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姆山谷的美丽与清洁,和加尔各答的脏乱与拥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们忘却了离家的忧伤。在太阳的照耀下,高高耸立的雪峰,闪动着银色的光辉。
麦金农用手一指:“山那边就是中国的西藏。”清心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与阿洛他们一起,就向山脚下跑。胡英连声喊叫,追上了他们:“你们去做啥子?”
阿洛说:“爬到山顶上,就能看到中国了。”
麦金农也追上来,笑着说:“这座山你们是翻不过去的。上面冷得很,连鸟都得被冻死。”
阿桂:“我不信。我哪天就上去看看,”
胡英说:“这山离得远着呢。你走上十天,也到不了山脚下。”
阿萨姆河谷的地势,与武夷山和湘西以及江南的地理环境都很相似。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气候湿润,云雾多生,特别适合茶树的生长。
早在唐宋时期,就有取经的学者、经商的生意人把喝茶的知识传到了天竺。明朝时郑和下西洋,又曾把一些茶工和种茶技术传播到了印度。1830年,沃森特兄弟来到了这里,开辟了第一个成规模的茶叶种植园。
麦金农博士带领胡英等人到来之后,两万多株优质茶树苗和上千斤茶树种子,很快就在喜马拉雅山南麓温暖湿润的山谷里扎下了根。在胡英与一帮茶叶工人的精心管理下,茁壮成长起来。
三
连日大雨,把鄂州城几乎围困得水泄不通。四门内的水口流淌不迭,积水在街道上存储起来,都快有齐腰深。一些人行走不便,干脆拿了一只木盆,坐了上去,用一只搓衣板作浆,倒成了水上漂了。
街面两旁,低矮的民房,半数被水泡塌。百姓无家可归,都拥挤了,到城墙上面以及城隍庙的高台子上蹲着。满城乞哭之声,埋怨、牢骚、谩骂不绝于耳。
州里的官员束手无策,几次派衙役来到负责防守长江鄂州段的湘军欧阳春霆的防地,要求派兵勇与船只解救百姓,发放米粮。
欧阳春霆接报后很为难。他随曾国藩自湖南挺进湖北,收复武昌之后,曾大帅带兵沿江而下,直取九江。为了防止后方被敌偷袭,命他驻扎鄂州。鄂州地处湖北水道要冲,西距赤壁仅几十里之遥,为武昌东面门户,位置十分重要。太平军的忠王李秀成为了夺取武昌,已几次反攻,现在九江已被曾大帅团团围住。前次来信,要他严密防守,以防备太平军采取“围魏救赵”之计。倘若鄂州已失,则可上指武昌,下抵九江,其势危也。
因此,欧阳春霆命兵士昼夜巡守,不但要监视江面,同时还要防止陆路。弄得军兵身心俱疲,叫苦不堪。现在城里水势不下,危及百姓。州府要他支持,似也不好拒绝。但若因救百姓而误了军机大事,则无法向曾大人交差。
思想了半日,欧阳春霆咬着牙下了一道命令:立刻差遣一营练勇携带工具与米面,去城里救人。另一营练勇人不休息,船不停驶,加紧巡逻。
《菊花醉》第七章(5)
等把一切安排妥当,欧阳春霆觉得实在支撑不住,就在行军床上躺倒休憩。他吩咐亲兵:一有动静,就立即把他唤醒。话未说完,就已经扯开了鼾声。
亲兵们捂嘴偷笑,也在营帐外,披着蓑衣,顶戴斗笠,找一处干爽些的地方,乘机睡上一时。
这一觉睡了足有两个时辰,欧阳春霆做了一个梦: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顶戴花翎,二品的武官,正在春风得意地纵马疾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处地方。只见四下里山峰高耸,上面还有雪,却并不溶化。山下是一条大河,河水清得发黑,一股寒气自河水中发出。沿河两岸,都是绿色的草地,一眼望不到边,成群的马儿在草地上游荡。放牧的人骑着骏马,扬着手中的长鞭,唱着歌儿,在草地上奔跑。
他心情激奋,纵马驰入了草地,扬声高呼。只见远处跑来一匹马,马上是一个俊俏的美人。身着艳丽的长袍,额上束一方蓝色的纱巾,迎风飘荡,却是汉族装束,嘴里说着他听不清楚的话语。
欧阳春霆觉得英雄气短,正想与那女郎叙话,忽然见天边飞来一块乌云。那乌云却来得急,近前一看,是一群秃鹰,长大的翅膀呼扇不停,卷起一股强大的风力。那些秃鹰头上无毛,尖嘴利啄,爪牙锋劲,眼露凶光。飞到欧阳春霆与女郎的上空,突然兀自停止不动了,接着发出一阵怪异的枭叫。叫声惨烈,令人毛骨耸然。
欧阳春霆正要催马前行,见那只领头的秃鹰翅膀一斜,双钩作势,扑将下来,直奔女郎的双眼而去。这一下,疾如雷霆,快似闪电,间不容发。只听那女郎一声凄喊,眼看着一双秀美的明目,就要成为两团黑暗的空洞。
欧阳春霆脑不待想,早已扬手大喝,一支袖箭激射而出。腿下一用力,就要催马去救。秃鹰却不慌不忙地伸出一爪,把袖箭接住,回爪往欧阳春霆掷来。袖箭去得劲,却来得更急。欧阳春霆刚想伏身去抓,袖箭已射入马眼。那马一个前颠,把欧阳春霆折下马来。
跟着便见群鹰下击,眼看就要命丧爪下。欧阳春霆急出了一身冷汗,大叫一声,兀自醒转过来。
帐外守护的亲兵闻见叫声,倏地惊醒,一下子栽到泥水里,弄得满面污物,眼睛也睁不开了。勉强擦抹了一把,就狼狈不堪地进帐来看。见欧阳春霆已经自床上坐起,满脸汗流,急问:“军门,军门,您这是咋啦?”
