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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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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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知县摸摸脑壳,有点畏难情绪:“做这个大媒,我倒是乐意。可我就是有点怯她,天生就是一个冰美人唦。”
  吴孝增冷笑了一声:“等到了床上,她就不冰了。”
  四
  当再次听到有人下来时,胡英已经快要昏迷了。
  将近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已经快要把他的身体折磨垮了。头发长的过了腰际,胡子也把嘴都遮住了。脸部的皮肤苍白而没有血色,手腕与脚踝处的创口,也结了痂,长出了新肉芽,成了一圈红得发亮的印痕。只是由于在黑暗里呆得太久,两只眼睛的瞳仁更黑更亮,眼白也清如安化银毫。偶尔一瞥,露出两道寒冷的清气。
  在吴孝勤没有离开岳阳之时,胡英曾经求他带过信,让妹妹来看看他,并给他带一些衣物与书籍。如果可能,送点银子进来更好。吴孝勤都答应了,但胡英始终未见到妹妹。吴孝勤告诉胡英,他的案子是死罪,最好还是不要连累家人。而且他们家也已经被官府抄了,幸亏吴家担保,才保留了宅子与茶庄。
  胡英从此就死了心,每日里背诵《论语》《大学》,抑或唐诗宋词以及古文,凡是能想起来的他都背。他怕失去记忆,更怕失去说话的能力。静下心时,他会背诵《茶经》,把天下的名茶回味一遍,尤其是自己研制的“安化银毫”与菊花的窨合。分析用花量与茶叶的比例,还有炒制的方法。
   。。

《菊花醉》第六章(7)
他之所以把研制绿茶的心思放淡了,是因为在北京呆了几年的缘故。北京人爱喝花茶,但市场上只有福建的茉莉花茶一种,而且香气太俗,把茶叶的原味都掩盖了。其实,在唐代时,北京人包括整个北方人都不太懂得有花茶一种。据传后来有一个茶叶商人陈古秋,冲泡茶叶时,不小心把茉莉花掉进了茶碗里。结果意外地发现,原来苦涩的茶水,一下子变得美妙甘醇。他又冲泡了几次,更惊奇地发现,茶室里竟然整日飘荡着一股令人爽神的茉莉花香气。于是,一传十,十传百,从北京开始,花茶就普遍受到了欢迎。
  胡英致力于钻研安化菊花茶,就是要打破茉莉花茶一统天下的局面,占领这个庞大的市场。
  他又想起舒城的汪醒陶,那次喝的“舒城墨菊”,真是太绝啦。“舒城兰花”是舒城的名茶,条索扁平,其形似兰,故有此名。汪醒陶想栽培一种融合两种香气的茶树,也算是异想天开,胆大妄为。不过他培制的墨菊确有独到的香气,不像有些名茶,先声夺人;而是如高士归林,隐淡于后。直到水至实归,方才发出淡淡的香气,而且直入鼻孔,沁人心脾。这种香,唤作隐者之香。在名茶如云的众香之中,不可多得,被视为品格清奇一类。
  人们常说,“字如其人”。其实,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喝茶,历来就有“君子之饮”与“小人之饮”的区别。种茶,制茶,亦当如是。
  胡英未遭此难时,是一日不能无茶。进了牢狱,每日里的饭菜是糟鱼烂虾,清水煮几片青菜,一碗糙米饭不是霉气扑鼻,就是石子沙粒咯牙,哪里还有茶喝?
  开始的时候,胡英是绝对无法忍受,没有茶勿宁死。
  他曾试过多种办法,都不奏效。每当茶瘾发作,与那些吸食鸦片烟的瘾君子无异,口干舌燥,腹内如煮,只是不会流鼻涕,淌眼泪,打哈欠而已。
  到了慈云寺的密室,开始清心与清风下来送饭,不敢看他,更不敢挨近于他。因为他不但浑身发臭,而且模样吓人。总是匆匆地把饭盒放下,就逃也似地登梯子去了。
  后来,胡英试着与她们搭话,清心与清风也不敢理睬,仍旧匆匆忙忙地离去。
  大约过了十多天,清心与清风在一次闲聊时,说起这个怪人,才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与好奇。清心晚上送饭时,就敢偷偷地借着烛火看他一眼。原来,密室里虽然有灯烛等物,但静慧法师并不让两个徒弟为胡英点亮。她对她们说:“一个将死的人,要灯做啥子?地狱阎罗殿也是黑的,让他先熟悉着。”
  清心一瞥之下,看见了一双眼睛。就是那一眼,让清心到死也不会忘记了。那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充满了令人震颤的绝望与深深的忧伤。就是那一道眼光,使清心停下了逃离的脚步,她怯怯地问:“你想说啥子?”
  胡英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惊喜,他轻声道:“你能帮我弄一点茶叶来吗?”
  清心很诧异,她还以为这个怪人要她帮忙逃跑呢。于是,她说:“你好想喝茶?”
  胡英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想喝啥子茶?”
