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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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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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厮撅着嘴说:“你总是这么热心,别人未必实诚。昨晚我就见前院的客人,”他说着朝草房那边拱了一下,“把墙上挂着的种子就偷了。”
  汪醒陶警觉地问:“偷种子?不可能吧?陈传表侄连茶都不喝,他要种子干啥?”
  小厮往麦金农睡觉的西屋瞥了一眼,悄声说:“我瞧这几个人来路不正呢。”
  汪醒陶说:“如何见得?”
  小厮说:“你那个表侄贼眉鼠眼的,好像心里有事。那个姓杨的,说是中国人,怎么有那么大的一个鼻子,还有那眼珠子,像猪眼珠子一样。他身上还有一股子骚气,你没闻出来?”
  “小小年纪不要胡猜乱想。我表侄就是那副样子,到哪里都没有正经形状。那个姓杨的在海外生的,也许就有异族血统。他那味不是骚气,那叫狐臭,山下村子里的二蛋爹就有。一到夏天,顺风几里地都能嗅到。”
  小厮说:“反正我觉得他们跟那年来的胡少爷大不相同。”就拿了菊花瓣,进锅屋里去了。
  汪醒陶伏下身,用家纺的白粗布手巾蘸了水擦脸,心中对小厮的话却费开了思量。童言无忌,也许他说的有道理。表侄多年不来往,忽然登门,还带了这样一位怪人,要买啥茶树种子和树苗,莫非真有啥企图不成?
  他匆匆地擦了脸,起身朝院门那边走。院门的草房檐下,挂着不少茶树种子,那都是他历年积攒所留下了的。有不少种子都是从珍贵的野茶树上采集的。因为他的茶园面积所限,无法进行大规模的试种。去年胡英来访,送了一些给他。说好了过两年再来时,帮汪醒陶买些地,进行试验。
  走到房檐下,汪醒陶大吃一惊,见一溜布袋中,少了两三只,其中就有他精心培育的舒城墨菊品种。要说此事,也不是他疏忽大意,因为茶树种子虽然珍贵,但偷种子的事情在茶区好像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茶农之间,互相调剂品种的事经常出现,却无人想着去偷窃。
  

《菊花醉》第五章(8)
汪醒陶紧走几步,去拍门,谁想一推就开了。只见里面铺盖依然,那个挑担的苦力仍在酣睡,却独独不见了陈传的踪影。他上前把苦力喊醒,问:“我的表侄呢?他到哪里去了?”
  苦力连日辛劳,正睡得香甜。猛地被惊醒,摸不着头脑,回答说:“表侄?谁的表侄?”
  汪醒陶说:“我的表侄。就是陈传,与你一起在这屋睡觉的,怎么不见了?”
  苦力这才清醒过来,看了一眼空铺,说:“我也不知道。他不是说要到麦大人那儿去睡的吗?”
  “卖大人?哪个卖大人?”
  “就是那个大个子麦大人呀?”
  “他不是姓杨吗?咋又姓卖了?”
  苦力知道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就支吾道:“我也不清楚,我听你表侄喊他麦大人来着。”
  汪醒陶转身出来,就朝西屋走,他想可能表侄是嫌苦力脏,不愿意与他睡也是有的。这个陈传就是个穷讲究,越是没银子越是摆谱。
  小厮已经把饭做好,见他过来,就问:“喊不喊杨大人?”他用手指了指西屋。
  汪醒陶急于知道情况,来不及回答他,就把西屋的房门拍响了。
  过了半晌,才听麦金农应声:“是谁敲门?”
  汪醒陶在门外说:“是我。汪醒陶。”
  麦金农说:“是汪先生呀?门没有关死,你可以进来。”
  汪醒陶推门而入,见屋内的两张软床上,却也只躺了麦金农一个。他的头立时大了。
  麦金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说:“汪先生,昨晚上你的茶真是太好了,我睡的也很好。乡村真安静,与约克郡的家里一样的安静,非常好。”
  汪醒陶顾不上听他的赞美,也没听懂约克郡是何含义,有点着急地对麦金农说:“杨先生,你见到我的表侄了吗?”
  麦金农从床上下来,一边穿外衣一边说:“你的表侄?陈吗?他不是在前边睡觉吗?”
  汪醒陶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说:“他没有在前边睡觉,他跑了。”
  麦金农大吃一惊:“跑了?为什么?”
  “我哪里知道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你呢!”汪醒陶说,“他一向不喝茶,不懂茶,却莫名其妙地把我的茶叶种子偷跑了。而且,还有一袋是最珍贵的。”
  麦金农呆住了,脸色变得苍白:“上帝,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汪醒陶生气地说:“我倒要问你为什么?是他把你领来的,又是你要买我的茶叶种子。现在他不见了,怎么见得不是你们串通好了,来蒙骗于我呢?”
