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冰川,下山的道路还有诸多的分岔,但是只有一条路才是通往拉格的。假若踏错一步,那么就会无休止地在茫茫的峡谷之中徘徊。
背夫怕不熟悉路况的徒步者走失,总是会在路口等待。他们有的坐在溪水边,就着溪水,吃着简易的食物,开心地谈笑。有的则惬意地席地而卧,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
壮美无情的瀑布
仿佛是电影镜头的回放,目及的景物再次从雪原变成冷杉密布的林地。“一山显四季,十里不同天”,从终年积雪的高寒雪原到潮湿闷热的亚热带丛林,气候反差非常强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四季变迁及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观和植被变化。巍峨的多雄拉,蜿蜒的石径,草地如织,溪流勾画,即使是在海拔3000多米的雪域高原,也可以如此惬意地享受大自然充满神奇的恩赐!
云雾慢慢散开,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崎岖迂回的山路,宛如黑色的碳素笔在纸上随意画出的细线,蜿蜒至远方的山涧。
因为多雄拉是雪山,在这个季节,冰雪消融形成的瀑布遍布山间,凌空飞溅,远远望去,宛如仙女舞动的水袖,别有一番风情。这些瀑布从山巅奔流直下,垂直落入无限深渊,将山体冲刷得峋峻疏松,山石狰狞。巨石在常年的激水冲刷下,变得光秃秃的,偶尔雾气升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些石头就会闪着黑黝黝的光,与旁边葱绿的野草,鲜亮的野花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也就是这些瀑布,给我们的行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溪流浸漫着乱石路,湿滑无比,落石塌方比比皆是,为前进的道路更增添了几分艰险。
虽然不再像上山那样跌跌撞撞地行走,然而更加狭长而撞撞地行走,然而更加狭长而得不手脚并用地行走,先是坐下来,将双手撑在石块上,双脚再用力蹬到另一个石块上,慢慢移动屁股。水流从石头缝隙间穿过,手心经过长久的浸泡,颜色渐渐变为乳白,像是用漂白粉洗过。脚趾当然也无法幸免,顶着鞋尖难受不已。
再往前走,一道更大的瀑布悬挂在眼前,湍急的瀑流倾泻而下,发出沉闷的声响,碰撞到岩石,水珠便四溅开来,壮观得令人惊叹。想来太白先生笔下“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庐山瀑布也不过如此吧!
然而心中的惊叹与兴奋很快便被一种忧虑所取代,丰沛的瀑流已将脚下的山路截断,我们必须迎着瀑流的冲击涉水过去。瀑流湍急,山石湿滑,让我不敢迈出前进的脚步。
头天晚上在派镇与平措吵架的中年背夫,已经赶上了我们的队伍,他脱下脚下穿着的高筒胶鞋,经过瀑布,把背包放到对面,然后返回来把我们一个一个扶过瀑布。大约十米长的瀑布流,他光着脚走了十几个来回。背夫的体格很强壮,更重要的是,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他们也能忍受极大的痛苦和疲惫,年复一年背着100多斤的重物在山里来去自如。他们的意志力果然超强。
即便再小心翼翼,我们的身上、脸上甚至鞋里也不可避免地被水流灌满,通过瀑布后的第一举动就是脱下鞋子,齐刷刷地倒水,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起,冷簌簌的。牙齿咯嘣咯嘣的直响,腿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皮肤冷冰冰的,仿佛冒着寒气。
这才猛然感到,我们的身上已经浸湿,背夫穿在身上的衣服没理由不会湿透。正想着去感谢那位背夫,他已经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背着背包离开的。
除去瀑布流,沿路最多的就是小桥。所谓的桥也不过都是木椽堆积,用铁丝和铁钉组合,绑在一起,木椽之间的漏洞横七竖八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石块,桥下就是湍急的水流,踩上去心惊胆战,生怕自己稍不留神就掉落下去。看着背夫如岩羚一般,在木椽上轻快地跳动着,不由得心生佩服。
在一处木椽上,刘朗没有踩稳,滑落到水中,幸亏登山杖勾住木椽上的一个铁钉,在水中挣扎了半天,有几个恰巧经过的背夫赶紧帮我们一起将他拉了上来,猪头急得鼻血都流出来了。我、若情、凤凰、清平和大姐几乎所有人都没有避免猛然间的脚下滑动,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有谁再掉进激流中了。
刘朗被拉上来的时候,已经虚弱地站不起来了,还是几个人架着他的胳膊,找到一块大石头,让他坐下来。我吓得心脏都快要停了,紧紧握着刘朗冰冷的双手,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阵地揪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朗则微笑着望着我,像平常一样,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了一句“傻丫头”,声音却显得有些虚软无力。这一次,大家都没有着急赶路,而是一起等刘朗恢复体力。
