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儿见她的这副德性,不禁“扑哧”一笑,只是一声笑后,便化作冷笑。
这世道,往往越是繁华富贵之地,越是藏污纳垢之所在,而纯洁善良却更多地倾向落户于乡间僻野。
疏影是没瞧见李眠儿笑里的另一笑,却是转过头,凑近李眠儿,小声道:“小姐,你说,楚王那么一个仁厚的人,若他要知道张二小姐是这般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定然不乐意娶她做侧妃,说不定会退了亲呢!”
“傻丫头,今日这些话,说完就算!”李眠儿并不应她的话,反轻嗔一句。
疏影嘴一撅,丧气地将头一低:“哎!是我糊涂了,凭张二小姐的身份,楚王定是巴不得越早些把她娶进门越才好呢!”
闻言,李眠儿真心一乐:“算我没白教你一场!”
不同于以往,李眠儿此回并没有选择对疏影继续瞒东瞒西,而是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朝局,对后宫势力的所知以通俗易懂的方式细心讲解给疏影听。
疏影太过天真烂漫,太过没有城府,她这样很难在宫里平安生活下去,或许让她多知道一些,可以叫她沉淀下去,不至于蝇头莽撞。
得了李眠儿一句夸,疏影眉飞眼乐,将头往李眠儿脸边凑得更近:“小姐,皇上对你那么看重,还专程过来仁寿宫看你,难道他不预备为你做主么?”
“后宫自有皇后娘娘统管,再不行,还有长公主,皇上怎好插手后宫之事!再说皇上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何来闲功夫管我们这些琐事?”
“哦——”疏影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
李眠儿轻轻一努鼻子,偏首朝南边探望,片时,转过头对疏影语道:“可闻着梅香了?”
“嗯——闻见了!不过,这梅香甚是浓郁,不似一般的梅香来!小姐,要不我扶你过去看看吧!”
“臭丫头,鼻子越来越灵了!你闻的这味儿,确不是一般梅花的香味!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一种特为名贵的梅,叫‘别角晚水’的?”
“‘别角晚水’?额,好像有印象!是不是只在金陵梅花山才生长的?”疏影蹙眉忆道。
“嗯,没错!不过不知何方高手,竟是成功从那梅花山上移植了一株过来,且还成功存活了下来,整个京都只此一株,是当年太祖皇帝特地孝敬先皇太后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缓步朝着“别角晚水”走去。
远远地,疏影就开始兴奋,好一片奇花艳卉中,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株“别角晚水”来。
待走近了,二人更是惊异唏嘘不已,虽只此一株,可其花瓣之繁密,其花香之馥郁,丝毫不逊色于其她任何花丛。
之所以叫她“别角晚水”,“晚”字意指晚梅,李眠儿之前来过几次,都没有看着花开,没隔两日,这株梅竟是完全开了。
“小姐,看到梅花,我这趟来,还专门把你去年吩咐我做的梅花香囊一并带来了,之前做的那两个,不如这次这个好!也不如这个来得香!”
听疏影提及梅花香囊,李眠儿目光忽地一滞,不由想到了周昱昭!
其实自受伤后的这些日子里,她常常想到他,可是每每想到他,总有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但又想,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择的,怨他又何必来!
索性有心不去想他,待伤养好了以后,大概就会好了!
这会听疏影说起梅花香囊的事,不禁思绪千万。
她吩咐疏影做的那几个香囊里所盛的梅花,正是去年初她与他隔墙和诗时,芭蕉园里开着的几株梅花。
第一百三十一回锦帐深处重相见(上)
李眠儿正在神思飘渺之际,忽然右边袖口轻荡了荡,却是疏影扯着自己的衣袖,悄声道:“小姐,小姐,长公主也来后花园了!呶!那边!”
李眠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长公主携了一位贵妇,身后照旧跟着乔令侍等侍从,一行绫罗绸缎直往自己这处走来。
见此,李眠儿忙收拾起一地的杂思,领了疏影便迎上前去。
隔了几丈远时,李眠儿认出长公主身边的贵妇竟是武王妃,她掩住满心满脸的惊讶,暗自叹道:近来仁寿宫的后花园实有些热闹,真是贵人不断!听鸢画说过,原先便是长公主本人也是不常到这后花园来的!
在离长公主、武王妃尚有几步远的时候,李眠儿停下脚步,福了福身子:“见过长公主,见过武王妃!”
长公主温温一笑,抬手虚扶一把:“你身有不便,不必多礼!”
武王妃跟着点点头。
“谢长公主恩典!谢武王妃恩典!”李眠儿起身唱谢。
“手腕可是好些了?”长公主一行重新起步,不过话题却转到李眠儿的身上。
纵然自己心里没有底,可对长公主自然不能如此流露:“回长公主,青烟的手腕确是好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完全康复了!”