欧阳春霆虽然立功甚大,但因为是练勇出身,朝廷尚未把他们列入正式绿营编制,所以官职一时难以确定。手下的兵勇只能按清军的惯例,含糊不清地喊当官的为军门。
欧阳春霆醒转来,见天已黑透,才知道自己是做了南柯一梦。心中虽然奇怪,却并未在脸上流露出来。他掩饰地说:“这个鬼天气,又潮又热,真要把人闷死。外面军情咋个样了?你们这是咋回事嘛。”
亲兵不敢说出实情,只回道:“没得啥子事情,一切正常得很。”
话未落音,就听外面喊杀声大起。一个营官满面是血,跑了进来,跪下禀道:“军门,不好了,太平军从江面上杀过来了。”
欧阳春霆霍然而起,手一伸,就把镔铁枪拿在手中,匆匆往外走,嘴里骂道:“回头再收拾你们!”
来到营帐之外,欧阳春霆翻身上马。四下里张望,只见营寨内灯火依然,只有江边厮杀之声时隐时现。他勒马挺枪向江边冲去,几个亲兵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连刀枪也忘记拿上。
长江边,一团人影已搅在了一处,分辨不出敌我来。欧阳春霆挺枪驰马,杀入战团之中。大喝一声,犹如晴空里起了个霹雳:“尔等是何许人也?通名过来!”
正在厮杀的黑影都一齐停了下来。欧阳春霆正要挥枪杀人,见有两个黑影走近前来,一个是本部军士,臂上缠了标识的。另一位却是黑衣打扮,想是敌人了。本部军士单腿跪地,高声禀道:“启禀军门,我们是守江的练勇。”
黑衣人也下跪道:“我们是奉曾大帅之命而来。”
欧阳春霆听得心中一愣,急忙问道:“你们不是太平军?”
黑衣人回答:“我们是曾大帅手下花飞龙土司的亲兵,特奉曾大帅之命前来。不曾想被军门的人当成了太平军。黑暗之中,我们也以为他们是贼人劫掠,所以就厮杀起来。”
欧阳春霆听得禀报,松了一口气,收起镔铁枪,说:“既是自己人,快快请进营中歇息。只不知您奉了曾帅的啥子命令。”
黑衣人站起身来,近前两步,低声说道:“卑职奉命为军门送一位小姐前来成亲。”
欧阳春霆大吃一惊,弄不明白这位曾大帅是何用意。眼下战事正紧,九江猛攻不下。将士用命,军情急迫。曾帅竟有如此闲情逸致,要为他成亲?而且他连新娘子的姓名、籍贯、黑白、胖瘦一概不晓,如何娶妻?这又不是在戏台上鼓书词里,这是正儿八经的战场。要是被朝廷知道了,还不是一桩罪名?看来,正像人们所说,这个曾国藩,净做些没有人敢做的事情。他第一个成立审案局,不经县、府、省三级审讯,也不经刑部审谳,更不请旨,就随便杀人。他第一个跨越省里的大员,以无官职的身份给全省的官员写信,让他们清乡捕匪,卖官捐款。如今又是他第一个阵前指婚,强行让部下成亲。
。。
《菊花醉》第七章(6)
欧阳春霆沉吟片刻,问道:“曾帅可有手谕到来?”
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与了他:“曾帅说,此事不宜张扬,不宜拖延,还请军门速回营帐再说话。”
欧阳春霆不再言语,下了马要与黑衣人并行回帐。
黑衣人说:“小姐尚在船中,容我把她请出。”
欧阳春霆皱了一下眉头,说:“既如此,我在帐中恭候。”他又对带队的哨长交代了一番,就回身向营帐走去。
几个亲兵此时才暗自庆幸。不然要真是太平军打来,两手空空,如何还击?
回到了营帐中,欧阳春霆吩咐亲兵准备几只杯子,好招待客人。另外再准备几顶帐篷,要安排客人歇息。
刚嘱咐完毕,黑衣人已经带领从人,用一乘抬竿把小姐抬了进来。黑衣人吩咐把小姐放下,遂单腿跪地,双手抱拳向上一扬,行了一个军礼,说:“禀军门,卑职事情已完,要连夜回去复命。”
欧阳春霆吃了一惊,说道:“怎么,眼下江面上风高浪急,不宜行船,你们不住一宿再回?”