  “绝对没有此事。”麦金农连忙辩解,“我是要考察茶树的栽培,但我是在上海才认识他的。我只是雇用他给我带路,到你这里来还是他提议的,我怎么会与他串通呢?”
  汪醒陶不相信,追问道:“那你在上海又是怎样认识他的?你说与他无关,这话你对知县大人说去便了。我现在就把你送到县衙,由知县大人来断个是非曲直。”
  麦金农赶快摇手道:“孬,孬,汪先生,请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与陈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偷你的茶树种子,我真的不清楚。但我可以赔偿你的损失,你说需要多少钱。好吗?”
  汪醒陶见他说得诚恳,叹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过,我不需要钱。我的茶树种子,那是世界上也没有的呀,那是我十余年心血才栽培出来的。是集舒城茶与菊花于一体的混合茶,制出来的茶叶就是像茶又像菊。”
  麦金农大吃一惊,听汪醒陶的话音,好像是植物栽培学上的一门新方法,叫做嫁接法。这种方法是把两种不同性的植物移接到一起,使它具备两种植物的性能,结出的果实也同样具备两种口味。这样先进的方法,难道已经被这个山村的茶农研究成功了?
  他兴奋地握着汪醒陶的手:“哎呀,你真的把两种植物移接到了一起?而且还结出了果实?”
  汪醒陶被他的话迷惑了:“什么植物?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把你送往县里,让知县大人来问你,到底你与我的表侄是如何计议的。”
  麦金农有点疑问地说:“你说把茶树与菊花嫁接,这怎么可能呢?一个是木本植物,一个是草本植物,怎么可能嫁接成功呢?”
  小厮在门外听了多时,这时忍不住进来说道:“你别胡说八道了,快说说怎么了结这事吧。”
  麦金农从兴奋中回过神来,见眼前的两个人面色难看,知道自己是无法与他进行科学的交流了。就转身去翻行李箱,要去拿出自己编写的《世界植物图志》,想给他们进行启蒙教育。谁知等他打开行李箱,却大叫起来。
  汪醒陶与小厮都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麦金农脸色变得很难看,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地说:“他把我的钱,我的钱全偷走了。还有我的护照,也不见了。”
  汪醒陶一愣,他刚才确实怀疑这个大个子是与陈传串通好的,来偷他的茶树种子。现在见他面色巨变,箱子里除了衣物和一些镜子、铲子、杯子之类再没有别的,也就相信了。
  他气愤地说:“这样的人你怎么能雇他呢?”
  麦金农顺口答道:“是英国领事推荐的他,说他驯服聪明,又忠诚老实。”
  

《菊花醉》第五章(9)
汪醒陶愕然说:“英国领事?你认识英国领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麦金农手足无措地说:“我是英国人,我不是坏人。我是搞植物学研究的,请你们相信我。”
  汪醒陶大吃了一惊,小厮则吓得跑出了门外。两个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五
  舒城县衙座落在估衣巷的旁边,是一处明朝万历年间建筑的院落。衙门口的石狮子,脑袋被打破了半边,一条腿也折了,下面用一块青砖垫着,勉勉强强地蹲坐在那儿看门。
  这还是当日太平军陷落舒城时,与清军及团练进行街巷肉搏战时留下的痕迹。
  大门是两扇厚达八寸的青棡木做成的,每扇门板上都镶了四十八枚铜帽钉。两副铜做的门环,是雕刻了花纹的,有一只的把手已经飞去,据说是闹太平军时,被乱民偷走了。
  大门两边的影壁墙上,用颜料涂写了四个大字:
  肃静
  逥避
  按大清的律令,各衙门的办公时间,都是卯时点到,辰时就已经吃过早饭,该干啥就干啥了。
  直到辰时已过,才见快班的两个差役懒洋洋地把大门打开,打了几个哈欠,歪斜着身子,在那儿站班。路上的行人,都低了眉快步走过去。
  一个眼里长了萝卜花的差役问:“二哥,昨晚又弄了多少?”
  另一个年长的、腰有点驼背,嘴里叼着个大烟袋,“噗哧噗哧”地猛吸了几口,然后闭目屏息,很享受的样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睁开双眼,用衣袖抹擦了几下眼屎,说:“弄了个屁!都是些穷鬼,打官司都掏不出状子钱,哪里有点油水。”
  萝卜花抱怨道:“再这样熬着,老子也受不了啦,干脆投李大人的淮军去。”
  驼背说:“你年轻力壮,又没有老婆孩子拖累,去就去呗。人活百岁也是个死,死哪儿不一样。”
  萝卜花不乐意了:“二哥,这话说的,我不乐意听。好像我一当兵就是个死?”
  驼背说:“人活着都得死。谁能不死?早死晚死不一样罢了。”
  萝卜花啐了一口:“你个鸟嘴里出来的都是屁话。”
  驼背没理会他,突然大喝了一声:“嗳,说你哪。在那儿鬼鬼祟祟地干啥呢?这是县衙门,不是你们家的牲口圈!”
