩目,转眼间都已被别人替过,而她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的陪衬,这样的颠覆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又叫如何甘愿得了?

她怀着几许期冀,再一次地,看向正处堂中央的周昱昭,发现此刻的他竟不似他人,醉心痴意于刚出现的李青烟身上,而是兀自锁眉思索着什么,侧脸如玉雕优美,仿似画中之人!看到这样的一幕,李天天重又满心欢喜起来,她挺直了腰背,直视着李青烟,是了,她所拥有的又岂止是单单一样容貌!!

第三十八回 乍相见一眼千年

李眠儿堪堪步至堂中,将视线从李青梧身上收回,低下眉敛起目,刚要福身对着堂上行礼,却忽然地胸口处一阵火烫。于是探手抚上去,原来是那块玉佩的作用,然她也无心细究如何一直凉沁沁的白玉这会蓦地烫起人来,只是提了裙裾,双膝一屈,冲高堂上坐着的二位简短清淡地作礼:

“李青烟拜见楚王,见过大兄!”轻飘飘的一句在这静谧的大厅内显得格外空灵悠远,就如同她的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因而众人丝毫未被她的声音所叨醒,依旧沉浸在似梦似幻的境地之中。

疏影见堂中的锦垫之上端坐了一对男女,二人中间隔着两把瓷壶,这仗势究竟是甚意思?疏影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瞧着那女儿家长得秀丽典雅,颇有几分姿色,至于那男的么……

她还未曾来得及细审人家的皮相,就被李眠儿福身的姿势给带着躬下腰去。

周昱昭此时离着她二人仅有几步之遥,方才她请礼的声音清晰入耳,仿佛都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她双唇的一张一翕,朦胧间,一缕似是发自她齿间的奇妙异香拂面而过。那个早晨,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抹异香没错了!

周昱昭回想当时的那个场景,再又想到那个丫环的轻斥,不觉脖子下有股热气直窜向面颊。

李眠儿一直福着身子,只是上头二位却迟迟不做回应,而她又不好兀自起身,免不了继续屈着。一旁的疏影见此,可是心疼得不行,禁不住抬起脑袋看一眼堂上,却见那端坐的二人呆愣愣地盯着小姐不作动静,再看周遭,一个一个还尚处云里雾里呢!不由气得鼓起腮帮子,恨声一跺脚!

前面的周昱昭闻得闷响,便朝右上首斜觑了一眼,了然了小丫环的反应,于是嘴角一撇,轻哼一声,然后拈起手臂间最后的一支箭矢,轻举前臂,手腕轻轻朝前一送,箭矢顺势飞出,而在箭矢脱手的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不由自主地侧首朝堂中立着的她看过去……

不期然地、毫无预料地,他的目光正巧碰着了她的,那一瞬,他觉得释然,终于她看到他了;那一瞬,他却觉得像是永恒,似是一眼便是千年;那一瞬,他觉得惊魂,心神俱为之一颤,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似是只需一眼便要将人看穿!

李眠儿微微含着首,感觉膝盖正渐渐麻痹,忽瞥见前头身影一晃,于是掀动眼帘,抬眸看去,这是她进堂内之后,真正用眼所去瞧的第二个人,她原欲是无心地看上一眼,然后垂下眼帘,继续候着上头给予回应。

只是她无心的一眼,却真真切切地望进了一汪幽潭,当那幽潭倒出自己的珠眸时,天地万物仿佛都于倏忽间悄然隐去,只空余那汪深遂的幽潭牢牢地将自己笼罩,久久逃离不得。那一刻,从来静如亘古之水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圈浅浅的涟漪;那一刻,从来澄澈如洗的脑海依稀飘浮起了薄薄雾霭;那一刻,从来品不出酸甜苦涩的舌尖竟泌出蜜样的汁液弥漫进咽喉。

只是四目相对的刹时间,却似定格了许久许久,二人只是这么静静地互相望着,怔怔出神,恍然如梦。直到……

直到“喀嚓”一声脆响,却是箭矢入瓷壶击撞壶壁之声。这一声响惊醒了痴然相对的两人,也惊醒了高堂上的两人,亦惊醒了宾席上的众人。

周昱昭听得自己箭矢成功入瓮,连忙杳无踪迹地收回目光,起身对着彭婉一拱手,轻声道了一声“承让”,便转身朝他的席位走去。修长俊逸的身形在迎面经过李眠儿时,全身发肤不可抑止地紧崩起来,胸口一动,再动!

