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到,这队太平军中,有一个刚参加队伍的小战士夜里起来撒尿。借着暗淡的月光,见一个小尼姑蹑手蹑脚地拎了什么,进观音殿去了。小战士心中好奇,就悄悄地跟了进去。只见小尼姑的身影一闪,隐在观音像后不见了。小战士判断这个小尼姑肯定是在偷情,心想这个庵里的尼姑都不是好人。老尼姑与自己的头目天天睡在一起,晚上老是嗷嗷叫,弄得大家心猿意马。许多新参加的太平军都议论纷纷,说原来听闻太平军有严明的纪律,“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现在看来不是么子回事?
他后悔没带武器,否则,抓住了淫尼,一刀宰了她了事。
等他转过观音像,正两手作势,准备捕斗时,却大吃了一惊,观音像后空无一人。他左右搜寻了一遍,殿里只有这几尊佛像,并无它物。他站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看到的是鬼魂?早就听说慈云庵的静贞师太是被害死的,莫不是借了小尼姑的身体,还魂要来报复?
想到此处,他只觉头皮发紧,发根酸麻,似乎要竖立起来。他刚想离开,听见扑愣愣一阵响动,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向他面门扑来。他没命似的惊叫一声,却发不出声音。那东西擦着他的脑壳飞过,原来是一只蝙蝠。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才发觉裤裆里湿乎乎地,用手一摸,还热着哩。他不敢迟疑,手脚并用地要朝殿外逃去,但却被眼前的事情吓坏了:只听一声轻微地细响,小尼姑竟然从观音像后出来了,而后无声无息地飘出了殿外。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子里的,直到躺在地铺上,听着身边那些太平军磨牙放屁打呼噜的声音,他还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还没有等到他来得及再仔细探究这个秘密,曾国藩的湘勇就打过来了。天刚放亮,他们就奉命撤出了岳阳,到城外设伏。
第二天晚上的包围战,小战士的头目被削了脑壳,他自己的腿上也中了一箭。等把曾国藩的湘勇赶出岳阳,大队太平军也没有进城,而是一直追下去了。
小战士腿伤不便,就央求与他一起入伍的同伴,偷偷地开了小差。
当天晚上,他们俩悄悄地潜回了慈云寺,要再探察一下观音殿里的秘密。大战后的慈云寺,与岳阳城一样,成了一片废墟。
太平军的围城部队恰好是从城东北角攻入的,慈云寺被一把火烧了大半。寺内寺外,还存留有不少的尸体。
他们俩也不敢点火,借着月光,摸进后殿,所幸观音殿还没烧完,留了半边。西边静慈法师住的的禅房有防火墙阻隔,却完好无损。他们摸到了跟前,见屋门大开,轻轻地喊了一声:“法师?法师?”
无人应声。
两个人壮着胆子进去,摸到了里间,一股腥气扑鼻而来。走在前面的小战士忽然被绊了一脚,弯腰一摸,是一只人手,吓得他惊叫了一声。
同伴赶紧在身后晃着了火折子。借着光亮,两个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目瞪口呆,如同中了孙悟空的定身法。
只见地下和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静慈法师与两个小尼姑。她们都被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睡在那儿,身上到处都是血。静慈法师死得更惨,半个身子在床上,半个身子在地下。她双眼睁着,一只手向前伸去,好像要抓啥子似的。一个小尼姑,半躺在墙角,身子侧着,好像睡着了一样,只是下身还在流血。另一个小尼姑,完全仰面朝天,四肢张开。一脸惊恐,身子下面有一些粪便,想必是吓得拉了屎尿。
小战士忽然觉得胃里一阵发紧,赶紧回身跑了出去,连腿上的箭伤也不顾了。到了外面,他蹲在墙根处,就是一阵干呕,晚上吃的糙米饭全吐了出来。
吐完了,感觉心里舒坦了一些。他刚要喊同伴去观音殿里再看看,就听同伴在里面失声叫道:“快来唦,还有一个活的!”
