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菊花醉- 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种在大腿处就被扎住的短裤,就是南方的伢子们一次性的尿布。大人要为生计奔波劳碌,没时间看护他们,沙土吸水,屎尿拉下来,倒掉就完。然后再装入一袋,省时省钱省力,不失为穷人的办法。唯一不好处,就是长期被沙土所撑,往往有了两腿罗圈的娃儿,像骑马太久了的人物。
  这一处回水又是伢崽们耍水的乐园,夏天热了,此处沙柔水清,正好戏水玩耍。牧童们甚至于把牛赶进河里,骑在水牛背上打水仗。
  回水湾里,有不少的鱼类游进来,迟迟地就走不了,成为村里人们餐桌上的美味。
  不过,早晨水凉,鱼都游回河里去了,很少有人能在这时打到鮰鱼。阿牛也是因为老母亲饿得厉害,才无奈出来,心里祷告着观音菩萨保佑,能碰运气网住几条。
  河湾里静悄悄的,岸边的树叶在晨风里吹得唦唦作响,有点瘮人。河水里不时有一阵水沫拍岸的声音,愈发衬托出一股宁静来。
  阿牛把鱼罾下了,用一根麻绳拴在岸边的树上,免得被水冲跑。他就两手枕在头下,顺河岸在沙滩上躺了下来,想再睡一会儿。
  躺下后,他觉得浑身发冷,睡不成觉。索性坐起来,掏出荷包与烟锅,准备抽袋烟。荷包是他母亲亲手所绣,上面有两只戏水的鸳鸯。母亲曾告诉他,她这一生就绣了两只荷包。一只给了儿子,是因为家里穷,到现在没有为他娶上媳妇,所以也没有哪个女子替阿牛绣一只荷包。另一只荷包是她做姑娘时,为阿牛的爹爹绣的。
  阿牛在荷包里挖了一锅烟丝,用手按实了,抽出来,准备点火。伸手摸了摸用细麻绳作的腰带上,却发现火镰火石都不见了,就懊丧了一会儿。于是学那些官儿乡绅,在河滩里踱起了步。
  大约转悠了三五圈,阿牛实在忍不住,来到鱼罾前,试着用手拎了拎,心头立刻“怦怦”地跳动起来。鱼罾下分明是有东西了,而且很重。阿牛来了精神,双手用力地往岸边拉罾。拉到了岸边,他想把罾提起来,却纹丝不动。莫不是大家伙?阿牛心都要跳出腔子外了。他干脆把短衫短裤脱了,下得水去,打算把水中物抱上来。
  水凉激骨,阿牛浑身就起了鸡皮。他咬住牙,屏气下水,忽然感到一堆软绵绵的物体碰到了脚踝。他用手一摸,分明是一只人腿。再往上摸,又触到了一团更绵更软的肉,果然是人,好像还是女人。阿牛的头皮立时就炸开了,头发根根竖立,呼地一声浮出了水面,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他本能地就要拔腿往自家的屋头逃窜,连他那唯一的破鱼罾也顾不得了。刚跑得十几步,一个念头猛然窜上脑壳。如果是女子,不知是啥子年龄?长得咋个模样?阿牛都二十岁的人了,连个女人味也没得闻过。要是她尚没死,那岂不是天大的美事?
  阿牛不及细想,转身几大步下了河湾。到得水里,不分青红皂白,把那人抱了上来。
  阿牛一直抱着溺水女子,来到河岸上,方才放下。借着渐亮起来的晨光细看,只见此女子年轻得很,面色被水浸泡得发白浮肿,但是依然很有风韵。她身上衣服被水流冲击得有点撕扯,皮肤细嫩,只是也被水泡涨了。肚子里好像喝了太多的水,像快要生产的孕妇。看模样,阿牛猜测这人不是贫苦人家的女子。他把女子扛在肩上,在地上转起了圈圈,想把她肚里的水控出来。
  刚转得三五圈,女子的嘴里倒是吐出了一些浊水,阿牛却受不住了。他昨晚就只喝了一肚子不见米粒的清汤,到早晨一泡尿早撒完了。刚才这一阵折腾,使他头晕眼花,几乎支持不住。
  他把女子重又放下,试了试她的鼻息,哪里还有一丝?看来是落水的时候已久,救不回转了。
  阿牛把鱼罾拿了,回到家,向母亲说了此事。母亲一听,顾不得腹中饥饿,对他说:“儿呀,这是一条人命,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子,又为的么子事落水死了?可怜她们家人,还不知道。你快去找里正告知,帮着把人先葬埋了,入土为安哪。以后再慢慢地寻她的家人便是。”
  

《菊花醉》第四章(2)
阿牛答应着去了。
  不一时,里正随他来到了河湾,见那女子虽死,但面目安祥,不像是凶恶而亡。里正端详了一会儿,不认识,断定不是附近的村里人。就吩咐阿牛在此看守,他回去多喊些人来,弄一条苇席,把女子葬埋了。
  里正刚下得河滩,就听阿牛急声呼喊,忙又折转回来。见阿牛手里已持了帕方巾,上面隐隐有字。里正问:“阿牛,你拿的么子?”