“嗯,那最好了!本宫原就是想接你过来作作伴的,你可得快快好起来!”长公主笑着道。
李眠儿忙接应:“是!青烟一定小心休养!”
“我瞧你主仆二人将才所立的位置,可是正在赏‘别角晚水’?”长公主微微抻了抻脖子,望向刚才李眠儿所处的方向。
“长公主明鉴,正是如此!”李眠儿轻轻一笑,她知道长公主其实并非真正的爱花之人,只是对奇花异草情有独钟,而那株‘别角晚水’。可谓得是极品之奇花了,长公主当然不会错过!
见自己猜对了,长公主抬手指着李眠儿,眉开眼笑:“嗯——算你有眼光,那株梅可是先皇兄亲自派人从南方给大老远地移过来,赠与先皇太后作寿礼的!”
长公主说着,侧头对武王妃道:“你也赶得巧,恰逢近两日‘别角晚水’开得正盛!”
“是么?那侄媳今儿可要大饱眼福了!”武王妃一路皆面含微微笑,再没有多余的神色、表情。
李眠儿缓步跟在她二人身后,眼波不时觑向武王妃的后背。将将才想到周昱昭。不想这会竟见着他的母妃了!
只是自打知晓武王妃已经知道她与周昱昭的事后,每次她看武王妃时,眼神多少露着些不同。可武王妃却从来不回以丁点儿的暗示,根本辨不出来她对自己究竟是喜是厌!
想及此,李眠儿暗暗叹了口气,还是随缘吧!
直到晚间,武王妃离开仁寿宫。李眠儿仍然没有接到她的半句私话或半个眼色,因而李眠儿颇觉有些失望。
因为要养身子,故而李眠儿近来休息得更要早些,用过晚膳,简单散了会步,消消食。便在疏影的服侍下洗漱完毕。
轻轻倚在床头的绣枕上,李眠儿看着正为她掖被角的疏影,偏头悄然一问:“你……对王家公子。那位王驸马如何看法?”
“啊?”疏影正埋头整理小姐的被褥,不想小姐忽然给她来这么一问,一时被问懵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疏影这回对李眠儿不敢再有隐瞒,连她跟王锡兰之间的点滴细节。也不敢藏着掖着,费了老大劲。吱吱唔唔地对李眠儿和盘托出了。
“你对他当真有那么反感?”在李眠儿看来,疏影对王锡兰反应这般强烈,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在里头。
“小姐——你是不知道他!若让你同他打上几次交道,保管你也没法喜欢他!到时你就该知道,疏影所言不假了!”疏影放下手中的被角,自有一番道理。
“是么?”李眠儿淡淡应了一声。
“嗯,可不是?”疏影撅着嘴狠狠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继续手上的事。
李眠儿对疏影的话并不以为然,只是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个又是仆又是伴的小丫环。
疏影虽一身清淡,却由里到外透着一股灵气,天然地娇俏可爱,我见犹怜!若说那王锡兰会倾心于她,倒也全无不可能!
熄灯后,李眠儿静静地躺着,疏影的事这两天常萦绕她心头。疏影是天真惯了的,做事从来顾头不顾尾,可她不能置之不管,总要为她谋个好归宿。
多天以前,她还想,无需自己插手,仅凭疏影的爹爹毕烛信之力,便可以为疏影求个好婆家,将来衣食无忧是肯定的了!
是以,她才央了周昱昭,请他转告王锡兰:若不能给疏影一个未来,望他离疏影远一点儿!
可经历那样一场风波后,疏影的清誉事必受到影响,身价自然大不如以往了,将来说亲时,多半是要屈就了。
那样的话,与其委曲求全下嫁,倒不如赌不把,索性跟了王锡兰!
即便他真如疏影所说的那样风流不羁,并非良人之选,然他毕竟出身名门望族,就算疏影做了他的侍妾,若安分守己地过活,想来一辈子倒也无需为着衣食生忧了!
李眠儿这般思来想去,折腾了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是睡得极浅!梦中不停地有人影穿梭,还有各色各样的脸在眼前闪逝。
直过了好久,才得以静止于一片清凉之地,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只觉有爽风拂面,沁人心脾,就连浮躁的心也渐渐因此宁静下来。
她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并不十分热,为甚这份凉意恁般令人舒爽,且那凉意愈渐清晰,似已渗入皮肤里,融入血液中。
于是她努力地寻找,这凉意究是源自何处。
周遭一片云雾缭绕般,什么也看不清!她闭上眼,仔细用心去感受。
蓦然间,她发觉到自己周身最最清凉、最最畅快的所在却是两只手腕。她低头看去,想查看一下自己的两只手腕是否存有异样,然令她不安的是,她的眼睛如何也睁不开了。
遂而她张口唤了几声疏影,可声音竟也发不出来了。直到这时,她才开始心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一个寒噤打过,她醒了!睁开眼,头顶的锦帐告诉她,自己仍睡在仁寿宫里!