三
曾国藩虽然奉皇上的旨意操办团练,但并无印信关防。于是,他便以私人名义与各州府县写信,一旬之内,连发三道手谕:
一是各州府县清乡捕匪,或就地正法,或解送省城;二要从各地乡民中,挑选健壮凶狠者送省里集训;三是向地方乡绅以及富豪摊捐派款,作为团练的粮饷。
同时,老曾还亲自拟订了一个派捐章程,从六品官到九品官,都可以捐买,还明码标了价钱。凡是认捐的土豪劣绅,都发给一纸捐银执照,以便将来作为向户部领取捐官的凭证。就是说,只要有钱,人人可以当官。
《菊花醉》第六章(5)
各州府县果然闻风而动,整个湖南大地除去被太平军占领之地,是鸡飞狗跳,乌烟瘴气。明抢暗拿的有之,强取豪夺的有之,寻衅报复的有之,借机敛财的更有之。
吴孝增早晨起来,只穿了一件团花湘绫薄衫,到前院里给父母请了安。又特地去看了一下姐姐吴翠薇,说了几句话。
回到后院,坐在罗圈椅上,唤细妹为他端来一杯莲子羹。他喝的莲子羹与寻常的不同,里面是加了极品的安化松针茶水煮的。吃了早茶,唤细妹伺候他更衣梳头。
一年过去,细妹已经长高了两头,身体也开始发育,胸部的两团花朵,也有了鼓凸的花蕾。额上的绒毛显得柔顺惹眼。皮肤渐渐发亮,有了些光泽,这是一个女孩向姑娘迈进的迹象。
看着细妹在他身前身后地忙活不停,吴孝增忽然用手摸了一把细妹的胸部:“细妹,你女娃儿长大喽。”
细妹猝不及防,脸刷地红了,又气又急,但不敢发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就掉下了几颗泪珠,低了头只顾梳发。
吴孝增见细妹这样,伸手把细妹的下巴捉住,往上抬起了,笑道:“呦,细妹子,知道害羞了?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喜欢你。你要清楚唦。好了,不逗你喽,快点梳洗完,我还要去长沙。”
细妹匆匆忙忙地伺候好他,看门的表叔早已把船准备好了。吴孝增刚要出门去码头,只见县里的衙役过来,单腿跪地行了个礼,说:“四爷,知县大人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吴孝增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我又不是县太爷的老倌,有啥子事要商量?”
嘴里说着,脚步却往县衙这边走来。
进了县衙,刘知县早在门内等候。与吴孝增见了礼,两人走到公堂后面的密室里坐了。刘知县就把曾国藩的来信给吴孝增看了。
刘知县说:“安化县的摊捐派款困难不大,团练也已经有了两千人随鲍余年走了,再招集些青壮年也还可以。难就难在清乡抓匪,好多有过前科的强盗土匪都已经参加了团练,还到哪里去抓土匪呢?”
吴孝增说:“难也得抓,抓住就是钱。前一段茶叶生意亏本太大,要趁此机会捞回来。这叫做茶叶亏了土匪补。把捕快撒出去,碰到不顺眼的人只管抓就是。”
刘知县为难地:“那要是抓了良民呢?”
“良民?谁是良民?说你是良民,你就是良民。说你不是良民,你就是刁民。你老倌花钱叫你当知县,图的个啥子?图的不就是你说话才算数吗?莫非你是个傻瓜?”吴孝增教训他道。
刘知县茅塞顿开:“那就叫他们去抓。”
吴孝增说:“慢着,对他们说明白喽,抓一个土匪赏五百文,从保释金里提取。保一个人收五十两银子。”
刘知县不明白了:“那抓了再保释,如何完成省里曾大人的定额呢?”
吴孝增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快班抓的人,被你放了。回头再让那壮班去抓。”
刘知县醒悟过来,拍手称快:“妙哉,妙哉。你抓了我放,我抓了你放。他们受罪,咱们赚钱,这个官好当。”
吴孝增说:“要说,还得感谢长毛军哪。要不是他们造反,朝廷急需用人,哪有这种机会?赶上太平盛世,你敢这样子收钱?除非你是个傻瓜。”
吴孝增出了县衙,忽然想起一事,回身走转来,对刘知县说:“差点忘记了。上次那个给胡家报信的阿牛,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四哥有啥子吩咐?”
“他就是一个很好的土匪唦。”
县里的捕快到了马路口时,阿牛正光了膀子,在河湾里捕鱼。捕快原来是认得他的,不由分说,上去把他新买的鱼网,用刀割断了。他不知出了啥事,连问:“我犯了么子法?你们毁我的鱼网?那是我五两银子买的。”
捕快说:“就是因你啥子法也冇得犯,才抓你。”说着把他捆了。
阿牛连声叫屈,捕快哪里肯听,与其他被抓的百姓拴在一起,牵了向县里走来。
阿牛的妈已经死了,还是那次阿牛去胡家报信,从里正老倌家里挖了一升糙米,做了一锅干饭。等阿牛走后,瞎眼老婆婆因饥饿得太久,忍不住多吃了两碗,活活给撑死了。
阿牛带领接湘莲尸体的胡家家人来时,老母已经做了饱死鬼,在去天堂的路上哩。家人回来与湘沅说了,湘沅命雯儿拿了五十两银子,叫阿牛把老母葬了。
乡邻们知道阿牛有了银子,上门提亲的就接连不断。阿牛去找里正老倌拿主意。里正老倌正好有个小女儿,今年才十二岁,就要许配给阿牛。阿牛嫌老倌的女儿太小,死活不肯。气得里正老倌也不愿意多管他的闲事。婚事就这样拖了下来。
到了县里,开始提审。刘知县提醒大伙儿说,只要有人能担保他是良民,就可以放人。阿牛想了半天,只有里正老倌能为自己担保,可是因为不愿娶他的女儿,已经把老倌得罪了。
到了第二天,抓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捕快吓唬阿牛:再不找人担保,就要送往省城砍头了。
阿牛吓得三魂丧了七魄,思索得脑壳疼了,终于想起来保人。他对捕快说:“我想起来了,我找胡家的人给我担保。”
捕快啐了他一口,说:“你是啥子东西?要找胡家担保?就是大人同意,胡家哪个能为你担保唦?现在他们家只剩下胡嘉宝一个人了,还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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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六章(6)
阿牛:“不是有一个小姐吗?人好得很。”
捕快:“你是说八小姐吧?人家早就出嫁喽,随她男人到京城享福去了。”
阿牛哀求道:“你就帮我去找一下,看他们家还有啥子人。”
捕快:“我帮你找,你给我啥子报酬?”