  胡英想了一会,笑了一下,露出一嘴白牙,说:“我都这个样子喽,想喝好茶是做梦。你不拘啥子茶,帮我弄一点就成。”
  清心点头答应说:“好吧。我看师父那儿有没得好茶,给你偷一点儿。”
  胡英双手合抱,带起铁链一阵响动,说:“多谢小师父美意。”
  清心上来,与清风说了。两个人趁静慈法师不注意,溜进房内,在茶叶罐中抓了一把。晚上,清心又下来送饭,就把茶叶给了胡英。胡英双手颤抖,接了过来,没有细看,就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气。他泪流满面地说:“这是我们家的茶叶。”
  清心大为吃惊,不相信地说:“你莫是关得太久,脑壳糊涂了?这是我从师父的茶叶罐中偷来的,怎么倒成了你家的茶叶。你们家莫非是种茶的?”
  胡英点头道:“小师父,你说得对头。我们家五代人都是种茶的。这是我亲手栽培的‘安化银毫’,断不会错的。全安化出产的茶叶,只有我们一家有这个品种。”
  清心好奇心顿起,问道:“你是安化人?你姓啥子?”
  胡英说:“天泉茶庄你晓得不?那就是我们家开的。”
  “哇,”清心惊叫起来,“原来你就是天泉茶庄的?你叫胡英对吧?我早就知道你的,你们家的事都传遍喽。我还去天泉茶庄分号买过茶叶的。”
  胡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清心说:“你是咋个到牢狱里来的?犯了啥子法么?”
  “我也不晓得犯了啥子法。有人告密说我是长毛党。”
  “那是哪个告的密?”
  “我不晓得,”胡英睁开了眼睛,射出了一丝寒冷的光芒,“我要是能知道谁告的密,就好喽。”
  他看了看手心里的茶叶,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小师父,没有水,你叫我如何喝茶呢?”
  清心想了想说:“你等着,我上去给你拿点水来。”说着,就上来与清风说了。清风也要跟着下去,清心说:“我们都下去,万一师父要喊你我咋个办?你在屋头,把门关好。师父要叫,就说我在念经。”
  清心重又下来,把茶叶投在碗里,拎起水壶把茶冲泡了。胡英在一旁看她投茶冲茶的姿式,赞道:“小师父,没想到你还会冲茶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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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六章(8)
清心说:“我们每日里要为师父泡茶,学了一些。”
  胡英迫不及待地端起茶碗,手抖着送到唇边,啜了一口。闭目半日,脸色激动,只觉一股甘泉流进喉咙,润酥了久旱的胃肠。五脏六腑,都翻动起来。他又喝了一口,忽然诧异了一声,把茶碗差点打翻。
  清心惊问:“你咋个了?”
  胡英脸上露出浓重的怀疑:“我们家的茶叶,怎么会跑到你师父的茶叶罐里?”
  清心道:“这有啥子稀奇的。天泉茶庄如今都改名字喽,叫啥子‘乾茂升’唦。老板就是吴书办的幺弟,叫个啥子吴孝增。我们师父与吴书办那个,喝的茶叶都是吴书办送的。”
  胡英的眉头皱了起来,疑虑更重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吴四宝把我们家的茶庄全买了?嘉宝他为啥子要卖呢?”
  清心在旁边说:“我听师父对我们说起,说是你哥哥疯了,你姐姐不懂经营,只好卖喽。好多人都给的低价,是吴家为了保你们家的产业,出高价买下的。”
  胡英听了此话,脸色缓和了些:“我说呢。”他又问:“你刚才说我哥哥疯了?咋个回事?”
  “我是听我师父说的,我也不晓得咋个回事。”清心见逗留得时间太久,怕师父发觉了,赶紧上去了。
  第三天,胡英乘清心下来送饭,又问她知不知道吴孝增娶亲了。清心回答没听说。胡英就岔开话题,与她聊了一会儿,才知道清心俗家姓彭,乳名叫楚儿,是长沙人。爹妈死得早,只有一个哥哥,因为嫂子嫌弃她,从小就挨打受气。后来静贞师太化缘到长沙,楚儿见师太说话和气,就悄悄地离家跟着她走。一直走了二十里远,静贞师太才发现她,要把她送回去。楚儿死活不肯,师太无奈,只好把她收留了。
  清心趁静慈法师出寺的机会,与清风两人烧了一锅开水,分几趟运进密室,倒在木盆里,要胡英把臭烘烘的身子洗了。胡英为难地说:“我手铐脚镣在身,衣服都无法脱去,如何能洗澡?”
  清心与清风商量了一下:“这样吧,我们闭着眼睛,与你洗了。”
  胡英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小师父好心,此事断不能做。”
  清心说:“哎呀,你都要死了,还讲啥子羞耻?我们是出家人,不管俗事的。替你洗澡,也是超度你。快把背转过去。”
  胡英刚毅地说:“就是死了,也不能不顾廉耻。我已是要死的人,洗澡又有何用?”