这一次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彼此的目光,李眠儿眼看他的一角衣襟拂过自己臂上的翠色披帛,感觉像是从心头拂过一般,将平整的一颗心拂皱了!

堂上的李青梧被脆响惊得反应过来后,忙出声回应李眠儿,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许是嗓子干涩,发出来的声音却有些嘶哑,听不甚清楚,又见李眠儿依旧不动,不由清了清嗓子,提了音量:

“小九,不必多礼,快快起身!——来人!扶九小姐入席!”

他这响亮一声,顿时引得堂内喧哗一片,人们纷纷回过神来,顾左盼右地相互攀扯起来,当然所涉及内容无非还是这位神秘莫测的“九小姐”!

“王兄,果然你没有哄我!真真绝代佳人啊!”梅笑寒满脸堆笑,狠狠拍了一下王锡兰的肩膀,戏谑道。

王锡兰有些无辜地揉揉肩膀,暗道:我这也忒神了,明明瞎瓣的,怎么倒把我自己也瓣进去!

周昱昭一回到自己的榻上,便端了杯满酒,仰头饮尽,然后握着空杯,目视着堂中那道倩影步向前排最末的一张榻几。

而彭婉因为输了投壶礼,又被李眠儿横插一曲,正感手足无措,呆立在堂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还好楚王看在眼里,适时地替她解围:“彭小姐,这一局你输了两支箭矢,不若为大家高歌一曲,暖暖场面!”

彭婉听了这话,脸色噌地一红,可是楚王开的口,她如何也不敢搅了他的兴致的,于是挑了首《声声慢?秋声》,当众演唱起来: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深。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歌声宛转动听,曲调悠扬似水,众人听了亦之倾心。她这一曲果然重新将人们的心神拉回筵席上,楚王听了之后,更是赞赏有嘉,于是也重重地记下一赏!

彭婉欣欣然谢恩,领赏而归,直到坐回自己的榻上,才悄悄地缓口气,直觉自己的这一局投壶礼太也漫长,想到这,伸出脖子,朝前排最末了的那处看过去……

第三十九回 不共春风斗百芳

李眠儿跪坐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阖眼而憩,将身外的所有视线还有声音隔绝。这短短的一段路,这简简的一刻钟,耗了她太多的心力,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底下实则早已暗潮涌汹。可是刚才在园子里的那一路上,自己明明是想开了的,明明想好了不要在意这里的一切的……因为这里的一切看似同自己仅咫尺之遥,然而真待伸出手去抓时,就会发现眼前的一切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够之不着!

疏影弯着身子,偏头看小姐只自顾闭目养神,遂拿了筷子将案几上的各样吃食,专拣细巧的挑了几样,一一摆置盘中,还有几样糕点都叫不上名字来,不过看起来很是可口,于是也一并夹在盘中了。然后轻轻扯一下李眠儿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您尝尝这些点心,看着都怪好看的,想必味道定也不差的!您瞧,这乳糕,这拍花糕,还有这个镜面糕,这些个花色搭在一起倒不显单调了!只是这几块却是什么糕点来?”

李眠儿被疏影扯住衣袖时,便已睁开眼,此时正低头顺着疏影的小手看向面前的餐盘中,却忽闻旁边“哧”的一声低笑,接着就听:“果然是锁在深闺的人儿!”语气轻佻随意,在疏影听来,就是对她的冷嘲热讽,因而十分气愤地转过脸,直盯着隔壁一位身穿鹅黄六幅湘江裙的小姐——将才接话的人不放。

疏影的小动作,很快引来那位小姐贴身丫环的不满,那丫环探出半边身子,冲着疏影高抬下巴,沉声斥道:“我们二小姐,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做丫头的来横眉瞪眼了?”

疏影一听是“二小姐”,忙将眼睛睁得再大些,仔细辨认一番,瞧眉眼还真是李天娇,不由嘟着嘴,捏着嗓子囔道:“还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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