  萝卜花定睛看去,见估衣巷口露了个人头,一闪又没了。
  驼背说:“老五,去看看,是哪家的鸡。”
  萝卜花胆怯地:“二哥,我心里跳得厉害呢,还是你去吧。”
  驼背把烟袋锅朝石狮子屁股上一磕,回手插在腰带上,把水火棍拎在了手里,不屑道:“就你这囊包,还要去投军?”
  驼背躬着腰,转过巷口,伸手就从巷子后面拽出一个人来。那人被他逮住了辫子,直喊疼痛。驼背并不松手,嘴里说道:“疼?它不疼你谁疼你?等会到了大堂上,老爷的板子更疼你■。”
  萝卜花一看擒住了,跑上前来对准那人的臀部就是一棍,打得那人“妈哟”一声,几乎跪倒。
  驼背把那人拖到门前,已累得气喘吁吁,蹲在旁边歇息去了。萝卜花把棍一举,说:“你是谁?躲在那儿干啥子?”
  那个人抬起头来,却是陈传。
  原来,昨天晚上陈传听得麦金农要去湖南找什么胡英,又要去祁门找红茶。心里思量,本来要不让他担那些沉重的茶树根和植物标本,他倒是很乐意陪着这位洋人天南海北的到处走走,欣赏风景。可是这一个月的苦力,他实在受不了啦。
  看着麦金农在那儿与汪醒陶说个没完,陈传心里烦躁不安。他溜到了西屋,想躺下歇息一下,考虑下一步自己如何打算。当他一眼看到麦金农的行李箱没有关严时,一个念头突然跑进来,他想看看箱子里倒底都有什么宝贝。
  他朝外窥了一下,见无人注意。苦力已经在草屋里睡熟了。小厮在不停地烧水。汪醒陶陪着麦金农坐在堂屋里聊天。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蝼蛄与蟋蟀在比着嗓音鸣叫。月光清凉如水,洒了满地。
  陈传把箱子轻轻地打开,只见上面是几件衣服,衣服下面是一些稀罕的玻璃器具。他弄不懂也不感兴趣。再往下一翻,在一个小夹层内,他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差点喊了出来。夹层里是一叠钱庄的银票,粗粗一数,竟有近万两。另外还有外国钱,上面的字他不认识,但想来可能就是英国人常说的英镑。银票的下面,还有一些银锭,看样子有几百两。
  陈传觉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他走到门口,听了听动静,堂屋里还在说话。陈传把箱子盖放下,走了出来。山间的秋夜尽管清凉,但他的衣服后背却被汗水湿透了。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头脑立即清醒了。要是为英国人当差,就是加上他的爷爷带孙子,也不可能挣那么多。这可是到嘴边的肥肉,如果他不吃,那他才真是十三点,大傻瓜呢。
  想到此处,他转身回屋,掀起箱盖,神速地把银票与英镑全数拿起,装进自己的衣兜里,拔脚就要朝外走。想了想,回身再把那些银锭取了,一并装入口袋。把箱盖关严实了。
  来到院中,他长吸了几口气,镇定了一下自己。到了堂屋门口,故作惊讶地说:“你们还在说呀?还睡不睡觉了?我可是等不及,先去睡了。我要到草屋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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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五章(10)
汪醒陶顺口问了一句:“为何要去草屋睡?”
  陈传答道:“我怕等杨大人睡觉时再打扰我。”
  他说着就朝院门走去,到了院门前,忽然看见檐下一溜布袋。猛然想起汪醒陶说的那是各种茶树种,心想既然洋人都要出钱买,看来这玩艺确能赚钱,就顺手摘了几袋。他穿过草屋,轻轻地打开院门,来到山道上,乘着月色,迈开大步就小跑起来。
  陈传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怕被表叔与麦金农发觉了,追赶过来。一气跑了三四里地,他已累得浑身颤抖,四肢乏力,再也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山石上,想歇息一下再走。
  刚坐下来,就听不远处有狼叫起来。山道两边的树叶,也被夜风刮得哗哗作响。他吓得头皮发紧,几乎尿了裤子。不敢再作停留,就继续咬着牙往县城方向一步一步捱了下来。
  天明时分,他到了县城。进城找了个包子铺,吃了一大盘子水煎包,喝了两碗糊辣汤。觉得肚子里有了依靠,两腿重又增添了些力气,就要出城经合肥转道南京回家。
  出了包子铺,一个念头让他住了脚。虽然他暂时逃了出来,但天一明肯定会被发现。说不定半夜里麦金农就发觉了,这会儿已经追来,还到县衙报案了呢。要是那样,他不出舒城的地界,就会被抓获。作为窃贼,被关进牢狱的滋味一定不如挑担好受。再说,表叔知道他的家,他还能回去吗?上海就更不用说了。想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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