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潇潇别意溪边树
“你是偷偷回来的?”有太多的问题,急切之下,李眠儿也不知先问哪个。
“不是,只是偷偷过来看你而已!”周昱昭偏下头,似乎十分乐意地看着李眠儿颦眉纠结,一脸的焦急样儿。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你我此刻这副光景,叫我如何正经得来?又如何说得出正经事来?”说着,周昱昭低眼朝地面上觑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四周。
李眠儿了然,顿时脸腾地一烫,咬着下唇,重又低下头去。
见之,周昱昭一声轻笑,右手从李眠儿的腰肢上拿开,探出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移至李眠儿的下颌处,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肌肤,指尖依稀都能感觉到她极速的心跳。
忽然,他的指尖稍稍加了点力,慢慢抬起她的脸来。
于是四目相对,这实是今晚二人首次的坦然对视,无需语言阐释,也无需过多的肢体互动,只这么一眨不眨地,瞬也不瞬地,望进彼此眼眸的最深处。
眼前之人出落地更加夺人心魄,光是这么看着,周昱昭已觉心满意足。
这大半年来,他不是没有犹疑过,不是没有后悔过,他深知自己这一生怕是没法顺顺当当的了,而她,她完全可以有许多机会去选择一条平安富贵、清闲悠裕之路,无需随他四处飘荡甚至一路落泊。
原本可以一声不吭地南征,将自己和她心底的一切猜测与幻想扼杀在萌芽状态,可……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终究还是在临走之前将她订下,终究还是招惹上了她,
然而,到了南边,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常自觉自己太过自私,又想幸而彼此才也只是私相授受而已,并不曾定下婚约,世人也并不知他二人的关系,如果可以借着此次南征,慢慢淡化所有的冲动和激情,或许二人可以回到最初。
可他又是何等的矛盾,一方面他不愿耽误她,想着放开她,却在私底又指示王锡兰设下计谋,令彭皇后为楚王订下二位侧妃人选,如此一来,楚王的妃位满员,李青梧总不能答应自己这个在皇上心里都有一定份位的妹妹嫁去给楚王做姬妾吧!
此次回京,匆匆面圣完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寻往北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于是他顾不得擅闯内苑的罪名,也顾不得蛊迷福贝可能会有的后果,只是依着自己那颗急切的心,想着快快掳到她,快快搂着她,而当初在南边定的所有设计和规划似乎在瞬间变成了一团泡影。
“你刚才的意思,与南秋一战,大梁很快能取胜么?”纵然这样的时刻太过难得,太过美好,可是李眠儿不得不将之打断,“京都里都在传言南秋将士威猛,而梁军却……”
“却昏庸无能?”周昱昭接过李眠儿不愿说出来的话。
“除了打仗,在南方,我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待一切就绪,该回来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可是南秋当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一击?”
“那倒不是!初到南边,我就连续几晚夜探南秋军营,连同他们的皇宫我都照顾了一下!”说到这,周昱昭勾唇一笑,“秋尼尔嘉确是个人才,可南秋毕竟地薄人稀,他急于扩张领土可以理解,但觊觎大梁的领土却是他的失策了!”
“你既然心中有数,又怎么忍心让大梁士兵一而再再而三得连吃败仗,枉费无辜生命!”瞅着周昱昭轻松惬意的神情,李眠儿不由蹙了蹙眉头,质疑道。
闻言,周昱昭收敛笑容,面色一正:“我何尝愿意自己的士兵白费生命,想你也该听说了,梁军主帅并非是我,再说,个中是何等复杂,你远在京都,又如何知晓?”
说到后来,周昱昭明显不再从容,虽然语调依然不失低缓。
见他如此,李眠儿眼神闪了闪,转而看向手中的盒子:“这里装的什么?”
“你总算想起我的礼物了!”周昱昭无奈一笑。
“里面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还是回去再看吧!”李眠儿将盒子收进袖中,她更关心眼下,“你……”
才吐了一个“你”字,就被周昱昭出声打断:“你现在就打开看看!”说着,拉过李眠儿的手,就往她的袖子里掏。
李眠儿又是一羞,拂开周昱昭的手:“你先别动,我这就打开看!”
李眠儿被周昱昭这么一搅和,也不由好奇起来,盒子究竟装了什么,叫他这么猴急!
轻轻解开丝带,再扳起盒上的锁扣,掀开盒盖,李眠儿侧过头,好奇地看向盒内。
“这……这是什么?”虽然李眠儿大概猜出了盒中的物事,可是她还是不敢置信的问出口,因为这东西也只是在书里面曾读到过,现实中没曾想自己还能亲见,不但如此,似乎这东西已经属于她了。
难怪盒子轻巧,原来里面装的并不是贵重的珠宝玉石首饰,而是一枝三茎九叶的雪白灵芝。
“没有看出来么,灵芝啊,野生的!”周昱昭难得露出一丝兴奋,“我也是头一次见着,这株灵芝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在广州清远县被挖出来的!”