  阿牛把方巾递给他,说:“我想把她摆正些,见她怀中露出这一块方巾,上面有字,就把你喊转来。”
  里正凑近了观看,见那方巾上面,是一首诗。字迹虽被水浸泡,有些许跑墨,但因是用上等的徽墨写成,故而还可依稀辨认:
  ○流不断○情根,
  花落无归有泪○。
  红○流○○片水,
  情根○尽美人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有点看不清楚。里正说:“阿牛,你年轻眼力好,来看看这小字写的是么子。”
  阿牛说:“阿伯,我啥时候能看得懂字,就好喽。”
  里正才想起阿牛是目不识丁,就努力地睁大了昏花的老眼,仔细看去,只见断断续续地写道:
  寒夜○苦,○思不○,○○欲暖,无○不能○○耳。莲姐○○○○之苦,为弟○○如○也。胡○宝○○谨防○知,○害小○○也。
  里正看完,寻思了半日,不得要领。摇了摇头,就要往村子里喊人。阿牛问他:“阿伯,这方巾上到底写的啥子么?”
  里正说:“几句诗,也不晓得么子意思。倒是后面的一句话,好像能猜测一些来历,可惜多半被水冲得模糊不清。”
  阿牛问:“那就没得写个名字啥子的?”
  里正说:“名字倒是有的,么子莲妹,还有么子胡啥子宝,咳,鬼才晓得咋个回事。我看你还是莫操心喽,赶快找人把她埋了,才是正经营生哩。”
  里正说着就往河堤下走。
  阿牛又在后面喊道:“阿伯,你快转来。我有得话说。”
  里正转回身来,嘴里抱怨:“你又有么子话说?我看你是想堂客想得昏迷了,说胡话哩。见了个女鬼也不舍得了。”
  阿牛一本正经地:“不开玩笑,真的有话说。”
  里正问:“你有么子话说,快快说来。等一会天气热了,尸身会有味道的。”
  阿牛说:“你方才说的么子胡宝,我倒想起一个人来。”
  “你想起了哪个?”里正漫不经心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八月十五县城里发生的事情?”阿牛问里正。
  里正迷惑不解地说:“哪桩事情?”
  阿牛说:“就是‘天泉’茶庄的胡老板被害的那件事情唦。他有一个儿子,就叫胡嘉宝。”
  里正闻听,精神一振,问:“你是咋个晓得的?”
  阿牛说:“去年八月十五,我正好到城里表哥家里去耍,赶上了。那天,益阳和岳阳的两个知府都来了,带了几千兵马,把胡家的人杀得血流得像小河,吓煞人。胡老板的两个儿子都给逮走喽,听说胡老板的堂客当场就被吓死。那么大的老板,说破家就把家破了,死的死亡的亡,好凄惨呦。”
  里正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后来听说那胡么子宝给放回来哩。那个胡么子儿子却不知是死是活,没得下落了。”
  阿牛说:“今年过年的时侯,我还去过一趟的,只听说现在‘天泉’茶庄的股份一大半都让‘安福’酱园的吴老板买去了。胡老板的小儿子叫胡啥子来哉?噢,对头,叫个胡英。开始说关在岳阳,要杀头,可后来也没见杀头,人也没得音信了。”
  里正叹了一口气:“这女子要真是那胡么子宝的么子人,就还要给他们家送个信去。我上次听乡约说,办他们胡家案子的岳阳府张大人,因为有功,被调到曾大帅的营里去效力了。”
  阿牛问:“曾大帅到哪里去啦?”
  里正说:“长毛党在南京城得了势,立了么子太平天国,做了皇帝。曾大帅去那里打仗,大清的江山,全靠咱湖南人为他卖命喽。哎,对了,前几天曾大帅又要招兵,你这次可逃不脱了。”
  阿牛一听,愁苦地说:“阿伯,不瞒你说,要不是我的老母,我早就报名去喽。在战场上死了也做个饱死鬼唦。”
  里正抬头看了看太阳,已经从东边的树梢头探出来,日头有些热了。就说:“阿牛,既然你如此说了,那你就辛苦一遭,去县里胡家打探一下,看是不是他们家的人。”
  阿牛说:“阿伯,我去是冇得麻烦,可我还没有吃饭呢。哪里走得动这么远的路?再说我妈也饿得叫唤哩。”
  里正说:“罢了,你随我去家里,挖一升糙米去。不过,要算我借与你的。”
  阿牛不乐意了:“你既是这样说,那我就不去喽。去县城送信,是公差,又不是我自家的私事。为么子要我借你的米?”
  里正见他难缠,摆手道:“好喽好喽,我不与你两个纠缠。你快把这女娃扛起,先放在你的家中,挖米做饭吃了。然后去县里打探,要快去快回。”
  阿牛又说:“为啥子要把死人放在我的家里?”