李眠儿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梦境一场!
不对!
李眠儿心弦猛得再次绷紧,不对!
她的头枕在枕上不动,只是垂下一双眼帘,朝自己的手腕瞄过去……
这一瞄过去,她登时便被吓得不轻,帐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借着窗外的宫灯,那人影此时分明正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而自己手腕上原本缠着的那许多绢带已被拆解下来,凌乱地堆在床沿。
李眠儿大气不敢出,悄悄微抬了抬眼眸,看向那人的脸。
这一看,她又吓了一跳,绕是自己一向处变不惊,现下也吃不消了!
她重新阖回眼去,一连做了几个深呼深吸,才将心情平复。
她再次睁开眼,再次瞧向隐于黑暗中的那人。
第一百三十二回锦帐深处重相见(下)
在看清那人的面目之时,李眠儿即惯性地往回缩手腕,只是那人却以更快地速度摁住了她的上手臂,叫她动弹不得。
无奈,李眠儿只得任他在自己的手腕处涂抹着不知什么药膏。
是了,他自幼习武,想必这些跌打损伤于他来说,或许早算不得什么了。所谓久病成医,多年积累下来,他自成一套医治断骨的方法也不定。
原来……自己方才梦中所感觉的那份清凉之意竟是源自现实!
她抿了抿嘴,眼梢一斜:孤身一人,半夜三更,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这仁寿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昱昭本人。
这家伙真是……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到自己床上来了!
李眠儿面上止不住发起烧来,好在室内昏暗,某人轻易不得看见。
她不禁庆幸,眼下的节气尚凉,是以她睡觉时穿得多,盖得也多,若不然,羞也要羞死了!
然一想到这家伙现在应该远在南方边境的,李眠儿便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他是因公赶回来的么?可他们明明一个月前才出发南下,这么短的时间里,
能有什么重要情报需要他亲自回京呢?
他……显然是专程为着自己而偷偷回的京都!
天哪,那南方的战场怎么办?还有,他接连一个月的奔波,身体吃得消么?
想到这儿,李眠儿不由眉尖一蹙,腰下用力,悄悄地从榻上坐起,这样一来,
她就离他近多了。
只是周昱昭那厢,并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将头抬起,却仍旧肃着脸。一心一意地用两只指腹在她已经涂了一层药膏的手腕骨上来回地轻研,
他一直低首,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于是李眠儿稍稍偏下一点头,首先入眼的是他宽洁的额头,再就是他深遂的眼窝,笔挺的鼻锋,而他鼻子以下的部分被暗影遮住了……
可仅仅如此,李眠儿已经移不开眼去,她实在感叹。这人是铁做的么?何以风霜日雨总欺不到他呢?
好半晌,她才依依不舍地正过头,借着窗外的宫灯打量周昱昭身上的衣着。清一色的黑,帐内并没有异味,难道他来自己这里之前新换了衣服?
李眠儿暗自胡乱揣测着,却不愿打破帐中的安谧宁静。
她眼睛定定盯在周昱昭为她手腕上药的几根手指上,可是盯着盯着。她的心竟然慢慢地悸动起来。
乍然见到他时,唯是异怕;待认出他时,变作惊讶;而在这之前的片刻时间里,她觉得的是一种心神宁安!
直到此时,她方才意识到,身前之人正是她连日来朝思暮想。又为之牵肠挂肚的周昱昭,于是她的心头像被撒了几滴酸梅汁一样,有点酸也有点甜。
脸色一片嫣红的李眠儿微微垂下眸。不去看往周昱昭,却将视线落在裹于自己胸前的一圈被子上的云锦绣图。
李眠儿这一串动作做下来,周昱昭的姿势依旧没有变动半分,他脸上的神情亦是没有一丝变化。这会儿,他正用将才被他一点点拆下来的包扎带重新给李眠儿把手腕固定住。包扎的力道使得比宫里的太医要重上许多。
可李眠儿只闭着眼睛咬住唇,愣是没做半声呻吟。对于周昱昭的医术,没来由地,她就是深信不疑。
待包扎完毕,李眠儿的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香汗。她睁开眼,原以为会对上周昱昭的漆眸,不想却再次对上了他的发顶。
见他两只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大拇指不住地磨挲着自己指尖处一小截白色绢纱。
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约过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在李眠儿以为周昱昭还要再沉默一些时候的时候,周昱昭的拇指忽然停止磨挲,同时抬起头来。
李眠儿不妨,陡地看见他的面容,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一时忘记了低下头去。
他是确然有一副好皮相的,也许自己根本就是被他这副皮相给勾住的也说不定!李眠儿在心内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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