再次上路后,大家也没有再分成小队各自前行,而是相互搀扶,一步步挪到灌木路上,背夫劈开的新路非常泥泞,但宽度还算不错,容得下几个人并排行走。鞋里的水和鞋外的泥拽得双腿越发沉重。还好这一路美景相伴,心里也算有了些许抚慰。
向山脚下望去,一片青翠空阔的山峦谷地和郁郁葱葱的森林,山谷两边的绿色山脉,交替着跌宕开去。银灰色的碎石路被娇嫩欲滴的灌木丛和半人高的鲜花包围着,耳边是咚咚的流水声、鸟鸣声……这些都让我无暇思考,头和眼睛不停地转动,想把眼前的山山水水都印在脑子里。
将防水冲锋衣脱下来,闷湿的衣服很快就晒干了,烦躁的情绪似乎有所解脱。再看山顶,分不清是云还是雾,一会散开,一会凝聚,层次分明。不由得感叹仙境和人间竟是如此之近,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翻看拍出的相片时,总有感觉是电脑合成出来的效果,一种实实在在的错觉。
到达谷底后,山道上的碎石明显小了许多,却是泥水交织,湿滑粘软,一脚下去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好像沼泽一般,抬眼望去,看见凤凰、若情和队长站在前方不远处歇脚,队长还向我们挥舞着双臂。走过去问他们离拉格还有多远,若情告诉我转个弯就到了。感谢佛祖,感谢上帝,总算到了!而实际上,长路依旧漫漫, 除了和尚以外,没有一个队友知道究竟还需要走多远。而和尚早已不见了踪影,应该早都到拉格了吧!一批批背夫从身边经过,忍不住询问他们,得到的答案也总是快到了,我心里还是没底,因为背夫对路途远近的判断标准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从徒步的第一天起,我们的队伍便形成了几个基本固定的梯队:和尚一直是自己走在最前面,以便安排住宿等方面的事宜,所以,我们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权且叫他“独行侠”好了。接下来就是猪头、杨进和稀罕的第二梯队,他们基本是在为大伙儿探路。我叫他们“绿叶配红花”,只不过是两个大绿叶,搭配一朵小红花。别看稀罕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徒步旅行,体力和耐力却是一级棒,这让我有点自惭形秽。然后就是由若情、凤凰和队长组成的第三梯队,叫他们“猛男靓女队”倒是十分贴切。他们经常会放慢脚步,等待走在最后的大姐、刘朗、清平和我。大姐偶尔也会加快脚步,加入若情的队伍。而我是整个队伍里经验最少、体力最差、耐力最弱、抱怨最大的,想来还真是惭愧。不过能坚持下来,也算是个奇迹了。我把我们这支梯队叫做“慢行一家亲”。灵感的来源我归结为王石的那本《让灵魂跟上脚步》里的一句话:“放慢脚步,让灵魂跟上”,实际上则是一种自嘲。而一群群背夫则以他们自己的节奏穿行于我们中间。
脚步越来越缓慢,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很快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衣放在背夫背着的大包里,只能在无遮无挡的山径上,重新穿起防水冲锋衣,很快又憋出一身的汗,头被浇得湿漉漉的,脸上都是雨水,我又忍不住开始抱怨,却也无济于事。
厌倦情绪越来越浓,双腿颤抖得也越来越厉害。刘朗的体力倒是有所恢复,脸色也比先前好了很多。他扶着我,开始跟我讲笑话,讲了一个又一个,而我虽然连一点点丰富的表情都无力挤出来,心里却觉得温暖而幸福。清平则不怎么讲话,只是跟在我们后面。时不时伸出手,支撑一下我虚软的身体。
每隔一会儿低头看一次手表看看又过了多久,10分钟,5分钟,2分钟,30秒……1个小时过去了,我看表越来越频繁,雨越来越大,路越走越长,总是望不到尽头。我的身体摇晃得很厉害,意识也接近模糊,突然听见走在前面很远处的队友大喊道:“有背夫返回啦,快到啦,加油!”
燃起的希望,如同一剂灵丹妙药,让眼前猛然一亮,精神也好了很多,脚下步伐也变得轻松起来。迎面又遇到了一批背夫和马队,马儿叮叮当当的脖铃,伴着背夫们嘹亮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宛若一道流动的风景,别有一番韵味。
远远看见平措撑着伞朝我们走来,他告诉我们再走半个小时就到了,便再次背起刘朗身上的包,跟在我们后面。这一次刘朗没有拒绝。他的肩膀应该很疼,我看见他和清平在休息的时候会托住背包的底部,然后用另一只手捶打着肩膀。
我知道背夫一般都走得很快,不仅是长久锻炼出的结果,如果走的慢,身上的行李重压后会更累。就给平措让路让他先走,他把伞留给我们,很快就消失在视线的范围里。
黄昏悄然降临,望着远处山谷中升起的袅袅炊烟,疲惫不堪的身体顿时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我撒开脚沿着羊肠小路向山下奔去,直到看到前方树立着的一排木板房才停下来,转过头,向还在后面闲庭信步的刘朗和清平挥手。
第一天的宿营地——拉格终于到了!