黑衣人说:“曾帅吩咐,送到即回。卑职不敢违令,就此告辞。”说着,站起身,就走出帐外,与众随从一起出营去了。
欧阳春霆急忙安排两个亲兵把他们送到江边。又吩咐其他的亲兵守护在营帐外,没有准许,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安排已毕,他这才转过身来,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去。只见藤椅上坐着一位女子,虽然背对着烛光,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从她那坐着的姿态与娴静的气度,欧阳春霆感觉得到这是一位佳人。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咚咚咚”地敲起了大鼓,红如重枣的面皮上也一阵阵地发烫。
这也难怪,欧阳春霆自幼失去双亲,幸被云飞鸿相救,并一直带在身边,教武习文。每日里传授的不是忠臣良将的英雄故事,就是剑侠豪杰的义薄云天。对于欺男霸女的小人行径,偷窃嫖赌的无耻行为,那是怒斥猛批,毫不留情。所以,在欧阳春霆的心底里,对于男女之事,那是绝缘的。他甚至没想过自己还要娶妻生子,为人父母。尤其是从太平军开了小差,气走了师父,投奔了曾帅。自己就更是一片忠心赤胆,满心里想的就是为国尽忠,做一个像岳飞那样的英雄。
如今,他哪里料得到在如此的军情紧急之下,竟然要娶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呢。
欧阳春霆身着戎装,被营帐里的热气一逼,更是汗如雨下。面对这个女子,他不知说什么为好。在帐篷里转了几圈,猛然想起曾帅与他有书信,就从衣袋里掏了出来,却见信封大半已被汗水浸湿。所好信纸为宣纸写就,并不妨事。他打开来,就着烛光看去,见上面用端严的字体写道:
春霆吾弟左鉴:
盖闻知己者为哲人,识时者为俊杰。长沙城中,弟弃暗而投明,知天下有君父臣子之分;岳阳一役,君力战而退贼,使世上无孽子逆寇之乱。张辽典韦之誉,岂是信口乱说?子路介休之名,焉能满嘴雌黄?
一叶障目,几可成浑天之像;登高而呼,庶能为张楚之情。鄙人自起兵以来,借天子之神威,赖子弟之忠勇,挫敌于武昌城下,困匪在九江水中。破敌杀贼,只须指日;恢复王道,尽在掌握。
临敌而婚,军法之所不允;阵前纳妻,清律要砍尔头。此番于枪林弹雨之中,送佳妇与佳儿;他年若虏平贼灭之时,看宜室并宜家。
事在紧急,无庸迟疑。不情之举,弟要斟酌。此女子非比常人,实有无可言说之隐秘;尔老弟不同凡俗,自会随机应变而照料。
国家危难,用人之际,鄙人不得已而为之。尚祈弟能体会愚心,好自珍重之。
……。
欧阳春霆看罢,连猜带蒙,还是弄不明白信中的含意。干脆折叠了,重新装入信封,放在了桌上装公文的牛皮包里。
他在藤椅上坐了下来,镇定了一下情绪,问道:“我搞不懂曾帅到底是啥子意图?信上说了半天,也没有说你姓啥叫啥?家住哪里?为啥子要跟我成亲?”
那女子把脸稍微地侧了一点,他有点能看清她的面目了。就那一副侧面的剪影,使他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个绝色佳人。
女子开口道:“将军不必猜疑了。我说一个人,你一定认识。”
欧阳春霆:“请讲。”
女子轻轻地说:“胡英。”
欧阳春霆浑身一震,腾地站起身来,连声问道:“你是胡英什么人?难道是他让你来的?”
女子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坐在那里,无声地流出泪来,浑身还轻微地颤抖。
欧阳春霆见此情景,只觉得一股不祥的气息涌上心头。他又问道:“姑娘,请你告诉我,胡英到底是你什么人?他怎么啦?”
欧阳春霆虽然与胡英只在岳阳楼匆匆见了一面,但他对胡英的印象极好。而且他是一个十分重情义的豪杰,对于这个从未谋面的师弟早已从心底里认作了亲人。尽管因为造反的事情与师父分离了,但他对师父与师弟的感情却与日俱增。他从小没有了父母,是师父把他养大。现在这世界上可以说只有师父与师弟是他的亲人了。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在牢狱里酷刑受尽,但坚不吐口,没有露出师弟一星半点的行迹。在欧阳春霆的心里,只要不让他参加太平军造反,师父要他去死,他是会毫不迟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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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七章(7)
自岳阳楼上与胡英分别,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要是胡英出了事情,他同样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
欧阳春霆一直没有得到胡英的消息。就是与花飞龙在岳阳城见面,共同救了曾国藩,也只是客气的互相知道而已,并未多与交谈。很快他们就各奔东西,终日在战场