阿牛:“我送你一两银子好不好?”
捕快笑了:“你这个穷鬼,连堂客也讨不起,还有一两银子?”
阿牛赌咒:“骗你是乌龟王八唦。”
捕快见他说得认真,就去了胡家。来到门前,见大门紧闭,摘下水火棒一连敲了几声。过了好久,才听有人来到门内,问道:“是哪个?”
捕快说:“县衙门的。”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丫叉脑壳,原来是翠儿。她见捕快穿着公人衣服,问:“有啥子事情?”
捕快道:“有一个阿牛,你们认不认得?”
翠儿当时就摇了摇头,说:“不认得。”
捕快说:“你再想想,那次六小姐出事,来你们家报丧的。”
翠儿想了一下,说:“是有这么回事。你到底要做啥子?”
捕快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翠儿听了:“这个我做不了主。你等到起,我给你问问小姐去。”
捕快奇怪地问:“你们家小姐回来了?”
翠儿说:“不是我们家小姐,是古丈的表小姐。”
花郁青是昨天到的安化。她是接到了大哥的书信,说是已派人在岳阳找到了花飞虎的尸首,正在运往古丈,叫她带人到安化迎接。花飞龙因为战事紧急,不能回家,让她把二哥的丧事办了。
花郁青因胡英的书信被吴孝增将了一军,心情尚未完全平复。此时二哥的噩耗,更是雪上加霜。不敢告诉母亲,与三哥商量了一下,只得强撑病体,带了菊湘与家丁赶到了安化,暂住在姑爹家里。
只是胡嘉宝已经疯癫,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嘴里不停地说:“是我害了爹妈。是我害了弟弟。是我害了表姐。是我害了舅舅。”与他说话,也不理你。
吴翠薇要履行婚约,却被吴仁义与吴孝增阻拦。说胡嘉宝已经是个废人,你嫁给他做啥子?吴翠薇没有办法,就拒绝嫁人。只是有时抽空过来看望一下,与翠儿抱头哭泣一阵子。回忆起从前胡家的繁华似锦,便有恍如隔世之感。
湘沅远嫁了京城,雯儿也跟着去了。原来的家人都被辞散了,两进院子兀自显得空旷荒凉。
翠儿进来禀报时,花郁青正在后花园的小屋子里。
小屋里的桌子与小床上,仍像以前一样地干净,那是翠儿每天都来打扫的原因。
一种深深的忧伤气息,弥漫了小屋。
睹物思人,使花郁青已经流干了泪的眼窝里,又湿润了。她拿起一束风干了的菊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像又闻到了盛开时的芳香。
一缕阳光洒进来,菊花仿佛有了光泽。花郁青用手指轻轻地把菊花瓣捻碎了,紫红的花屑如一缕琥珀,从她葱白似的手指缝里洒落。花郁青木然地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碎了的菊花瓣一样,落入尘埃,零落为泥了。
菊湘陪着翠儿,来到小屋,向她说了一遍捕快的来意。花郁青收回忧郁,果断地说:“这个保要担的。菊湘,你去拿银子,随公人去县里,就说我花郁青愿意担保。那个知县不是去过咱们家么?你应该认识的。”
菊湘答应一声去了。
刘知县听捕快回说古丈的花小姐要出面担保阿牛,就赶快派人去通知了吴孝增。
吴孝增闻讯立刻赶到了县衙,对刘知县说:“果然如我所料,花郁青昨天来到,我已听人说了。只是男女有别,我不好贸然相见。”
刘知县诡秘地一笑:“我就疑心四哥连长沙也不去了,这么看重一个穷崽子,是有啥子名堂。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牛也。”
吴孝增说:“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事你得帮我,再逼她一下。你就乘机去拜访她一次,顺便探探她的口风,问她想明白了没有?”
刘知县摸摸脑壳,有点畏难情绪:“做这个大媒,我倒是乐意。可我就是有点怯她,天生就是一个冰美人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