  里正严词道:“人是你看见的,又是你捞上来的。现在你说她与胡家有牵连,白白吃了我的米,不放在你的屋头放在哪个家里?乖仔,你莫要想差喽,万一是胡家的啥子人,你可就有好事情。胡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在你幺儿辛苦的份上,拔根毫毛,就够你吃上半辈子的。嗯,这话说得我都动心了,要不是我年迈力衰,哪里能轮到你捡这样的便宜?你要再不干,我就另找他人。”
  

《菊花醉》第四章(3)
阿牛听他如此说,不敢还嘴。低了头去把女尸扛起,就往家中走。
  虽是死人,到底是个软绵绵的女人,阿牛从没有这样近地接触过女子,心里便起了异样的感觉。复又想起里正老倌的话来,假如真是胡家的女子,那他阿牛的时运就要转了。
  二
  曾经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的胡家大院,现在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自从去年八月十五事变至今,“天泉”茶庄经历了差点破产的危机。先是各地分号的账目出现混乱,有些主事的掌柜干脆就携款跑了。收购的茶叶也没人加工,加工好的茶叶没人去卖。欠账一个不少,每日里都有人上门讨债。货款却无人收,具体数一概是糊里糊涂。
  钱庄银柜登门收息,湘沅与哥哥胡嘉宝商量。嘉宝是任么子也不愿意问事,只说:“你自己看着办吧。”与湘莲说起,湘莲也是没有兴趣,倒是与哥哥整日里厮混在一起,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湘沅无奈,只好与茶庄忠厚的老人合计,把几处田产抵了账。又把远处的茶庄分号转让了出去,买主就是刚从岳阳回来的吴孝增。他开始并不出面,而是让人把价压得低到几乎拱手相送才出面,以略高价盘下来,使湘沅感激不已。
  大姐、二姐她们都随丈夫回去了。花郁青已随母亲回了古丈。湘芸也不听妹妹的劝解,护送丈夫的灵柩回岳阳洞庭湖安葬,不愿意再回娘家来住。茶庄眼看开不下去,湘沅只好把所有的茶园和产业都变卖了,折成现银,存入钱庄。加上家里爹爹留下的银票,大约尚有二三十万两银子。
  多余的家人伙计,也被湘沅发散了,成家的都给了几百两安家费,年轻的也每人付了几十两银子。前面的几进院子,全卖给了吴家。她与哥哥姐姐只留了后面两进院子,一进是哥哥与弟弟原来住的,一进是自己与姐姐随父母亲住的。与前院之间的月亮门也已封死,只从东大门出入。
  邵阳文家公子名叫文廷玉,今年春试中了一甲第三名,是个探花,分到翰林院做编修。喜讯传来,湘沅并不高兴,因为去年时节,文家的老爷太太怕受牵连,已经派媒人来过,有悔婚的意思。湘沅也不强求,应允了。后来听说文廷玉坚决不从,说如果因此事而悔婚,那他宁可不再读书,而愿意与湘沅一起做个罪人。湘沅听得此话,冰冷的心里又泛起点温暖,但也并未有何表示。
  湘沅亲自去岳阳不下十几次,到处打听弟弟的消息,为此花了不少银子。吴孝增曾对她说:“妹子,你不要再白白地扔银子啦。我和你弟弟关在一起,见过一面,他是朝廷的钦犯,肯定活不成了。”吴孝增没有把胡英托他的书信拿出来,是因为他没费劲就把“天泉”茶庄的大半产业弄到了手。他的“乾茂升”茶庄声誉鹊起,下一步他就准备娶花郁青了。
  湘沅告诉吴孝增,只要能把弟弟救出来,她就是倾家荡产也愿意。哪怕是死了,也要见到尸骨。吴孝增开始还陪她去了一趟,后来自己要南北奔波开茶庄分号,也就顾不上了。
  吴孝勤也随张槐到曾国藩的大营去了,岳阳城里谁也不知道胡英是死是活。刑房书办是新来的,查遍了案卷,也没有胡英的名字。他收了湘沅一千两银子,亲自带她去监狱里查看,原来的狱卒都不在了,新来的也无人知道此事。
  湘沅绝望了,回家后闭门不出,日夜哭泣。花郁青过年捎信让她到古丈去,她也没去。哥哥与姐姐两个人每日里聚在一处,嘻笑打闹,完全是一副没有心肝的模样,令她气恼。但只有这么一对亲人了,她又不想闹得不愉快,也就随他们去。
  上个月,文家有了音信,送了礼帖,说要迎娶湘沅过门,日子看在六月初六。过了门,湘沅就要随丈夫进京。湘沅自己批了帖子回去,到父母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回来就把嘉宝与湘莲叫到了一处,说:“哥、姐,今天妹妹有话要对你们说。”
  胡嘉宝自从受了惊吓,更是少语寡言。湘莲倒是容光焕发,一副轻松的样子。
  湘沅说:“你们的年龄也不小了,不为别人操心,也该为自己考虑。咱们家遭此巨变,爹妈死于非命,弟弟又下落不明。你们对茶庄的事不闻不问,我只得变卖祖业,以求自保。目下邵阳我的婆家来下婚帖,我已批了回去,六月初六我就要走了。从此后,这个家就剩下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