“去年的?”可是这株灵芝孢子粉外壁仍然新鲜饱满,菌香四溢。
“是啊,这枝灵芝本来应该是送来京都,献给大梁的皇上,却在运输途中遗失,没想到竟然被我在南秋国老皇帝的寝宫无意中给翻出来了!”
“这个,你给我做什么?”李眠儿托着手中的盒子,“送给你父母或是叔伯不是更合适么?反正我还年轻!”
“他们多的是补品,不在乎少这一份!”周昱昭握着李眠儿的手,将盒盖盖上,“据说这枝灵芝有袪毒防毒化毒,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我不在你身边,定要把身体养好才行!”
“托金川的福,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强健了许多?”提到金川,李眠儿转过头。
金川正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蹲着,不时地抓耳挠腮,一对眼珠子恨恨地盯着周昱昭。
“托他什么福?”周昱昭亦转头看了眼金川,将才被自己当鱼饵利用了一把,此刻金猴子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天都不早了,皇上什么时候过来?”激动过后,李眠儿开始担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忍不住询向周昱昭。
“快了吧!”汤宗亮也差不多将该禀报的禀报完了,不出意外的话,那老皇帝说不定正赶在文杏馆的路在,这么一猜想,周昱昭对着金川使了个手势,然后对着李眠儿继续道:“一会儿见到他,平日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如此爱名胜过一切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毁清誉的!”
他堂堂大梁的一国之帝,难道为难一下自己,还能算得上自毁清誉?
周昱昭的话,李眠儿无法理解,因此她也无法安下心来:“你一会儿就离开了么?”
“他身边隐着高手,会发现我的!”
“可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留有后手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方去?”
“大概一两天之后吧!”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结束战争?”他方才不是说一切由他么,那他到底预备什么时候重回京都,“下月……我及笄,楚王又订下侧妃人选,想府里不久就该……就该给我说亲了!”
说到后来,李眠儿的声音变得吱吱唔唔,小的犹如蚊吟一般。
周昱昭见她如此,嘴角的笑容不由扩开了去,可是转瞬又凝回,耳盼传来金川发出的信号,于是他快速掷了粒团丸进屋内,先唤醒福贝诸人,然后抛出怀中的李眠儿,故技重施,抽出腰间的软鞭,及时地卷过李眠儿的腰,将之缓缓送回地面,再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佳人:“放心,一切有我!”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李眠儿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步回屋内,恰逢福贝回神。
“李家小姐,想是皇上马上就到,您再候一会儿吧!这案上有糕点,您先将就一下!”
原来他的神识还处在刚才迷晕之前的状态,可这会李眠儿哪里来的心思吃糕点,然她却不能将内心的不安显现,反要装出一脸平和:“是,福贵人!”
“李家小姐,若是今后,倘有用得着杂家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杂家一定竭尽所能!”
窗外的天色已杀黑,这么晚,孤男寡女即将共处一室,而那男子又是一国之君,那么除了临幸,却能还有什么事发生?福贝心下臆测,果断地决定拉拢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小女子。
听福贝这般毫无修饰得讨好,开门见山得拉拢,李眠儿丝毫高兴不起来,面上无波地应了一句:“谢福贵人抬举!”
“不敢不敢,能为小姐您效劳,实为杂家之幸,杂家之幸!”
李眠儿转过身子,再次踱至窗边,窗外,便是金川也没了身影,想到芭蕉园里的娘亲此时还没见着自己回去,定然焦急万分,李眠儿的胸腔内突然间涌出一股怨气,可是转念想到周昱昭临走前的话,她又不得不迫使自己淡定下来。
“皇上驾到——”
皇上,他来了!
第八十七回 急捻丝弦声声颤
“臣女李青烟见过陛下!”李青烟垂眼看着地面,声音尽量端得平稳。
“嗯,平身!”皇上步覆生风,经过李眠儿身侧时,给她免礼。
“谢陛下!”李眠儿行过礼之后,便步至琴桌面前,也不等皇上吩咐,就先行坐下,然后伸出两手,置于琴弦之上,抬眼扫向对面书案旁的皇上,那眼神看似在等着皇上的示意。
可皇帝见了她摆出如此一副驾轻就熟、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本能地点了下首。
于是李眠儿手落弦动。
太宗皇帝远远地,眯着眼,看着颔首奏琴的李眠儿,见她的脸上除了音符,再无其他情绪。
看来她同自己掰得是很清啊!太宗暗想。
李眠儿将之前弹给长公主听的那首《水流云出》复弹了一遍,想起当时长公主在听了自己这一曲之后,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飘渺。
此时面对皇上,李眠儿弹得比往时还要卖力,她努力想着通过琴音来带走皇上的神识,希望他的思想能够随着自己的琴声飞得远远的,离自己也远远的。
“停!”