山间客栈
拉格地处雪山大峡谷下,只有两家客栈,四五栋小木屋,没有电视,也没有手机信号。
一些先到的驴友早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围坐在屋外谈天说地,见我们到了,还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在这条路上,无论来自哪里,无论是否相识,大家都抛开了在城市里的那份矜持,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进墨脱,而踏上这条路,也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甚至在路上相遇也会彼此鼓劲。只是,和尚似乎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早到的他正坐在柴火堆旁边烤鞋子,不但没有和我们打招呼,甚至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
两个其他队伍的驴友坐在长椅上和门巴族背夫攀谈。我认出他们是中午在多雄拉山山口上遇到的驴友,他们也认出了我,便彼此点头致意。他们身旁的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里面正播放着动画片,几个门巴族孩子挤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不禁对这两位老兄心生佩服,竟然背着电脑翻山越岭,穿越原始密林。
我就压根想不到,也没那个体力。再看那些孩子们,个头都是小小的,又黑又瘦,卷卷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目光中透着纯真,咯咯的笑声不断传开,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声音,童年就是这样,纯真无邪,无忧无虑。想想自己的童年,玩着超级玛丽、挤在大布幕后面看逃票的电影、下课时和小伙伴丢沙包、跳皮筋……想来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许那种快乐再也找不回来了。拿出随身小包里装着的用来补充体力的巧克力,分给这些孩子,他们很羞涩,不敢伸手去接,眼睛里却透着渴望。我笑了笑,硬是一一塞进了他们的小手里。
在整个通往墨脱的路上,所有的客栈都会专门设置一个供过往背夫和徒步者烤鞋和衣服的烤房。墨脱路上的潮湿,我们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在后来的那几天里,烤鞋和衣服成了我们每晚必做的事情。
客栈里还设了一个小卖部,里面摆着为数不多的几种饮料,地上随意堆放着几个被雨淋湿的四方形背包,大概是背夫刚送过来,还没有来得及摆上货架。
和小卖部通过一个门槛相连的就是厅堂,同时也是饭厅和厨房,一个四方形的铁炉子立在中央,角落里放置着一个长方形木桌,陈旧不堪,油渍斑斑点点,上面倒扣一堆大碗,碗的边沿大多已经掉瓷,碟子的裂缝清晰可见。变了形的砧板上堆放着鸡蛋、西红柿、白菜、青椒和肉块,外加十来把龙须面。食材不多,看起来也不是很新鲜。而且价格贵得吓人,如果在这里吃饭,素的要二三十元,只要菜里加点肉,基本上就得三四十元。不过,想想这些食材运进来的不易,贵一点也在情理之中了。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在拉萨时就买了徒步几天的干粮:方便面、粉丝、豆腐干、火腿等等。
走了一天的路,又是雾气,又是雨雪,身上早已粘腻腻的,便想着赶紧洗干净。这里的客栈依旧不能洗澡,只能简单洗漱。厅堂放着五个盆子,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洗脚的,哪个是洗脸的,询问老板,他很为难地说自己也不知道,来往的人都是乱用的。对比后觉得搪瓷盆看起来比塑料盆干净些,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拿起来用了。
打来水蹲在屋檐下洗脸,水盆里的清水瞬间变得浑浊、油腻,可能是涂抹的防晒乳太厚的缘故。 立起身时才注意到外面挂着许多小小的横幅,“户外网”、“中国旅游网”、 “多背一公斤”……都是一些比较知名的网站。木墙上也密密麻麻写满了驴友们的留言和签名。
拉格的客栈都没有顶棚,上面包裹着彩条塑料布,房间里唯一的摆设就是木板床,房间之间也没有墙,只是在中间用塑料布间隔成了单人间、双人间、三人间。背夫住的地方则是一整排窄小的床铺,没有分隔。
想着要去换一身干爽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背包。大家已经各自拿了背包去换衣服了,老板娘也已经开始煮饭。
老板娘就是我雇的背夫,按理说,我的包早就到了呀。正准备去问老板娘,就听见屋外一阵吵闹声,马儿的脖铃声和嘶鸣声传入耳朵,接着便挤进了好几位赶马的背夫,大声地说着他们的方言,窄小的店里一下子变得嘈杂而拥挤。他们从马背上卸下了一些背包和行李,还有一些日用物资,全部堆到了对面放杂物的小木棚里。我的背包竟然也在其中,而且已经湿透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