  清风忍不住,上前一把把他的上衣扯着:“你真是个呆子,死了也要干净地死。”不想衣服长期汗浸水潮,早已糟烂,被她一扯,哧啦一声,半边衣衫就撕裂开来。
  胡英羞得面红耳赤。只是黑暗之中,一烛如豆,看不清罢了。清风见他如此,索性就把那另一边的衣服也要撕掉,胡英躲闪着不让。但他一个人又戴着镣铐,如何挣得过两个丫头?眨眼间竟被剥得精光。饶是烛光昏暗,两个小尼姑还是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胡英见事已至此,无奈地说道:“我已经没有了羞耻,请二位师父速速上去,怕你们的师父回来发觉。我自己洗好了。”他这一说,提醒了清心与清风,两人不顾害羞,就上前帮胡英把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搓下无数的泥垢,又用皂角为他打磨了,总算清爽起来。胡英开始臊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后来见两位小尼姑不避嫌,感动得泪流满面。
  清心拿来一把剪刀,把他的头发铰了,胡子也剪短了。只是戴着镣铐,无法穿衣,而且寺里也无男人的衣服,便把一件自己的僧衣与他包裹了。
  胡英在两位女尼的照料下,身体开始恢复。但他万没料到,两位女尼竟然遭了蹂躏。那天晚上,被两位小太平军发现还活着的,就是清心。
  清心刚刚醒转,来不及遮羞,就对他们说:“快,快扶我去观音殿。”
  小战士脱下自己的上衣,与清心披了,就与同伴搀扶着她到了观音殿。在清心的指点下,小战士掀开观音的后裙,点起一根火把,下到了密室。
  他一见胡英,就惊叫一声:“原来是你?”
  五
  安化城里,又一次出现了喜气洋洋的景象。
  四座城门,东面来仪,西面镇远,南面凤阙,北面神武。原来已经模糊的大字,重新用红漆油了。就连城门上方的城墙砖,也用人清洗了一遍。城门洞里,拱墙的砖缝重新勾了。城门也油漆一新,已经磨平了的帽钉让铁匠都换成了新的。
  街道的青石板,缺的补齐,坏的换掉。街两边的房屋,能粉刷的都粉刷了。沿街的铺面,都挂起了灯笼,上面都有三个大字:乾茂升。
  吴家大院更是焕然一新,重新修缮了。
  吴孝增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大做善事。抚贫问孤,就是一个原因:他就要把湘西名媛花郁青娶回来了。婚期就在八月十五。
  要说他能取得成功,除了胡英的那封遗信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曾国藩起了作用。
  吴孝增借押送土匪的机会到了省城,原是要去找他的大哥商量如何让花郁青缚手就擒的。但没想到,吴孝勤在岳阳一战中,吃了太平军的鬼头大刀。吴孝增乍一听到消息,如同万丈悬崖失了脚,扬子江心断了缆。好似三伏天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彻底凉了。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曾国藩派人到他的“乾茂升”分号来找他,说要见见他。他随着来人,忐忑不安地到了曾国藩的驻地。曾国藩岳阳失利之后,经过调整,打了几仗,把太平军赶回湖北去了。他正准备集中兵力攻打武昌,竟然于军务倥偬之时,亲到门口迎接,让吴孝增受宠若惊。
  

《菊花醉》第六章(9)
曾国藩对他如此热情,还是看在吴孝勤舍命相救的面子上。曾大帅一边挠着痒痒,一边问了他一些家中的情况。当听到他是茶叶商人,而且分号遍布全国时,说:“好啊,好啊。这是一桩清心的生意,可以养浩然之气。你年纪如此之轻,竟能有此作为,后生可畏呀。”又说了许多嘉许勉励的话,最后让人端出一盘金瓜子,约有二三百两,还有一些绫罗绸缎。他对吴孝增说:“些微之物,也是你们吴家对朝廷一片忠心的嘉勉吧。”
  吴孝增挺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大肚子,艰难地跪倒叩头,肿眼泡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曾国藩送他出门,临走时又问了一句:“贤侄,你今后如有何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处置了。”
  吴孝增刚想说没有难处时,脑壳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地一闪,立即就跪下了,说:“小侄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还望大帅为我作主。”他借鸡下蛋,自称侄儿,也是讨老曾欢喜罢了。
  曾国藩伸手扶起:“有何难事,说来听听。看我可能为你排解。”
  吴孝增就把花郁青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胡英写遗书一折。
  曾国藩听了,拈须大笑:“我道是何天大的难事,原来是小儿女的心态。那花郁青既然是花土司的女儿,此事就有八成把握了。她的哥哥眼下就在我的右营,与你哥哥原有同僚之谊。那花飞虎又与孝勤同役为国捐躯。都是老夫的心腹爱将,英雄惜英雄。你有郎才,她有女貌,堪称佳配良缘。这个大媒,本帅保定了。”
  他把吴孝增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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