李眠儿正弹得起劲,偶尔抬首,见皇上似乎也是一脸沉迷的样子,何以突然叫停?
“怎么?急着想回去?”
听皇上这话,李眠儿心跳骤然一止,可是理智却没有停下转动;“不是!”李眠儿起身给皇上欠身行礼,“看来,臣女的一点心思都瞒不过陛下!”
“哦?真是想着回去?”
“回陛下,臣女的意思是,陛下好耳力,刚才臣女弹的半曲琴音,确然带了一点个人的心思,却不是臣女急着想回去的心思!”自己是操之过急了,陛下何许人也,难不成当真这么轻易地就能被自己算计了?李眠儿意识到眼前之人实在敏锐至极,不由悄悄地暗恼,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倒是很中皇帝的意。
“臣女原是听福贵人言,陛下今日公务繁忙,这都辰时了,陛下才得以抽开身,”李眠儿低下头,话里虽然是满满的体贴,可语气却始终不卑不亢,“于是臣女就选了这曲《水流云出》,想让皇上听了之后,能够舒展胸怀,暂时地放下纷纷扰扰!”
太宗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直颔首而立,却口中清音不断的李眠儿,对李眠儿的话不置褒贬。
室内回荡着自己一人的声音,说了这么久,皇上一点回应都不给,难道自己真的表现那么明显,那么急切?可是事已至此,必须将一切圆下去:“方才,臣女是急切了些,因而指上的力道,以及对音律的把握上都显得有点焦躁了些!”
至此,李眠儿已把该说的都说了,下面就看皇上信是不信了!
自己的声音一落地,就听头上传来瓷杯擦碰的声音,太宗皇帝啜了一口茶,又啜了一口,方才张开厚实的嗓门:“嗯,倒是难为你一片良苦用心了!”
不管皇上是真信假信,至上面上自己是安全过了这关,李眠儿不急不缓,不惊不喜地回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女惭愧无法为您分忧解难,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分忧解难?”太宗起身,缓缓踱近。
瞄见那双玄色高靴越发地近前,李眠儿不由再次的神情紧绷,只听头上的声音续道:“谈到为朕分忧解难的话,或许你……可以!”
听毕此话,李眠儿直有如闻惊雷,瞬间地,自己的胸腔之内就像有一只狂奔的疯马,搅得自己差点没站稳脚跟。可是她这会不能将内心的实际情绪表现出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况且,不是还有周昱昭么!方才周昱昭分明保证过自己的,他保证自己会没事的!
李眠儿抿嘴一笑:“陛上抬举臣女了!臣女身为一女子,实在学识有限,诚难堪此大任!”
太宗皇帝眯眼,盯着李眠儿嘴角噙着那抹笑意,他看得出来,李眠儿明知自己的意思并非此,却给他来个顾左右而言其他,且自己还不能明面上地揭穿。
太宗皇帝拈着髯须,朗声一笑:“你的学识究竟怎么个有限法,朕心里有的是数!”
“陛下今日连着操劳一整日了,不若臣女继续为陛下抚琴一曲,权当缓缓神!”看来今晚皇上一直不放自己离去,果然并不是为着听琴。不得已,李眠儿亲口将话题引至抚琴上。
太宗闻言,围着李眠儿的身侧慢慢走了几步,然后忽地掉过头来,盯着李眠儿雪白的脖颈:“近些日子以来,朕悄然发现,只要朕一踏足这座文杏馆,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心宁神静,因为……”
太宗说到这,打住,又朝李眠儿迈近了一步。
李眠儿几乎可以听闻他的鼻息,这位颇为传奇的皇帝,虽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可身板却依然很好,一点不佝偻,甚至行动起来很是矫捷。
见此,李眠儿不由用余光瞟了眼窗外,若是周昱昭再不来帮忙……李眠儿不敢想像。
“因为这座园子里始终荡着你奏的琴音!故而即使其他日子里,你并不在,朕也时常过来这文杏馆。”
“陛下如此抬举臣女,实是臣女万幸!”
“以后你不用再自称‘臣女’‘臣女’的了,朕许你以名自称!”太宗皇帝蹙着眉尖命道。
“谢陛下隆恩!”皇上这般,李眠儿心内只觉更加不安,再过一个时辰,城内就开始宵禁了,皇上似乎一点命自己回去的打算都没有。
“不用担心,朕已命人传令温国公府,你今晚因事耽搁,就留在宫里了!”
好一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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